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  发于:2011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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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楞着干什么?长手长脚的不会救火么?”
“啊——是!”参差不齐的应诺声。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抬起水来。
“干什么?你们刚才没听见么?按沐玉门说的办!”
一众兵士被他的指令闹糊涂了,有机灵的已小声嘱咐同袍:“快!拿斧子和铁锹来!砍树!先砍树!”顿时都分头行动起来。
人语声,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呼啦啦咆哮的火势,一切喧哗都不能影响他的视线,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眼睛不肯错开一瞬。
我微笑看着他:“荣王千岁。”
“真的……真的是你。”他咬着唇,露出一排糯米牙。一紧张就会出现的小动作。“刚才我一直在暗处看着,我不信世上会有人会如此相象

。可是,纵然容貌相同,天下再也没第二个人有你的气度。”
说话间,他已来到我面前。这才看清楚,一路他忍着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鼻尖微红,唇角颤抖。
“别这样。当着你的部下,千军之帅怎么能哭?”
他根本听不进我说什么,只顾按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其实我没想喊你的。我怕是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你明明已经死在狼山上,尸骨不

全。陛下在京郊给你修了沐公祠,年年百姓香火不断。我只留下了你的战甲,穿着上沙场,就像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别说了……”
“可是刚才,你叫他们怎样怎样才能灭火……明明是那年,我们火烧胡杨林,生擒流寇沙蝎子,你教我的法子。”眼睛一眨,承载不住的泪

滑落下来,湿了刀削般的俊脸。
唉。还是哭了。看着他从十五岁的骄横小王爷长成一代良将国家栋梁,七八年青葱岁月,还真没看他哭过几回。
“好了好了。哭得眉毛都红了。”
他抽抽噎噎地。“还叫什么荣王……”
真是拿他没办法。“广文。”
依稀间只见眉开眼笑,他一下子冲进我怀里,全不管眼泪鼻涕都擦在我的衣襟上了。
“宁大哥……”
宛如时光倒转,又回到我和他形影不离的时候。他十八岁时,亲手养大的爱马在战场上被人射中毒箭,死在他帐篷前。众人面前他只淡淡吩

咐一句埋远些,别毒了水源,半夜就一个人跑到沙漠里吹冷风。我提着烧刀子找到他,陪他喝了半夜的酒,最后哭哭笑笑,醉倒在我怀里。
就跟现在一样。
习惯的,我摸摸他的发,手感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广文……能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又一次,所有人都被广文的举动惊呆了。
忙着砍树的兵士和群雄们全然的莫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局面一变再变,忽然间敌对双方竟抱做一团,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哥的惊

讶和迷惘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格外看重,所以震动也更大些,除了瞪着眼睛下颌轻颤,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苦笑。还以为不必搞成这种局面。我推推广文,叫他起来。
忽然有一个士兵叫了起来:“我知道他是谁了!是沐宁沐将军!他是咱们边关的常胜将军沐玉门!”
有人附和:“啊,一定是他!荣王是沐将军帐前出来的,一起在塞上杀敌作战……”
“沐将军不是死了么?皇上还斋戒七天,给沐公祠点神位的么?”
“嘘!小声点儿别乱说!荣王冷面无情,小心人头不保!”
“啊!快干活!干活!别楞着!”
广文站起身来,脸上还有泪痕。用衣袖擦擦眼泪,破涕而笑:“我失态了。”
我轻轻颌首:“先带好你的兵,咱们另找个地方说话。”
“是,将军。”广文眼角轻扬,给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有生之年能再说这句话,上天果然待我不薄。”说完端正了颜色,回到对面。
舒了一口气,看到广文的样子,总算心里有了些底。最起码燕子山庄一时可保无虞了。
想到燕子山庄,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一直一直,一句话也没说。
燕云面无表情,站在我身侧。不过一直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知何时环抱在胸前。火光映红了眼睛,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忽然间,我从心底害怕了。
24.
“燕云。”我轻声喊他。
没理睬我。他目送广文的背影,看着他交代事项。一群人弯着腰候着,随着他的几句话,一个手势,行礼退下。不一会儿江湖侠士领命而去

,兵士们也有秩序的四散开来,各行其事。很快就听见林子里推倒树木的倾轧声。我注意到大哥是被人架走的。
可是我不要你看这些。
“燕云。”我略高了点声音。忍不住攀上他的腰带。
平静的脸色有一丝涟漪,他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一路流转回到我脸上,遇上我的眼睛。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可是,那独一无二的,唯燕云才拥有的气息竟感觉不到了。懒洋洋的锋利,曾经像午后的日光刺痛我的眼睛;不论人

