样子。”
竟有这种理论。原来富贵人家过的都是很痛苦的日子。
跟燕云待的久了,就愈发觉得他的随性。前厅的快活堂高大威严,可除了很正式的事务从不用到,堂后的宅子不过三进,花园倒是把一个偌
大的池塘圈了起来,风景秀丽。家里就几口人,也不分上下,长生十六岁跟着他江湖行走,半个兄弟半个徒弟;红翠二姝是从人贩子手里买
的,当时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虽言语上无忌,但发愿侍奉燕云,长随身边。
平日也不大过问会中事务。偶尔写写信,见见人,也是一会儿就结束了,也许是长扬会发展稳定不需要过多的干涉,但他清闲得实在不像一
个盛名远播的总舵主。
有时想问他,又一笑作罢。
每天的时间都很松散,空得很。我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打发的,而现在,多半是和我在一起。
日子过得像梦一样,我一生中竟再未有过如此慵懒的时光。阳光很好的时候,燕云会推着木椅,带我到花园散步,告诉我那一片片种的都是
牡丹。“别人都说此物富贵浓艳,我只爱她国色天香。”燕云指点着这颗是月笼纱,边上的是赤霞,路边的叫羞语,凉亭四周都是绿玉如意
。“四月春暖,我带你来看满园子的牡丹。”
下雨的时候,搬了小几坐在屋檐下看雨落池塘,芦苇摇荡。燕云爱吃甜,常抱着松子糖不肯丢,自己吃一粒,又塞一粒进我嘴里,说是苏州
八宝房的看家手艺,一定要我尝尝。吃完了糖,就揉起我的腿来,“雨天会不会酸?我给你揉揉。”
一直藏着的,也被他看过了。洗澡的时候,他突然闯了进来,不等我反对就跳进浴盆同浴。我狼狈得无处躲藏,他却抚摸已弯曲变形的双腿
,细数每个伤疤,良久,轻问:“怎么会搞成这样?”
有什么好抱怨的。“被打断的。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晚上躺到床上,燕云重提下午的话题。拉过我的手臂枕着,不让我转过身子。“铁衣,告诉我你的事情吧,当闲磕牙也好。”
“有什么好讲的,都是老一套,没有离奇故事,你猜都猜出来了。”
燕云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你晓得我的经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记在慕容族谱吗。”
“对,我还知道你很容易就欲求不满。”
他常常就能把不相干的话题扯到这个上面来,然后看我一付尴尬失措的样子。果然是恶劣的脾气。
“你爹对你可好?”
注:关于牡丹名目一节,是我杜撰的。曾经看过牡丹谱,有名字的就有一百多个品种,想到可能有不少是现代培育出来的,古代根本没有,
也就不套用了。
8.
爹爹对我可好?
闭上眼睛,陈年记忆浮上来,爹爹的样子已模糊成一团,记不清楚了。当年,已经四十的慕容掌门行侠仗义时喜欢上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子,
赶走了霸占祖产的恶人,和那女子有了我。娘生下我后才接进慕容家,大哥的娘善妒,不肯让爹爹纳妾,要不是因为我,都不会让娘进门。
娘就无名无份的带着我过活,也不争什么,因为她知道,爹爹真心待她。
偶尔爹爹到僻静的偏房,我和娘都很高兴,爹爹会摸我的头顶,问我又读了哪些书,然后笑呵呵的看娘做针线。给爹爹衲的千层底。
不过爹爹来的时候太少了,大哥的娘知道了会发脾气,全家都不得安宁。
爹爹让我叫他的正妻做“大娘”,可娘不肯。她说,我只为秋水,才进的慕容府,别人休想让我的孩子低一低头。我这才知道爹爹叫做慕容
秋水。
闲着娘就教我读书认字,我的启蒙先生就是我娘。她在小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女,却生了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她的小字叫做叮咛
。
我九岁的时候,娘去世了。一直咳一直咳,咳出血来,大夫诊了说伤了肺脉,心力交瘁。爹爹把娘葬在城外平湖寺,大娘不肯让她进祖坟。
还记得娘最后清醒时,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爹爹,做好她应该做的事。说着说着,一口血溅在我手上,我跪在床头答应娘
,我会陪着爹爹,善待自己,就像娘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一样。
娘走后,爹爹的精神一下子不济起来,没多久就卧床不起了。他的榻边下午没人,我常偷偷去陪他。他象以前一样摸我的头发,问起娘的点
点滴滴,问起我可曾学起慕容家的精妙武功。我摇摇头,娘说我做个平常的孩子就好,此生不要舞刀弄枪,但愿妻贤子孝,福寿安康。爹怅
怅地:“咛儿还是怪我的。”从此不提武功二字。
我按着娘的心愿,代她守在爹爹身旁。下午爹爹午睡时,我就翻看他满屋子的书。爹爹笑称自己取错了名字:“你大哥爱好武学悟性甚高,
应该铁衣金戈驰骋沙场;你喜文墨,像你娘般聪慧过人,才好白马玉堂功在庙堂。”原来他希望两个儿子文武有道,艺卖王家。精神好的时
候就给我讲讲书中的道理:“要比爹爹强。”
四年后,爹爹病逝,慕容家再也没有我留恋的地方。辞别大哥,带着简单的行李,我离开了生活了十三年的慕容家。
“后来呢?”燕云像个好奇的小孩,追问。
“后来,我记着爹爹给我取名”铁衣”,就想去塞上看看战火连绵的北疆风光。没曾想刚出了金陵府就被偷了钱包,只好东游西荡,给人做
短工,两年后才到了塞北。那里长年跟匈奴发生战争,到处都有流离失所的人,我在一个偏远点的小村子里住下来,在私塾里教蒙童识字。
那个村子民风淳朴,还有逃难的外族人,和我隔壁院子里就有一家胡人,给你唱过的歌就是跟他们学的。”
“胡人?胡人女子貌美豪爽,可巧这家也有一位跟你年纪相若的吧?”燕云哼哼着,语带不忿。
亏他在这些事上如此敏感。“你怎么知道?”
