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总是让自己想到小时候的苏格兰牧羊犬，被他哀求到这个地步，张炎云也只好做一个倾听者了。

“我从小就生活在‘家族荣誉高于一切’的教育中，我的父母很高贵。母亲每天的插花、书法、弹琴、悟禅，简直就是个木头人。父亲更加高贵，在外面有女人，但是在我面前就是完美的父亲，每一次都训斥我，说我是个不成材的家伙。”

“但是他们是天生一对，不管出席什么活动，被人看见的都是一对标准恩爱夫妻。另外就是关于教训我的事情，他们在家里，只有提到我的事情才会有共同语言。可惜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合法儿子，即使我不成材到了他们想要杀了我，这家族也只有我一个继承人。所以，他们的生活的一部分，就是掩饰我在外面犯下的事！他们可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可以压下去！”

“给你说个笑话吧。我外公死了，出席葬礼的前一天，他们一人给了我一套衣服。为了证明我没有偏向谁的意思，我就只好再准备一套衣服。于是葬礼结束，我还是被教训了。”

所谓的门当户对的高贵夫妻，原本就是这样的高贵冷淡，张炎云庆幸自己不用被迫认识欧阳家族的那些高贵的人物。

“他们从来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们。我知道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期盼这对标准夫妻出丑。我一直都在努力，让他们每天都有事情做，免得大家无聊，我也无聊。”

“九年前的事情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做下的。那时有一伙记者盯上了我，我为了不让他们失望，特别找另一个败家子赛车。比赛的时候出了意外，那小子当场死亡。这件事马上就成为了头条，加上死掉的家伙也是有来头的，媒体就开始每天播报我们这群人以前的业绩，弄得满城风雨，就连他们也没有办法立刻压下去。于是我就被踢到了国外。”

“接下来你就认识了欧阳？”

虽然口气冷淡，张炎云的心里还是很想知道欧阳和黑崎曾经有过的故事。

“我到学校的时候，大哥已经是学校的名人了。因为听说他也是换了不少学校的不良分子，我就主动去结识他。可笑的是，那时我不知道他被踢到国外是因为闹出了贩毒的大事，以为他就是个和我一样的败家子。一开始的见面，我向他单挑，被修理得很惨，从此以后，他就成了我大哥了。”

张炎云忍不住笑了，果然是牧羊犬，被打败了，就拜人做大哥。

“老师，我很可怜的。”

黑崎有点郁闷。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我的受难史。我成为了他的专用小弟，我们在一起时候，我总是被他奴役。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被他修理！最可恶的还是，他居然早就认识我的父母！我本来想向家里的那一对求救，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结果他们一听欺负我的人的名字，就很开心，还特别请他好好教育他们这个一天到晚只会给他们惹是生非的儿子！我就此跌入地狱，连超脱的大门也被家里的那一对封死了！”

“不过明明被欺负了那么多年，一被赶出家门就主动钻到他那里住，可见你对这种被欺负的日子也很享受。”

“老师，我不是M，不要用这样的话形容我。”黑崎的表情很可爱，“我只是没法反抗。我的抵抗在他看来，只要一粒手指就可以打败！我打架不是他的敌手，玩女人也一样——”

也许想到了什么往事，黑崎沉默了许久。

“你在想什么？”

“想女人的事情。”

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的黑崎马上又补充道，“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来听听。”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一女人和我告白，我看那个女人长得还不错，就和她上床了。谁知道才过没几天，这个女人就爬到他的床上去了。最郁闷的是，欧阳还饶有兴致的告诉我，这个女人还行，就是骨架和肉不是很匀称，手感不好！我真是——”

“你果然就是他的小弟。”

“更气人的事情在后面！那个女人还到处说，跟她们比较我和欧阳在床上的能力，还说搭讪欧阳最快的办法就是勾搭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要被他比下去！”

都被这样对待了，黑崎还会把欧阳当大哥，可见他本就没有对那些女人认真。而且，黑崎是把欧阳当作好兄弟的。

“你的个性越来越象我以前养的牧羊犬了。”他摸着黑崎的头，“真是可爱，被主人虐待也不会反抗的可爱。”

“我才不是不会反抗，根本就是不会有人在乎我的反抗！大哥只不过是压迫我，家里的那一对从来就没在乎过我！只要我告诉他们我被欧阳虐待了，他们就会很开心，说我是活该！他们经常告诉欧阳，叫他不要顾忌他们的面子，用力的使唤我！我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儿子！我真不明白，有我这样的儿子，真的让他们觉得很丢脸吗！”