在何时身在何方,满不在乎带着神情,似笑非笑间决胜千里,让我不能自拔。
可是眼前的他,除了温柔的哀伤,再找不到一点点霸道强悍。
“铁衣,你……”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黯淡,一如他的表情:“还是叫你沐将军?”
“……你在怪我?”
他摇摇头,目光又飘向远方:“只是吃惊罢了。神策将军沐宁,继傅帅之后镇守北疆近十年,保花花世界百姓太平,教匈奴终不得过边城半

步。还记得一战成名天下知,是在玉门关外以数百里奔袭的疲兵一万五千,灭了匈奴六万铁骑,八百里加急呈上单于人头,还有年年岁贡俯

首称臣的求和书。朝堂上龙颜大悦百官称颂,皇帝手书“神策将军玉门沐”,从此世人皆称沐玉门。”
“虽年年都有牧马之乱流寇纷争,但两国修好后鲜有恶战。沐将军武兼文职,在塞上设府建州,通商路,开学堂,几年间把一片征战连年的

白地上建成了人口稠集生活安定的边塞江南。百姓感其恩德,常在家中设长生牌位,朝夕供奉。”
“匈奴人狼子野心,日夜窥视天朝富庶。多年的修养生息,已是膘肥马壮蓄势待发,但一日不除沐玉门,一日不敢进犯。终于设下埋伏,在

额吉草原的狼山上偷袭沐玉门。将军战死,匈奴得手。”
“消息传来,举国皆哀。匈奴乘机大举南下。只是不曾想,一直在沐将军麾下任副将的荣亲王夺了虎符,领兵痛击匈奴,二十万哀军直杀至

都城门外。逼得单于自尽城下,才一路曝尸班师回朝。从那以后,荣亲王替过沐将军,常守边关。”
沉默。我只有沉默。这些往事尽人皆知,有的章节甚至已成故事,茶余饭后酒寮茶馆一遍遍传唱。
“是你吗?”燕云静静地看着我,“这些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过去?”
的确是刻意瞒着他的。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闲聊时他问起我的过往,我略过这段。“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沐宁早已死在狼山上,活着

的只是慕容家不肖的铁衣。”
燕云点点头:“说的也是,神策将军葬在京城,皇帝亲点的神位,你虽活着也不能跟外人说出来。”又笑了起来:“有天跟你聊起你腿受伤

的事,也是假的吧。恩,我还记得当日我说,塞北自十余年前三代明将镇守边关,很少匈奴屠村的事情。兵马大元帅傅远,神策将军沐宁,

荣亲王周广文,果然是三代呢。”
他又恢复了平日的嬉笑,牵牵嘴角不介意的模样。听他不紧不慢的语气,我心底的冷慢慢凝固起来。现在的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无所谓

的态度后面掩不住的灰心。
再见广文、转机初现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
我不明白。就因为我曾经是谁、曾经做过什么就可以轻易改变你的心意?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你竟对我灰了心么?
愤怒。不甘。忿忿之气涌上来,堵在喉咙却发作不得,因为更多是还是害怕。怕他的无所谓。怕他的不在乎。
我想说点什么,不能保持静默。一开口却变成急急解释。好象忽然间有什么从我眼前无声流逝,抓也抓不住:“我……我的腿是在狼山上,

匈奴人的群马奔过踏断的。当日我只带了几十个亲兵去找广文,白天才训了他,就跑到荒原里没了踪迹。天色已晚他的部下才匆匆来报,我

一时心急就追了出去,遇上匈奴的埋伏。我的亲兵敲晕了我,换了衣裳铠甲,把我涂了血藏在尸体堆里,自己引着匈奴人到了山顶,从崖上

跳了下去……”
没有说完,我停了下来。忽然间,塞在胸口的郁郁之气像朝阳下的夜露,一点一点发散开,终于云淡风轻,没了痕迹。
发现我说到腿被奔马踏断时,他眉间一跳,仿佛冷不妨被火灼了一下,掩饰不住的疼;但说到广文后,波动的心绪又平静了,默默地黯淡下

来。
于是我心情大好。
我抿抿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不同来:“燕云。”
他看看我,略有疑惑。
“过来。”我点点头,示意他俯下身,有话要讲。
他犹豫一下,还是乖乖的听了,弯腰侧耳。
耳廓薄薄的,靠近脸颊的地方还有一点细细的绒毛,下颌线条修长,在夜色中划过好看的弧度。耳后的肌肤稍白腻一些,顺着脖子延进衣领