“哼,还有谁会教你唱歌。”燕云酸意大盛,“你喜欢她?”
我想起曼娅婉转的歌喉,还有在我回家时给我留的菜:“我家今天杀了鸡”。情窦初开的少年如何不去想她,曼娅冲我一笑,我的心跳都快
了些。
燕云狠狠地压到我身上:“提到她你还笑……不许想她!”湿润的唇送了过来,占领我的口舌,双手已迫不及待的探入衣襟,寻找我敏感的
胸前。情欲随着燕云的气势,刹那间燃了起来,已经对他的吻熟悉了些,我试着回吻过去,却引起一轮更猛烈的冲击,自己的欲望也马上汹
涌起来。
燕云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收回正缠绵的唇舌,只在脸上发上一下一下的啄着,手也缩了回来,掩上我的衣襟:“是我不好,昨晚才做过,
今天不该引你的。”说着从我身上撤了下去,重又躺回我身边。
失望都该写在我的脸上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燕云的一根手指也能轻易的唤起我的情欲,初尝情味,我愈来愈贪婪的渴求燕云的身体,渴
求通过他的索取宣泄自己的欲望。我甚至感觉我的要求比燕云还强烈,因为一旦开始就完全无法结束,颤抖着,喘息着,抱住他光滑的背脊
,触摸每寸肌肤,渴望和他唇齿相接亲密无间。甚至有一次,燕云的勃起碰到我的后穴,我竟觉得羞耻的同时有邀请他的想法。事后惊出一
身冷汗,如果当时燕云要那样占有我,恐怕我也答应了。
这变化让我迷惘,让我害怕,怕自己变得不辩是非正误,仰燕云的鼻息生存。
平息了会儿,燕云又靠了过来,一边捏着我的脸颊,一边呢喃:“不许想她,不许喜欢她。就不许。”
“都十五年前的事了,你不提我也忘了。”
“为什么你没娶她?是因为胡汉不通婚么?”
“兵荒马乱的,也不大讲究这些。村长的大儿和她两情相悦,请了三媒六聘,吹吹打打地抬进门了。”那时曼娅成亲,我郁郁不欢,一段单
相思无疾而终。
“唔,胡女果然不识货,若她摸一摸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恐怕再也不肯嫁人了。”燕云又摸起我的腰来。要命的,一下灭火一下点火,我迟
早要疯掉。
“你就一直住在那个村子里?”
我点点头,“连年征战百姓都过得很苦,但邻里之间守望相助,一家娶亲全村人都带着薄仪喝喜酒,白天下地干活,小孩子就放在我那里,
没有钱交学费,就轮着给我送粮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比起偷了我钱包的繁华江南亲切多了,就住了下去。”
“那这个……”燕云顺着腰摸到了大腿上。
“匈奴的一支游骑兵发现了这个村子,就屠村了。”他们在村子里烧杀抢掠,收获颇丰,得意洋洋的笑声传出去很远。“我腿被打断,却侥
幸保住性命。几日后一个路过的人救了我,辗转十数日才到达安全的地方,没有医生和对症的药,就成了现在的模样。”能留条命就不错了
,真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
“然后就回了慕容家?”
“都养活不了自己,还不找个衣食无忧的地方呆着么。”大哥看我时隔十六年重又回来也没说什么,只安排我住回小院,倒是仆从的脸色看
了不少。慕容养他们吃喝用度,当然要代主人给我点好看,但姓慕容的都好涵养,从不短了中秋的月饼元宵的糖,我也不计较团圆的节日不
请我,对我来说,守着爹爹和娘了此残生,也算是正果了。
“你也真够倒霉,自从兵马大元帅傅远算起,三代名将镇守边关,连连大捷,匈奴人屠村灭门的事情比十几二十年少多了,怎么就给你遇上
了呢。”
“……可能是我流年犯太岁。”遇见你才撞邪呢。
“该日我们去烧高香,保佑你来年福星高照。”
“恩。”我想起娘的愿望,愿我儿妻贤子孝,福寿安康。
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9.