黑崎大概还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爱，只是太爱了，才会对他苛刻。

黑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深深的爱着他的父母。

“你已经很幸福了，虽然你很讨厌你的父母，我却是没有父母可以讨厌——他们都不在了。”

一抹苦笑在黑夜中偷偷盛开。

“我的父母，在我和你一样讨厌父母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所以，即使想要讨厌他们，也找不到构成讨厌他们的理由的事情。”

讨厌是爱的另一种极端，黑崎只是个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的大少爷。

“这些年，我也想找一个值得我这样又爱又讨厌的人！”

“对不起，老师。我只是说自己的不开心，忘记了老师的过去，也不想传闻中那样的顺畅。”

水中漂着酒瓶，黑崎捞了一瓶酒递过来。

“老师，喝酒吗？如果心里有什么难过就喝酒，然后把所有的一切都喊出来。”

他没有拒绝。

“我以前也是这样，只要有了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来这里泡温汤，一边喝酒一边泡汤，心底的不痛快全部对着山喊出来。天亮以后，心里就会变得很舒服。”

“我从来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即使这样，张炎云还是喝了一大口。

“对了，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被扔出家门？”

“我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无非就是女人的白烂账！其实这事情本来不复杂，我把一个女人的肚子搞大了，我们两个人都没打算要孩子，所以就打了胎。谁知道她的父母是厉害角色，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这事。他们找上门，非要我负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好意思用这种理由！分明就是想要借这个机会进黑崎家！好在我家的那一对也很厉害，很有礼貌又不留余地的把他们送走。”

“就这样？”

“当然不可能这样完结了。他们在我家那一对那里吃了苦头，就开始报复。他们把我的过去全部挖出来，公布在各种媒体上，还把我家的夫妻也骂进去。事情越闹越大，我在国内呆不下去了，最终被扔出家门。”

“然后就摇着尾巴去了欧阳那里？”

即使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这对夫妻还会为儿子掩饰，可见他们也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

“因为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我倒觉得你的父母很伟大，居然可以忍受你到今天。”

“老师要是想见他们，明天就可以。”

黑崎似乎在亲吻自己的耳垂。

“他们明天就会到了。这一次我是回家过年，加上大哥也在，就算是给大哥面子，他们也会忍耐我几天时间的。”

“你是不是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以后的我，为了成为会让我爱的人爱上的那种人而努力。我不会再浪荡下去。老师，我会努力，成为你看得上眼的男人。为了你，我会变成一个好男人的。”

“要想让我喜欢你也不难，只要做一个变性手术就可以了。”

张炎云看见了黑崎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但是变态的男人只要欧阳明一个就足够麻烦了。我——”

“老师果然还是拒绝了我，但这个结果本就在我的预料中，所以也就不觉得失望了。”

黑崎只是叹了口气。

“但是我还是会努力的，我要努力成为一个不被老师讨厌的人。只要可以呆在老师的身边，是不是成为老师的爱人，也不重要。我想在你身边，哪怕只是做老师的牧羊犬。”

“你的父母一定会哭的。堂堂的黑崎家大少爷终于开始正经恋爱了，就马上失恋。而且这一次，不但是追在男人屁股后面跑，还想要为他做牧羊犬。”

“他们才不会哭，门当户对的观念害苦了他们一生。所以，不管我选择了怎样的恋人，他们都不会介意。也许，他们还会向你道歉，因为收下我这个大麻烦的你，在他们看来，一定会很辛苦。”

“反正我在他们看来就是个败家子，只会给他们惹是生非！”

黑崎哭了，这个大少爷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爱着自己的父母。

温汤泡得很舒服，可是心却很痛。

第二天，张炎云果然见到了黑崎高贵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黑崎北斗，一个名字也很有方正的气派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男式和服正座，面部表情也是高贵的方正。

张炎云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很适合在古装片里面饰演贵族老狐狸。

坐在他身边的，穿着浅灰色和服，盘发精致的女人则是黑崎惠美夫人。

美丽高贵的像一个雕像，这是黑崎夫妻给人的唯一印象。

这对夫妻坐在自己面前，张炎云觉得空气都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

“贵至，你终于知道回家了。”

主人的声音还是标准的方正。

他们看见了客人，低下头，行礼。

“您好，张先生，在下是黑崎家的家长，黑崎北斗。这位是我的妻子，黑崎惠美。”

