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第三部+番外——偷偷写文
偷偷写文  发于:2011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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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航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任他的血弄污了自己全身,直到有人用刀朝独孤航脑后砍过来,他才退开。

杨如钦倒了下去,他看着独孤航在人群间刀影中躲避腾挪,那双脚飞快地移动,动作灵巧而美妙。

旁边有人扶起他,他指着独孤航,低声道:“让他走……”

那人惊讶地追问了数遍,得到的只是这一个答案,终于相信了这并不是杨如钦的胡话,连声叫嚷起来。

众人慢慢停下追砍,独孤航孤零零站在众人当中,看着轿子前被人扶也扶不起来的杨如钦。他始终冷酷的眼中终于浮上一股痛楚之色。

杨如钦望着他的脸,坚定道:“……叫他走。”扶起他的是他的贴身随从,听他如此说,抬头大声道,“走啊!大人说要你快走!”

独孤航的脚却生了根一样始终不动,杨如钦闭上眼,低声喃喃道:“……走啊……”

独孤航突然大吼,“杨如钦!!”

众人都惊,只见他交剑到左手,飞快地往右臂上斩下去,手起刀落,那手臂带着热血落到地上,指尖尤动了一动。

杨如钦震惊睁目,独孤航剧痛之下,踉跄几步,将那剑抛到地上。他痛得声音也嘶哑了,咬牙道:“你曾与我约为兄弟,对天盟誓同年同月同日死,虽然你是骗我的,可我的誓言不能不作数,我如今以臂代身,偿你血债,从此两不相欠,恩断义绝!”说罢,再不看他,蹒跚抱臂而去,众人都惊他自残的血性,无人敢阻挡。

杨如钦看他离去,这才放心,再看看他留下的半截残臂,目中不知道为何竟然落下泪来。两人相遇的情景尤在昨日,一瞬间却已经到了结局。

空中雪花纷飞,无声而落。此刻才听到呼喝推搡之声渐近,官兵终于是来了。

萧定听闻杨如钦的死讯,震惊不已,立刻交由刑部,发了告示缉拿独孤航。

而杀人的独孤航也是一方朝廷大员,这引起了百姓们异常激烈的好奇心,引发了无数个版本的恩怨情仇,然而与这些越传越离谱的沸沸扬扬相反的是,这份追缉令发出来之后始终不见后文,最终悄然无息地无果而终。

第37章

萧定觉得那些病痛越来越难熬。

三度梅到底让他后半生成了个药罐子——他曾经毫不在意这个毒,那是因为他非常驽定地相信着陈则铭会交出解药,然而事态的变化远在他意料之外。

他从没想过丧失健康的滋味原来这样痛苦。

夜里,他一入眠便感觉似乎有片冰刀在胸腔里日以继夜地剐着,那种痛楚说不清是冷还是热。他无法进入沉稳的睡眠。在层层叠叠纷呈繁杂的梦境中,他在半睡半醒间挣扎,然后每每被自己粗重的喘息惊得睁开眼,到底是梦是醒很久都分不清。

这些滋味之前他也受过,但那时候的他觉得这毒终究会有解开的一天,这些痛苦受起来就总有个盼头,不像现在这样,睁开的那一刻心中有的只是惊恐惧怕和莫名的暴躁。

自己就这样毁了?!

他不能相信。

萧定此时还不到不惑之年,几度起伏之后重掌政权,正是大好时光刚起步的时候,怎么会就这么完了。

他频繁地召见太医,期望能根治这个病,然而没人能解决难题。太医们平白地拿着俸禄,到了关键时刻却个个都是废物。

萧定很愤怒,又无计可施。虽然他很想砍这些人的脑袋,可这到底不是杀人的理由。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对那王姓大夫的追捕上,杨如钦不是说那老头是神医吗?或者能比这些太医厉害些。

可这场追捕就如同大海捞针,迟迟见不到成效。不仅如此,杀死杨如钦的独孤航也始终找不到。全国上下那样多的官吏,那样多的衙门,那样多的人手,却连这样的小事情都办不成。

萧定看着一切都不顺心。

那种阴郁紧紧缚住了他的心,一刻也不肯松开,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朝堂上探讨国事的时候,他已经刻意在压制自己的脾气,然而众臣还是看得出他的阴沉易怒,拿话应对他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萧定看到这种情景觉得更加堵心,当初杨如钦或者陈则铭在自己面前都不是这种态度,如今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个样子来给他看,嫌他不够烦吗,还是真的自己病久了已经病成个人见人怕的怪物了?

