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少年轻轻抚摸剑刃:「你用这剑伤过人,那个人在哪里?」他抬头看向白雯雯,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红光。
那红光让白雯雯心抽紧,握牢马缰。她不是胆大的女孩子,骤然见到顾卿语的真面目都吓的她失态,现在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没有妖气,神情和语气却十分冰冷可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开。」
那少年凌空向她伸出手,白雯雯惊叫了一声,头发仿佛被无形的手用巨大的力扯在半空中,挣扎不开。
「告诉我,他在哪里?」
声音很低,少年似乎没有开口,可怕的痛楚进入白雯雯的身体。
她痛楚挣扎,咬紧了牙关,竟然没有再叫出声。有时候女孩子很脆弱,一点小事情就会尖叫,有时候又很坚强,仿佛淬火万遍的钢条,无限坚韧。
那少年也有些为她的坚持感到意外,竟然笑了笑,松开遥控的力量:「很好,不愧是龙族的少女,你既然伤了他,他就是你的仇人,把他在哪里告诉我,我会帮你。」
白雯雯忍痛道:「你找他做什么。」
那少年眼中微弱的红光再闪,为他俊美的面貌添上邪意:「我要在一个人的墓前放干他的血,看那个人会不会活过来。」
白雯雯吓的战栗,身体一阵阵的抖,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顾卿语是蛇妖,只当他是自己的朋友,喃喃道:「你真疯狂。」
龙马忽然转身狂奔,这匹马和主人心意相通,感觉到白雯雯的恐惧,带着她逃离。马背上忽然一轻,白雯雯被凌空拖住,在强烈的痛楚中失去意识。
顾卿语的伤不重,涂了药就不疼了。顾卿言坐在他身边,给他把被子盖好。
顾卿语抓着他的袖子,明亮的眼睛似乎比平时黯淡许多。顾卿言觉得心疼,把他抱在怀里。顾卿语的眼泪悄悄流出来,沿着顾卿言的领子流下去。
「哥哥,哥哥。」好不容易快睡着了,他又睁开眼睛叫顾卿言。
顾卿言柔声回答:「我在这里。」
顾卿语把脸埋在顾卿言的衣服里:「哥哥我害怕。」
顾卿言抱紧了他:「以后白家的人再也不来了。」
顾卿语感觉到他的温暖,泪流得更快:「哥哥我怕,我觉得心里怕。她为什么刺我?」
顾卿言抱着他躺在床上,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卿语,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顾卿语忽然警觉起来,带着畏惧望着顾卿言。
顾卿言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安抚的把他抱得更紧。
「卿语,你叫我的父亲做伯伯。」
顾卿语用眼睛在顾卿言的脸上小心翼翼的扫了一遍,才点了点头:「嗯。」
「所以你和我不是亲兄弟,你有你的父亲,我有我的父亲。」
顾卿语脸色渐渐变白:「哥哥,我不想听了,我想睡觉。」
顾卿言不舍得他难过,将照明的珠子装在锦囊里,拥着顾卿语入睡。
夜里,顾卿语的伤口疼的他睡不着,心里的事情也让他烦躁。他伸手拉顾卿言的头发,忽然孩子耍脾气似的用力拉了一下。
顾卿言立刻醒了过来,把他向上抱抱,柔声问:「怎么了?」
顾卿语的声音很低:「哥哥的父亲不是我父亲,我知道的。我小时候,你说我父亲在很远很远的天边。」
顾卿言都快不记得这件事了,听他说起,仔细回想,自己的确在很多年前,顾卿语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他这样说过。
顾卿语拿巾蒙着脸:「哥哥要跟我说什么事?」
顾卿言困难的开口:「我想和你说,其实你本来不姓顾,你和我不是亲戚。」
顾卿语双手捂着脸,声音闷闷的问:「不是亲戚,哥哥不是我哥哥了,对么?」
顾卿言;连忙道:「当然还是。」
顾卿语的声音小小的传出来:「不,不是亲戚,我就和其他小龙和你的关系一样,也许还不如他们。」
