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肩上停落着一只羽毛绚丽的鹦鹉,那鹦鹉在少年的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少年带着笑意开口反驳它:「你乱说,伯伯有好吃的,怎么会不叫我们两个。哥哥不知道被叫去做什么苦差事了。」
白雯雯本来以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是清风拂动身上环佩的叮咚,是九天上瑶光星君的琴曲。
这个少年一开口,她便觉得自己错了。世间最美妙的声音,是这个少年口中吐露出来的句子。
她的云落得越发低,低到几乎是直视这少年,才看见少年的脸,便看的痴了,竟从云上摔了下去。
顾木木振翅飞过去,落在白雯雯的头上,飞快的一阵猛啄。
白雯雯戴的一朵仙界兰花被啄的碎成无数片,头上的玉簪被啄的掉了下来,精美的珠子也散落了一地。
顾卿语呼唤他回来:「木木哥,你不要这样对待客人。」
顾木木飞回到他肩头,得意的踢了踢脚爪,抖抖自己绚丽的羽毛,伏在顾卿语的肩上准备睡觉。
顾卿语去把白雯雯扶起来,他很少见外人,就连顾家的人都不常常见,对从天上掉下来这个女孩了感到好奇。
顾卿语把簪子捡起来,给因为害羞而面红耳赤的白雯雯插回去,礼貌问她:「你是谁?怎么掉在我的家里?」
白雯雯脸色越发红:「我……那个我……我……」
顾木木不屑抖翅膀:「她看你长得漂亮,就掉下来了。」
白雯雯恼羞:「谁要你多嘴。」
顾木木站起来准备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龙女斗口。
顾卿语把顾木木捧在手里:「木木哥,哥哥说好男孩不和女孩子吵架。」
白雯雯是个大方的女孩子,摔下来虽然很尴尬,但是已经摔下来了,害羞也没有用,收敛了一下心情,爽快的和面前的少年打招呼。
「你是名花湖的顾小龙么?」
「是呀。你认识我么?」
白雯雯兴奋:「我常常听别人提起你,可是我现在觉得除了你长得很好看之外,他们说的都不对。」
她继续夸赞下去:「你的山庄好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简单又这么好看的山庄。你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是九天上的仙乐,可是又比仙乐亲切。你为什么要离开顾家自己住,你为什么要养……」
有人截住她的话:「白雯雯姑娘,你似乎并不是我的客人。」
白雯雯转过头去,身边站着一个穿淡青色衣衫的青年。面色白晰,剑眉朗目。比起面前的少年,这个青年身上有更多龙的气息。
按理说这种气息应该让白雯雯觉得亲近,可是偏偏不是这样,她感觉自己对面前的人有着很深的畏惧。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无言的怔在那里。
顾卿言对她说那句话的语气甚至可以算温和,并不冰冷。可是,冰冷也可以算作一种带有情绪的语气,而不是现在这种全然的漠视。
顾卿言对她说话的态度,就好像对一颗挡住了路的石头一样。
顾卿语看见顾卿言回来,开心道:「哥哥,这个女孩子从天上掉下来。」
顾卿言笑道:「是么,那就请她从天上离开吧。」
顾卿语在地上捡起来几颗珠子,放在白雯雯的手里:「对不起,木木哥把你的珠子弄掉了。」
白雯雯脸红:「谢谢你。」手被顾卿语碰到的位置似乎有些发热,她握住那些珠子,踏上云头,驾着云离开了。
顾卿语目送她飞走,羡慕道:「她也会飞,会飞真好。」
顾卿言和他并坐在躺椅上,温柔笑道:「你不偷懒,再有几年就可以和她一样了。」