陈则铭早已经下葬,萧定始终没派人去查看拜祭过。

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赏也赏了,封也封了,死也死了,你不是把一切做得很彻底很狠绝吗,既然你想从此跟朕两不相干,那朕这些所谓垂青关切显然也就是多余的了。

萧定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半点波澜也没有。

萧定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他用人的标准始终很实用。有用的他以礼相待,无用的他视如弃履——多年宫廷生活的历练早已经磨去了他温情体贴的部分——非要再分细些,也不过是大用还是小用的问题,不会有本质上的不同。

比如现在这个刚得到天子恩宠的太医孟为先。

萧定看得出这个人医术算不得多高明,可好在能担当,有年轻人的勇气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懵懂冲劲,而此刻萧定需要这么个人常在身边,年轻人总是会让你看到希望和光明,觉得人生其实也不那么寂寞,寂寞到死气沉沉。

陈则铭是个意外。

陈则铭在战场上的才华也是个意外。

最初的萧定对这个人可远不止视如弃履那么简单,他是满怀恶意,虽然这恶意不过是泄愤,不过是迁怒,可正是这种满怀恶意的开端,使得后来的事情没了回转的方向。

当然萧定后来变化了,他想过要信任陈则铭,他也想过挽回。

可是晚了。

此刻的萧定又拾回了那种恶意,他不甘心陈则铭单方面的疏远,哪怕对方已经入土。不就是看谁狠心嘛,萧定最擅长这个了,前前后后这么多人,谁能狠过他。

陈则铭越想断,他越要赏,找到机会就赐赏,找到借口就追封,按他这个疯狂的程度,再封下去,陈则铭非得再继续破格做亲王了,萧定这才收手喘口气。没关系,你反正死了,再怎么封也不会出错。同时他冷冷地审视自己与这个人交缠的过去,满怀狐疑地回忆陈则铭在出征前的态度和各种安排,越来越觉得事情蹊跷。

为什么陈则铭会把一件件事情准备得那么妥帖呢,他知道自己要死?莫非他能掐会算?

想通这些的萧定几乎要哈哈大笑。

他阴暗地揣测那已经埋到土里的棺木中到底有没有人,他甚至安排了人手暗地里要去掘了那个人的墓,然而事到临头,他到底还是勉强把这个荒唐的冲动按捺了下来。

他还记得杨如钦郑重的神情。

杨如钦一直都劝他在陈则铭下葬前派人去查看。杨如钦如果不是确定陈则铭已经死亡,他为什么这么说。既然陈则铭真的死了,挖开坟墓看到的真是一具尸体,怎么办?

他不愿意去想象这样的情景,既然连想也无法想,当然更加无法真正地面对。

这样的他渐渐开始无法承担繁重的国务,虽然在病痛和臆想中过得浑浑噩噩,但大事萧定还是拎得清的。

不久之后,萧定开始考虑让太子监国之事。

敬王回京后受命开府,时至今日身边已经聚集了一批出色的僚属,除了他原本从余州带出来的老部下,更多的是之前被匈奴遣返的那批大臣中的精锐之士。东宫实力渐长,萧定觉得是让他试试锋芒的时候了。

敬王这孩子不但相貌象他,性情上与萧定也颇有相通之处,每逢大事处变不惊。但比起萧定的阴沉冷硬,敬王似乎更多了些人情味,虽然还是个少年,可在朝中宫内已经是进退自如,颇得人缘。萧定对这个儿子期望颇高,才有放权的想法。

然而很快他便听到一个谣言。

谣言来自他身边的司礼监提督太监王厢用,这使得萧定无法忽视这个消息。

杨如钦死后,他曾经掌控的影卫死士被萧定交到了王厢用手中。影卫这个东西的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萧定被囚的时候,险些就被影卫陈余救出宫去,可见其渗透力之深,往大了说,对治国安邦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就是多几个耳目。

萧定被囚后,影卫组织基本上处于一个蛰伏期,但萧定复辟后,杨如钦还是整理了仅剩的资源。他死后,这组织无人知晓更加无人可托,萧定只能将它交给了身边的人。

“太子曾暗中查问过当年火烧后宫的悬案,甚至找过几名老臣套问线索。”王厢用如是说。

萧定本来在书写的右手猛地停了下来。

与匈奴和谈之后,萧定渐渐养成撰抄佛经的习惯,每日一篇,几无间断。

王厢用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只是窥探观察天子的神色。

萧定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再度提笔,“什么时候的事?”