顾卿言亲吻他的额头:「其他小龙和我也有关系,顾家的小龙是我的弟弟妹妹。但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和我朝夕相处,我们每天在一起。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也不能这么亲近。」
顾卿语哽咽:「可是你以后也可以和他们亲近。」
顾卿言摇头:「你可以重新长大一次么?不可以。我也是一样,过去那么多年我们在一起,谁也改变不了,就算我们自己有变化,也改变不了从前。」
顾卿语眼睛里蒙着一层泪,「哥哥,你今天晚上想和我说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说,我真的觉得很害怕。」
顾卿言在心里叹息一声,尽可能带着安抚的语气和顾卿语说这件事。
「卿语,如果有一天别人告诉你,会令你难过。我告诉你之后,我们还是和过去一样,我不会允许别人再伤害到你,任何人都不允许。」
顾卿语拼命摇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哥哥,如果跟你一起长大的是别人,你也会和他这么亲近,我不喜欢这样。」
顾卿言伸手轻拍他,「卿语,不会的,只有你才是不可替代。希望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不是你,一切不是现在这样。」
黑暗中有人轻笑了一声:「哄孩子这样麻烦,何必自找辛苦。」
顾卿言惊的肝胆皆寒,把顾卿语挡在自己身后。这个人能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面前,实在是太过可怕。
那人漫不经心的道:「傻孩子,你想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告诉你,他想和你说……」
顾卿言大声喝止:「住口。」
第七章
床帐缓慢的向两侧打开,房间里一点点的亮起来。青白色的光从黑暗中说话的少年掌心燃起,很快离开他,升到房间的高处去,把四下照的分明。
顾卿语在身后抱住顾卿言的腰,不住的发抖。
顾卿言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躺在床上,世家子弟自有风流气度,半点也看不出失态与慌张。他缓缓坐起来,英俊的眉目完全隐去了惯有的温柔之意,露出了肃杀的气息。
床的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看着顾卿言的脸,轻轻击掌:「顾长照的儿子生的真俊俏,对得起你父母了。」
顾卿言的父亲向来有美男子之名,顾卿言的眼睛生的最像父亲,自己也颇喜欢。他的母亲是龙族着名的美女,深居简出,已经有多年未见过外客。
顾卿言最是敬重父母,面前这个少年却用轻佻的口气,漫不经心的提到他亲人的名字,已经惹怒了他。
只是越愤怒,顾卿言便越冷静。
他因为生性沉稳和善于攻击的天赋,被选为青龙引的守护者之一。这几年在青龙引亲自抵御那些有野心的妖物,面对意外比从前更加镇静自持。
他不知道面前人的来历,但心里明白遇到了生死之敌。
他的住处如今已在顾家的领域内,不只有龙族的防御结界,还有顾家的结界。结界之内倘若有小妖怪倒是可以容纳,灵气越强的便越难闯入。
因此能突破进来的人,也就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抵挡的了。
黑衣少年看着顾卿语抓在顾卿言腰上的手,低声道:「把他给我,留你性命。」
顾卿语抓着顾卿言的手用力缩紧,整个人紧紧贴着顾卿言。恨不得能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藏在顾卿言的身上。
顾卿言微微摇头,没有说话。他全部的精神都在关注黑衣少年的举动,不会轻易开口。
黑衣少年额心渐渐出现颗一朱砂痣,衬得肌肤若雪,目若点漆。他缓缓抬起手,姿态优雅流畅,像是文人准备铺开纸画一幅梅花,
顾卿言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从自己的头上压下来,他首当其冲与这股压力抗衡,几乎不能呼吸,担心顾卿语受不了,又分出一半的灵气去护佑顾卿语.