顾卿语改口:「会飞也没什么,在水里其实也很好。」
顾卿言莞尔,抓住他扔在水里:「去玩吧。」
装饰着龙鳞的鹤氅住水里漂浮,顾卿言飞身躺在鹤氅上,在名花湖睡了一个午觉。
白雯雯三天后再次来到名花湖山庄,司雨结束后降低云头寻找那个少年的身影。
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正失望着要离开,名花湖中浮上来一个人,欢快的在水里拍温柔的水波。
白雯雯大喜,把云头再降下一些,趴在云上痴痴的看着他玩水。
顾家的小龙,听说和自己同岁。听说从前是常常去自己家的,后来因为一条丑陋的蛇妖,和兄长姐姐吵架,再也不来了。
难怪姐姐一直都忘不了他,原来顾家的小龙生的这么好看,又这么温柔。他为什么会养着丑陋的蛇妖呢,那条蛇妖可不要跑出来被自己看见才好。
顾卿语仰躺在水面上,看着天上那朵云越落越低,越落越低。洁白的云下面有微微的柔和的光,显示出上面有人在驾驭。云的边际有一个女孩子在探头探脑。
等到云低的不能再低,顾卿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那云,笑着问:「天上掉下来的女孩子,你又来了,你来做什么?」
白雯雯伸手指比在唇边,让他不要出声,压低了声音问:「你哥哥呢?」
顾卿语会错意:「你找我哥哥么,他和木木哥出门去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哥哥很忙。」
白雯雯喜道:「我不找你哥哥,我来找你。」
顾卿语游到荷花旁边,藏在荷叶下面,带着点美丽少年的狡黠问白雯雯:「找我干什么?」
白雯雯一时语塞,她本来没想来找他,可是看见了他,就忍不住想下来和他说说话。现在他问自己为什么来,答不出来可真有些丢脸。
顾卿语伸手接了一滴荷叶送滴下来的水珠,缓缓游出来,对白雯雯道:「把手伸出来。」
白雯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把手伸到顾卿语的面前。少女的手肌肤自晰,五指修长,指肚有微微的红润,
顾卿语把那滴水珠倾倒在她的掌心:「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在地上捡了你一颗珠子。珠子很漂亮,我留下了,还你一颗水珠好不好。」
这话说的很没有道理,珍珠与水珠的价值怎么能够相比?可是顾卿语说的没有半点迟疑,只是在眉目里流露出一些俏皮的笑意。
这有点像是惯窃那些少女心的风流公子,心里明了女孩子对自己的爱慕,不露声色的勾引,让女孩子自己送上门来。
然而对顾卿语来说,这只不过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本能。
怎么去令别人喜欢自己,怎么用眉梢眼角来蛊惑爱慕者。他都完全不需要学习,甚至不需要在头脑里拥有这个愿望。
无论是薄幸的风流公子手段,还是纯真外表下的诱惑本能,都不是白雯雯这个年纪所能明白和抗衡的。
白雯雯痴痴的答:「好。」
她用灵气凝结成透明的屏障,把那颗水珠封存起来,很郑重的装在袖子里。
顾卿语游到岸边去呼吸大地的芬芳,拔了两棵药草,递给白雯雯一棵:「每次你来都下雨,这些药草长得就会更好。」
白雯雯接过那棵药草,学顾卿语的样子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两口,味道是有些苦的青草味,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
她看顾卿语很开心的把那棵药草咽下去,不明白为什么顾家的小龙会喜欢吃这么怪的东西?