,近在咫尺,让我有吻上去的冲动。
于是我吻了上去。
温润如玉,带着他的体香。
“你干什么?”他吃了一惊,倏地让开,手指覆上耳后,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就许你轻薄我,不让我偶尔也亲亲你么?”
“你……”燕云瞪着眼睛接不上话来,可能是无法理解我从金戈铁马一下子就跳到儿女情长。
我止住笑意,凝视他的双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么?”
沉默。
“就是刚才,不超过半个时辰,你在那块大石后跟我说了这句话,记得么?”
还是沉默。
“燕云,如果说我曾经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你会不会厌弃我?如果说我不是慕容二爷,只是路边一个断了腿的乞丐,你会不会踢开我?如果

说你我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你会不会一剑斩了我?……”
“不会。你明知道不会。”终于开了口,唇边一个柔软包容的微笑浮起。
“既然什么也改不了我们的决心,为什么还要不相信我?”
“没有……”
“你记恨广文。”
“没有,这是从何说起呢……”燕云说着也笑了起来,轻轻的,有点自嘲。停了停说道:“……是啊,干什么要否认。我是讨厌他。他跟你

很亲热,又有这么久的渊源,兄弟同袍,比血还深的关系。真是的,好好一个富贵王爷学人家做武将,位高权重偏又生得这般少年英俊。”
他抱着肘,一只手托了腮,脑袋侧着,微微皱眉,仿佛很认真地在想这些问题。扎起的长发有几缕松了出来,随风拂动。火光跳跃在他的发

稍,额头,跳跃在鼻翼,指间。整个人映着火焰,像暗夜中发光的神诋,照亮了我一度曾灰掉的生命。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怎会因为别的放弃你?
“燕云,”我轻声说道:“就算人世间所有的好都放在我面前,可我只想对你好。”
他眼波流动,玲珑心思已是千回百转,开口也不过一句:“知道了。”笑意极淡,冰消雪融。
隔着一步之遥,我们彼此贪看着对方,不肯松开痴缠的目光。
直到广文重又回来,脚步轻快。
“大哥,都安排好了。走,去我的帅帐,今晚我们谁也不许睡。”广文说着,上来拉我的手。
“你……”我还没说出话来,横空一掌,轻轻打开广文的手。
广文的笑意一下子凝住了,抬起眼来,目光直直地看向燕云。
刹那间,我看到了惊讶、不屑,露骨的恨。还有杀气。如果目光是箭,燕云早已千创百孔。
广文冷着脸,喝道:“大胆!敢跟本王动手!退下。”
燕云倒是不介意,懒洋洋地,似笑非笑。“哪里,只是你大哥这会儿走不得路,还请王爷手下有点分数。”
广文很淡的看了他一眼,意带轻蔑。没有理睬他,又对我说道:“大哥,刚才我就觉得不对,这半天都没站起来。你的腿怎么了?”
“还好。此事说来话长。”
“那咱们回起慢慢聊,别站在风里,烟熏火燎的。这椅子……原来背后有个扶手。”说着推起椅子:“我来推你。”
燕云没说话。
我拦住广文。“广文,还是换个地方吧。我不能去你的帅帐,就象你一定不想随我进燕子山庄一样。”
他回去的那一会儿,应该老早招人问过情况。这上下,恐怕连我的真正身份、到这里的前因后果,甚至我和燕云的关系都一情二楚了。不理

会燕云,是故意不屑于他。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随你去燕子山庄?”沉默了一会儿,广文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你要我去,我就会去。”
“胡说。”我轻声喝他。他惊异地看着我。
“一军统帅怎能为私事进入敌营?你的属下要怎么看你?”
“我管他们如何看待我。我只知道你要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信你能害我,就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一样。”
广文说话时淡淡地,好象不过是说天气很好之类的。
听得我心里一紧,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别为难铁衣了,你明知道他不想这样。前方半里地有个农舍,原是我山庄的暗哨,里面的人这会儿想必也给你处置了,去那儿吧。兴许还

有杯热茶。”燕云看我们僵持着,接口道。
广文没听到似的,看也不看燕云。
我给两人介绍:“广文,这位是燕子山庄的燕云,想必你也知道了。燕云,这位是荣王广文。”
“恩,气度过人,想不认得也难。只是千岁爷怕看见了草莽之流,污了耳目吧。” 燕云笑道。
又是沉默,广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透着闷:“……大哥,我只想问你:你和这个江洋大盗什么关系?”
我和燕云什么关系?我看看他。燕云一笑,暖暖的。
我也不自主的微笑了:“他?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是我如今最亲近的人。他们告诉你的都没错。”
“不!”广文陡然高了声音,脸上红了起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你骗我!你明明跟我说过你不喜欢男人的!早知道今天……早知道

这样……我怎会扼死了自己的心意!”
一下子,我们都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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