冷汗从他身上渗出来,顾卿语把他抱得更加紧。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已经将头发浸湿,沾在他的脸颊上。
那黑衣少年咦了一声,踩在床前的踏板上,几乎和顾卿言面对面了,他很真诚的赞美:「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挡住这么久。」
顾卿语一直躲在顾卿言身后不出声,这时忽然开口:「你为什么欺负我哥哥,你要我干什么?」
那少年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怔了怔,忽然流下泪来。他像是无限悲伤,泪水成行滚落,就连施加在顾卿言身上的庞大压力也出现了松动。
顾卿言趁机脱离了他的掌控,迅速咬破手指在顾卿语的身上画了一道符咒。龙族擅长操纵水的力量,而没有比血更具有力量的水。
顾卿语身上的符咒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间他便从房间里消失了。
那少年暴怒,向顾卿言击了一掌,迅疾的消失在门外。
顾卿言被那一掌震的吐血,默默调息了一会,搂住床上一处虚空:「别怕,哥哥带你走。」
顾卿语的身体全部被符咒隐藏起来,他抓着顾卿言的手,强忍哽咽:「哥哥、哥哥,我不怕。」
顾卿言故意让那个了解顾家的少年以为,自己用顾家的逸踪绝技送顾卿语离开。逸踪术施展起来,会在短期耗费施术者的全部灵气。那少年一掌击来,以为他死定了,没有再察看。
顾卿言刚才曾动念真的用逸踪术送顾卿语离开,但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若死了,顾卿语将来未必活的下去,纵然活的下去,也不会快活。
何况那少年神秘莫测,逸踪术能不能送顾卿语到安全的地方,而不被他追踪到也很难说。
顾卿言山庄这边家丁不多,这时人人全不知觉出了事。顾卿言担心那少年得知上当后回来报复,出去叫醒了一个,让那人告诉大家从不同的路离开山庄赶回顾家。
顾木木飞在顾卿言的肩头,他是不肯跟顾卿言分开走两条路的。顾卿言带着他和顾卿语在黑暗中全力前行。
以他的能力,在转瞬间回到顾家并不是办不到。只是带着顾卿语和顾木木,速度却要变慢的多,奔赴到一半已经觉得不支。
在已经可以远远看到顾家门前大路的时候,顾卿言却再也不能向前。他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柳条柔软的纠缠,柔和却扯不脱。
顾卿言停下脚步,面前悄无声息的站着那个黑衣少年。
「交出来吧。」
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却令顾卿言心底升起绝望。
少年的怒气像是全部平息了,顾卿言只觉得更可怕。如果不是对方有足够的把握,怎么会这样不动声色?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人已经被震的飞了出去,紧紧抱住自己腰的顾卿语,忽然失去了重量。
那少年卡着顾卿语的脖子,掌心的火在顾卿语的身周焚烧。顾唧语发不出声音来,痛苦的挣扎。
顾卿言设置在他身上的隐身符已经被破解了,没有符咒能抵挡灵气之火的焚烧,这是令隐身人最痛苦的破解方式。
顾卿语困难的转头看顾卿言,向他伸出手来求救。顾卿言的眼睛染上了一层赤色,怒火和心痛激得他微微发抖。
「放开他!」
顾卿言陷在那柔和却可怕的力量里,难以施展本领。暗自提起全身灵气,准备搏命一击。全力的出击或者可以打破这少年对自己束缚的力量,但也一定会送掉性命。
那黑衣少年看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把掐住顾卿语的手指略微松了松,用几乎能算作温柔的声音开口:「你回家去吧,如果不用他死,我不会杀他的。他是那无情无义混蛋的儿子,将来也要无情无义的,你喜欢他只是自讨苦吃。」
顾卿语哭叫挣扎:「哥哥、哥哥……咳……咳…」
他被钳制住不能动弹,忽然化回原形。尾巴倏地伸出缠住顾卿言,用力把自己向顾卿言那边拉扯。
少年掐着他的七寸,看着他变成红色的眼睛,露出大觉有趣的神色。平常人会因为发怒而眼睛变红,顾卿语眼中的红却几乎像是火焰在燃烧。