他们低头自己也低头，张炎云庆幸自己大学的时候学习的第二外语是日语。

——虽然那时候绝对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处。

这对夫妻的掩饰自己内心世界的功力绝对好到家了，居然可以对自己笑得那么礼貌。

敬茶的动作也是一样的精致。

自己也只好小心翼翼的端起茶碗，将清茶全部喝下去。

他们正在掂量自己这个外来者的分量。

“关于张先生的事情，我从我的挚友欧阳君那里已经知道了大概。欧阳君对张先生非常器重，已经将张先生视为家族的一员。欧阳君是黑崎家的重要客人，张先生是欧阳家未来的主人的伴侣，在黑崎家也将得到最高等级的对待。我们夫妻会尽全力，让张先生得到一个完美的假期。”

他们的话已经说得明白，自己完全是因为欧阳家，才会得到款待。

原本，自己对他们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伙。

“老头子，我把老师介绍给你们的时候可是说得很明白，老师是我的爱人！你们怎么可以把老师当作一个客人！我可是为了和老师结婚才回家的！”

“贵至！你已经给张先生带来困扰了。”

黑崎夫人的声音也是一样的美丽冰冷。

“我们并不反对你的性取向，但是张先生已经有了固定的交往对象！张先生成为欧阳家的一员，这一点在十年前就已经决定了。你不可以向张先生提出交往的请求！你这样的请求会让张先生、欧阳家以及我们感到困扰！”

黑崎夫人又转过身，恭敬的说道。

“张先生，犬子给您带来了困扰，请您原谅。”

张炎云已经没有话可以说了，这对夫妻的思考不是他可以理解的那种。

“夫人，你的话有些过头了。贵至喜欢张先生，甚至执意要追求张先生，我们的反对也是无用的。只要张先生和欧阳君解除婚约，我们也不会不允许贵至向张先生提出交往的请求。”

黑崎北斗的声音有一点严厉，他应该是习惯了在高处发号施令的那种人。

“但是在这以前，我还要对贵至提出一点要求。你作为黑崎家的继承人，并不合格。如果你想要得到张先生的心，就先让自己成为一个被我们认可的好儿子！”

“这一点，老头子尽管放心好了，你儿子我没有你们以为的那样无用！”黑崎大剌剌的坐着，全无名家子弟的风范，“为了可以成为被老师认可的男人，我会努力的。”

张炎云彻底被这一家人打败了，明明是个见面会，怎么就弥漫着相亲会的味道！

最可怕的就是，这对夫妻好像真的对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完全不介意。他们比较在意的倒是自己和欧阳明的关系。

然后就是一些惯例的客套话，张炎云听着，膝盖因为正坐有些酸痛。

最终，茶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黑崎夫人低声但是温和的说出彻底崩溃了张炎云的神经的话：

“张先生，我知道这样说很为难，但是您真的是贵至的初恋。贵至的个性不是很好，可是我们看得出，他对您是认真的。如果他以后给您带来什么困扰，请您千万要宽容这个孩子。他只是从来没有恋爱过，很容易害羞。”

这样深刻的爱着孩子的父母，正是张炎云一直渴望拥有但却没有机会得到的珍宝。

黑崎，果然是个幸福的人。

只是不知道欧阳明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

张炎云发现，自己开始对欧阳明的家族有些兴趣了。

不过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心愿很快就会以他并不喜欢的方式实现了。

26.自由与缠绵

终于还是拨通了这个号码。

欧阳明的心里已是一片澄清。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是强求得到的。不管是佟明还是欧阳明，带给名为张炎云的个体的都只是强制的痛苦。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不该重合，所以，不管是温柔还是强制，都不会得到真心回复。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他没有爱过自己，他只是被压力逼迫着，不得不屈从于自己。

也许，是放手的时候了。

“父亲，我想明白了，强求得到的永远都不美好。所以，我认输，我请求你允许我和他的关系结束，我要放他自由。”

（“这种事情是没有历史先例的！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例子！”）

“可是我想要成为那个第一个例外！”

欧阳杰吃惊了，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

（“你应该已经嗅到了香味，并且被这种甘甜迷惑。你怎么可能还会提出这无异于折断自己的半身的要求！”）

“我又一次的爱上了他！我原以为我不会再爱他了！可是我低估了血的力量，像命运一样，我被命运控制住，无法不去爱！”

欧阳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第一次感觉到寄居在家族的血液里面的诅咒的力量。

“所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要这种仇恨着、诅咒着的关系！我想要得到的是他的爱情，不是用强权将他绑在身边的痛恨！我只想得到他爱我的承诺！如果，如果就这样被记恨，被仇视的生活在一起！我宁愿一无所有！”

（“你竟然会这样激动，看来是真的无法压抑了。你们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