下雨这个话题白雯雯可以接上,她高兴的问:「你很喜欢下雨么,我以后也会常常带雨水来的。」
顾卿语摇头:「小雨我喜欢,大雨我就不喜欢了。」
白雯雯奇道:「你是龙,为什么不喜欢雨,龙是越大的雨越开心的。」
顾卿语不在意的回答:「是么,但是我不喜欢大雨。大雨会让山庄里的花妖很难过,大雨打在身上我也会不舒服。」
他从水里游到岸边,一步步迈上岸去。
白雯雯觉得他走路的姿势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明明也是迈步,却显得姿态飘逸,似乎衣抉翩翩摇曳,仔细看却又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了。
顾卿语坐在秋千上,冲白雯雯伸手出来:「过来陪我玩。」
白雯雯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手臂和腿和顾卿语挨在一起,一阵阵的热气传到心里去。
顾卿语让她握住秋千那边的绳子,自己握住另一边。白雯雯和他一起用脚在地上慢慢的向后挪,然后收回脚,
秋千前后慢慢晃荡,顾卿语空着的那只手握住白雯雯的手。
白雯雯心里倏地颤了一下,半天才缓了过来,她发觉顾卿语的手很凉,肌肤十分光滑,比幼儿的还要细腻润泽。
白雯雯回握住顾卿语的手:「你为什么不上青龙引参加龙族的聚会,我这几年每年都去,从来都没有遇到你。」
顾卿语眨了眨眼睛,回想白雯雯说的话指的是哪里,想起给白己玉瓶的敖家龙王:「我以前去过的,后来哥哥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白雯雯不解:「你为什么那么听你哥哥的话,我哥哥姐姐说的话,我从来不会全听。你哥哥好像很凶。」
顾卿语让秋千停下来,松开握住白雯雯的手,很正式的开口:「我哥哥不凶,我哥哥最好了,你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丽女孩子,但是我不喜欢听你说我哥哥不好。」
白雯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严重的回应,脸色顿时变红了。
顾卿语离开秋千,到树阴下的软榻上去:「我要睡觉了,你回天上去吧,以后再来玩。」
顾卿语点燃小小的香炉,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明亮的眼睛。树上有浅红色的花瓣飘下来,落在他的额头。
顾卿言回山庄的时候顾卿语还在睡觉。天气冷了,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卿言坐在湖边,顾木木在药草丛中叼了一截白色的披帛给他,那是白雯雯留下的。顾卿言看了一眼,扔了一颗小石头把顾卿语砸醒。
顾卿语捂着头睁开眼睛,看见了他,起来扑到他怀里去:「哥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你不是说明天回来。」
顾卿言拿着那条披帛,笑道:「我说的话你不听。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再理这个女孩子。」
顾卿语低头无语,过一会道:「哥哥,你说她的家人不喜欢她和我们来往,可是她很好。我们悄悄的说话,她的家人也不会知道。」
顾卿言把那披帛给他,没有说话。
顾卿语渴望的看着他,等待他同意自己和白雯雯做朋友。
顾卿言疲倦的叹气:「我很累了,你自己待着去上吧。」
之后的两天,顾卿言都没有理睬他。顾卿语每天跟在他身边,顾卿言都当作没有看见。第三天顾卿言要远行,带了顾木木一起走,连告别的话都没和他说。
顾卿语独自站住山庄门口,看着他们不见了,嚎啕大哭。
山庄里的花妖听见他哭泣,跑出来几个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望他。
顾卿语心里难过,一步步挪回名花湖边,趴在药草丛中又放声大哭。
小花妖们还不会说话,跑到他身边去,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
顾卿语把花妖握在手里,伤心道:「哥哥不理我。」
小花妖苦恼的挠了挠头,顾卿语把它们放回到草地上,回到湖水里去。水面微微荡漾,花妖坐在湖边的荷花里,不知道他在湖里面做什么。
顾卿言傍晚回来的时候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顾卿语听见他走路的声音,从湖水里出来,看着他和顾木木迈进房门。
就好像……忘记了山庄里还有自己一样。
顾卿语默默走过去,默默的站在门外,默默的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顾卿语觉得大气冷得让他困倦,迷糊着几乎要躺倒了。就在这时候,顾卿言的声音传出来:「卿语,进来。」