那少年略微松开手,不再抓的那么紧,喃喃道:「真像,声音像,长得也像。」
顾卿语发出可怕的声音,猛的挣脱他的手几寸,狠狠咬在那少年的手腕上。那少年捏得他松开牙齿,不以为意的轻轻抚摸他的头。
束缚顾卿言的力量忽然卸去,那少年笑了笑飘然远走,声音遥遥的传回来:「我叫姬如玉,你父亲认识我。」
顾卿语的哭声在寂寞的夜色里消失无踪。
顾卿言坐倒在地,他的灵气消耗太多,顾卿语又被那少年掳走,此刻的他再没有一分力气。
顾木木落在他的肩头,默默的在黑暗中陪伴他。顾卿言伸手轻抚了下顾木木的羽毛,缓缓的倒了下去。
顾卿语被姬如玉捏着,痛楚难当。他长到这么大,几乎没有受过这种对待。一路上发狠的全力挣扎,找到机会就在黑衣少年的手臂上又咬了几口。
姬如玉浑然不觉,只是一边飞奔,一边想心事。
他手上掐得紧了,顾卿语就开始痉挛窒息,只怕没支撑到回去就一命呜呼了。掐得稍微松了,顾卿语就拼命挣扎,怎么也不肯妥协,甚至不肯稍做放弃。
姬如玉只好停下来,把顾卿语举到面前:「你再闹我就回去杀了那条龙。」他的眼神冷漠锐利,希望这条小蛇明白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没想到顾卿语听见这句恐吓,燃起怒气,眼中红光更盛,尖牙闪闪生光。尾巴缠绕在姬如玉的身上用力缩紧,勒得姬如玉也觉得气息不顺畅。
顾卿语的妖性复苏,意识开始模糊,只想着攻击自己的敌人。
姬如玉握住顾卿语的手又收紧些,顾卿语缠着他的尾巴渐渐无力,但是眼中的红光闪烁,看的姬如玉一阵心寒。他想干脆打昏顾卿语,对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竟然下不了手。
姬如玉松开手把顾卿语抛在地上,给了顾卿语一些灵气安抚顾卿语的疼痛,暂时平息他的暴怒。他不想带着一个不懂得控制妖性的顾卿语,回到白玉楼红梅塚去
顾卿语慢慢化回人形,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猛的扑上来咬在姬如玉的手臂上。姬如玉一脚踢倒他,顾卿语再扑。如是再三,姬如玉只好先把顾卿语困在柔软的灵气范围内。
他急着赶回暗帝的红悔塚去,用这种办法困住顾卿语,走起来就要慢太多了。
假如是面对别人,他甚至可以用意念侵入对方的身体,但顾卿语和他有血缘之亲,顾卿语的毒对他没有作用,他的本领对顾卿语效果也很有限。盲目的侵入顾卿语的身体,也许会受到顾卿语要回到顾卿言身体去的强大愿望反噬。
姬如玉拖着灵气的光圈,不得不放慢脚步。
顾卿语在光圈里挣扎、发狠、痛哭。姬如玉大觉头疼,顾卿语的声音不断传来。
「哥哥、哥哥……哥哥救我……哥哥……」
姬如玉回头瞪他,顾卿语瞪回去。顾卿语觉得他可怕,但是毕竟不知道可怕到什么地步。他现在更明确知道的是姬如玉把自己带走了,还欺负了顾卿言。
姬如玉停下脚步:「我带你去见你爹爹。」
顾卿语摇头:「我只要我哥哥。」
姬如玉大怒挥手,终于没打下去,恨声道:「不孝子,你爹爹为了你……为了你……」
他终究没有说下去。
顾卿语愤怒至极的在灵气的光圈里踢打,眼睛里的红色重新升起来,变得越来越浓。在姬如玉看来,这是可怕的征兆。
如果顾卿语父亲的力量在他的体内复活,因为顾卿语强大的怒气和怨恨,那力量会归属在顾卿语的身上,而不能回到暗帝的体内,那暗帝复活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姬如玉伸手拉住他手腕:「怎么脾气这么大,先去见你爹爹,再去找你哥哥。」
顾卿语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发怒咬他的手腕,姬如玉只好松开手。
当年暗帝为了保护儿子,将自己的力量封存在顾卿语的体内。这力量最初只是用来保护顾卿语在蛋壳里不被伤害,并不一定会被顾卿语得到。
随着年龄的增长,顾卿语的身体会渐渐能够接受和驾驶来自暗帝的力量,可他自己并不知道有这件事。
只有在顾卿语遭遇危险,或者在愤怒和悲痛的情绪下,父亲的力量才会被唤醒,真正成为属于顾卿语的。
暗帝则因为保护儿子的生存,付出了最后全部的力量,陷入了不醒的沉眠中。虽然沉眠并不等于死亡,可这样几乎永远的沉眠,与死亡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