转眼冬天就到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长生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风霜,也带来了一个消息:长扬会的两位帮主要结为儿女亲家,佳期拟定十
二月初八,请燕总舵主为二小主婚。燕云大乐:“我老早就觉得叶小青对孙帮主殷勤有加,还以为他仰慕老孙的大开碑手,想拜入山门做弟
子,没想到是对人家的千金打主意。如此美人绝技兼得,小叶真好福气。”又问我:“和我一起去吧,带你到君山玩。”
君山,在汉水那边吧。“太远了,天气也冷,我不去了。就在这儿等你好了。”
“也好,”燕云也不勉强我,“我给你带一坛陈年的女儿红来。除夕的时候暖暖的喝上一杯,配上胭脂鹅脯……”
“不要想了,我今年没做风鹅。”偎翠没好气的打断燕云的臆想。
燕云很快就动身了,千里迢迢,不要误了人家的吉时。偎翠和孙小姐私交甚好,一同前往观礼,长生本要同去,可染了风寒,燕云让他在家
养病。倚红留在山庄跟我和长生作伴。
床榻一下子宽了许多,连每天醒来早晨的空气也少了温度,想来是两个人的热量远高于一个人时。临行前那一晚,正缠绵着,燕云咬着我的
脖子跟我说:“不许说在这儿等我。要说在家里等我回来。”于是,连心情,也空了起来,很大的一块。
饭桌上只有我和长生两人,于是我邀倚红同坐,不及姐姐的灵牙利齿,倚红推脱不过,只好坐了下首。时间一长,也有说有笑,小小餐桌暖
意融融。
长生的病好了很多,但精神还是不振,整日怏怏的,常常呆在房里不出来,一日三餐倒从不缺席。我和倚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回
头,长生便低下注视的目光。
他有心事。也许只是好奇吧。
昨夜一场大雪今晨才渐渐停住,我推开窗来,屋外已是白皑皑的一片,空气也清冽起来,教人神清气爽。正贪看着,倚红推门进来:“先生
好早。昨晚的雪特别大,又没有一丝风,可要到园子里看看?”手里拿着一只铜暖炉。
大喜。连声称赞:“正想出去看雪景呢,你就来了。谢谢你想得周到。”倚红抿着嘴笑,把暖炉递给我,推我出门。
果然没有风。屋顶上的雪有几寸厚,园中小径雪没脚踝,连池塘边细细的柳枝都积了雪,整个燕子山庄银装素裹,仿佛水乡的少女披上厚厚
的貂裘,愈发温婉。我想起塞上的漫天大雪,往往伴着北风呼啸,几天都不停歇,好不容易停了,常常打不开门。
“为什么?”倚红惊讶,眼睛也圆了些。
“因为大雪封了半个门,家里的男人们就从窗子爬出去,把门口的雪扫掉,才把门打开。”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她一脸期待,忽又想起什么来:“先生你也爬过窗吧?”
呃,“是啊,不过我扫到一半,村里的半大男孩子就都跑来了,大家一齐动手,扫完了热得头顶上冒热气。”
“哇,像好多个水壶。”
我想起孩子们红扑扑的脸,大呼小叫连带整个院子都打扫了,脱了帽子,又呼啸而去,果然像一只只冒着热气的开水壶。
“先生真是好人,小孩子都喜欢你。”
“哪里,教他们读书时可被欺负惨了,常常给他们东问西问,只说故事忘了讲课。小孩子都不耐烦读书,在故事里学些道德正气也好。”
一路说笑,来到凉亭。这里是园子比较高的地方,可以俯览池塘。没想到有人嫌它还不够高,坐在亭子的顶上看风景。长生比我还早。
见到我们,长生便从亭檐上轻轻跳下来,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映着雪光分外出众。再看看我自己,裹得像个包袱,怀里还有个暖炉。有功夫
在身的人果然潇洒得多了。
见长生也在这里,倚红道:“咦,都齐了。不如我把早点用篮子装过来,就在流景亭里吃吧。我做了糯米糖藕稀饭,还有馒头和桂花年糕。
”
我提醒她:“别忘了新腌的雪里红,姑娘的手艺是我吃过最好的。”
倚红临走时还笑得开心:“先生真会叫人高兴。我不过是随便做的,您喜欢便好。”袅袅身影,大红斗篷,在雪地里越行越远,画一般的动
人。
“大家都很喜欢你,连平日从不多话的小红也愿意跟你亲近,刚才我看你们一路笑着过来。”长生掸掸石凳上的浮雪,在我身边坐下来。
他坐得高,恐怕我们一进园子就看见了。
“倚红今年十七吧?要像姐姐般活泼些的好。”不过恐怕学不会偎翠似的精灵古怪。
他没说什么,亭子里很安静。燕云走了有十来天了,想必已经到达,糖藕稀饭是他爱吃的东西,今天可错过了。想到了燕云,仿佛看见他站
在我面前,乌黑的长发随风轻扬,眉眼弯弯,一脸得意的表情。于是,心里又开始涌出酸酸的甜蜜,心思飞向千里以外。
“你在想大哥吗?”冷不妨长生的声音响起,打断我的绮思。
被他看穿了,我知道又脸红了,不过不想否认:“是啊,他应该已经到了。”初八的大婚,三日后回门,燕云最快也要十二日才能返程,能
赶上年三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