顾卿语推开门跑进去,站在顾卿言的面前,委屈道:「哥哥。」
顾卿言柔声道:「卿语,姑母说想让你过去她那里玩几天。有很多新朋友,有好看的女孩子。」
顾卿语扑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我不要新朋友,我只要哥哥,哥哥你不要不理我。」这几句话说的痛哭流涕,样子十二分凄惨可怜。
顾卿言替他擦眼泪,说:「除了白家的龙,你可以随便和其他人交朋友。」
顾卿语哽咽:「我不交朋友了,哥哥,你别不理我。」
顾卿言温柔点头:「好。」
他帮顾卿语把头发轻拂到耳后去:「眼睛怎么这么红,像一只小兔子,回去睡觉吧。」
顾卿语仰头看他:「我要来房间睡。」
顾卿言取了手巾给他擦了擦脸:「为什么要来屋里睡?」
顾卿语难过:「哥哥,因为我想你。」
他把头贴在顾卿言的胸口:「你明天还出门么?」
顾卿言温柔安慰他:「不出门了,可以在山庄待一个月。」
顾卿语贴在他身上,一直贴到顾卿言在床上躺下。
顾卿语自告奋勇要帮顾卿言脱衣服,却发现他身上缠了一层白色的布条,透出药草的气息。顾卿语伸手去解那布条。
顾卿言按住他的手:「别动。」
顾卿语急的焦躁,一定要解开看看。小时候白珊珊那箭让他明白,那散发苦药草气息的布条意味着什么。满心的焦急烦闷,他把布条扯得落开,露出了里面的伤口。
顾卿言故意绷着脸:「扯什么,缠回去吧。」
他要在家里待一个月,受了伤原本也没有办法瞒住顾卿语。被灵气高强的妖所伤害,伤口不能使用灵气来迅速愈合。
顾卿语手指颤抖的帮他把布条缠回去。
顾卿言一把搂住他躺下:「来,睡觉吧,明天早上哥哥带你去姑母家玩。」
顾卿语没有出声,过一会低声问:「哥哥,龙庭让你做什么,为什么你受伤了?你不是那种负责下雨的龙,对么?」
顾卿言笑着伸手在他鼻子上按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不是下雨的龙。这次伤了是因为不小心,以后不会了。」
顾卿语把头轻轻贴在顾卿言的伤口上:「哥哥,我什么时候去和你一起做事情。我们每个长大都要做事情,对么?」
顾卿言抚摸他顺滑的长发:「你不用做事,我会把你的那份差事也一起做了的。」
顾卿语烦恼:「为什么长大了都要做事呢,哥哥,你可以不做事么?我希望你留在家里,每天和我在一起。」
顾卿言柔声道:「卿语,大家各司其职,维持世间的秩序。我们享用了雨水,药草,能为世间出力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只是最近有些忙,等手上这件事过去了,就可以天天留在山庄里。」
顾卿语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探身过去把照亮床帐的珠子收在锦囊里,光线立刻暗淡下来。他躺在顾卿言的身边,伸手在伤口的周围轻轻描画。
「木木哥也要做事么?」
「木木不做事,他去看热闹。」
「山庄里的花妖要做事么?」
「它们不要。」
「是不是妖不需要做事?」
「嗯,妖不需要做事。」
「可是妖也享用了雨水、药草,为什么他们不去做事。」
「做事要自愿,不能强迫。比如说我们龙族因为一直都担负着许多使命,大家心里都不会觉得去做事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们只会约束自己的子弟,不会去约束妖。其他仙族也是一样,都会先约束自己。」
「难怪人家不喜欢妖。」
「你听谁说的?」
「哥哥们说的,他们说要捉妖炼丹。」
「捉妖炼丹不是因为不喜欢妖。不做坏事的妖,哥哥们不会捉的,比如花妖,哥哥们从来都不捉。花妖温柔善良,不但不会做坏事,还会一心做好事,所以花妖修成仙的最多。如果做了坏事,很凶残的事,就算是仙,也会变成妖,堕入魔界妖城中去。」
「花妖是善良的好妖精,那什么妖会很凶残呢?」
顾卿言把他抱在怀里,略微压到伤口,有一些疼。他温柔望着顾卿语的眼睛:「凶残的不一定是什么妖。因为凶残是心决定的,无论是什么妖,心里善良就不会凶残。」
顾卿语长长的睫毛打架:「哥哥我困了,天气变冷了。」
他伏在顾卿言的身上慢慢合上眼睛,脸贴在顾卿言下颌下面,一手抓着顾卿言的袖子。
第二天他们没去姑母家,早上降了一场霜,顾卿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顾卿言给他点了炉子取暖,他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顾卿语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伤感的问:「哥哥,我是不是龙里面的……嗯……残疾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