王厢用恭敬道:“据说是从当初被贬到余州时候就已经有开始要追查的苗头,后来追击匈奴回京开府后,更是屡屡拜访老臣,私下问及此事。”

萧定将那个解字写完,将笔猛地抛到桌上。

墨汁被甩得满桌,将他方才抄了一半的那张佛经污得面目全非,他长叹一声,颓然倒入龙椅中。

王厢用还待再说,萧定不耐烦的低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第38章

萧定并没有立刻处置太子这件事情。

他依照陈则铭最后那半封奏章,派出人手勘察地形,在边关设置了三镇,并驻扎重兵把守。

黑衣旅便是在此刻慢慢重建起来,再度成就了威名。

在后来与匈奴的对战中,这支黑甲军团中屡屡出现名将,他们宛如夜空中的朗朗星辰,在之后不同的岁月里叱咤风云,名震一方。他们中有曾贴身护卫陈则铭的路从云,也有曾在宣华府大败中被敌军俘虏后又被遣返的江中震,甚至有曾与陈则铭极度不合闹得很僵的段其义。这些人也许各有各的阵营,彼此也并不就都是朋友,更甚至相互未必都存着善意,但却是他们一起铸造了这支黑衣旅的辉煌,让敢于冒然进犯的蛮夷们为之心惊胆战,将这份建在数十万人生命之上的太平维系了二十年之久。

然而对此刻的萧定而言,那些都还是不可预见的将来。

眼下他烦心的事情并不在此。

十数日后,萧定找借口拿下了王厢用,重新提拔先前为陈则铭说话被撤职的曹臣予为司礼监提督太监。

被拖下去的时候,王厢用呼冤不止。

这一切被常入宫看诊的太医孟为先看在眼中,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王厢用的满腔忠诚最后却得到了这个下场。他还太年轻,摸不清这个君王的心中想的是什么。

偶然有一天,萧定与他谈话时候提及此事,笑着问他:“你奇怪我为什么拿王厢用?”

孟为先呐呐不敢答。

萧定看着他,道:“太子追查这流言日子这样久了,之前机会重重,如果要有异动早该动了,何必等到今天。王厢用明知道如此,却还是来报给朕听,挑拨天子与太子的关系,用心何其险恶。这人看似忠厚却不是良善之辈,为得恩宠不择手段,放在身边将来必然是大患。比较起来,曹臣予的干儿子曾得陈则铭相助,他为陈则铭说话,却还称得上是有情义的人。”

敬王很快得到消息,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在生死间走过一遭,想着不禁满身冷汗,立刻赶入宫中请罪。

萧定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儿子。

敬王更加惶恐,伏地不起。

萧定心中突然有些心痛,眼前的儿子还不过是个十五的少年,居然就这样的城府深沉了,哪怕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

他回忆自己当年,自己十五岁还在为杨梁的事情闹得满后宫不得安宁,或者这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萧定拿下王厢用的目的便是要告诉敬王,朕已经知道了这事情,告密的人我也拿下了,我的能力现在还能制住你,但我选择信任你。敬王的回答亦是同样的隐晦,他虽然追查过这些事情,但已经知错。

这事情就这么放下了。

到此刻,虽然父子两人都还不曾明言,但彼此都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

萧定觉得很累,这些勾心斗角他搞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跟自己的儿子也要来这一套。

敬王离去前,他叫住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心里……恨父皇吗?”

这是这次对话中最直白的一句话了。

敬王明显呆住,站在殿中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父皇……儿臣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儿臣只是想……如果……如果还能见一面,那该多好啊……”

萧定心中沉下去。

敬王没有辜负父亲的直白,他也认真回答了萧定的话。

敬王不说恨,也不说不恨,那就还是恨的。他杀了他的母亲,敬王不可能毫无芥蒂,或者敬王终其一生并不会做什么,可他到底在怨他。

……他会怨他一辈子。

他儿子要怨父亲一辈子。

他猛然挥手让敬王下去,敬王望着父亲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萧定等待着,敬王却返身离开了。

殿中突然便安静下来。

萧定静静靠在龙椅中,觉得筋疲力尽。

他突然想起陈则铭,想起自己那些荒唐的念头,那些让他总还有些期望夜不能寐的念头。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相信陈则铭是死了,死在战场上,死在那弩箭下。自己一生对人毫不留情,神明又怎么会对自己留情。

萧定带着人返回静华宫。

这废弃的宫殿,他复辟后从没来过,也无人打扫,满地落叶都有些腐烂了,踏上去如同踩在泡足了水的泥浆里。

殿门被打开后,里面的桌椅还是象当初那样摆放着。

他记得他曾在这里与陈则铭喝过很多次酒。陈则铭真是个奇怪的人,和一个阶下囚为什么要往来这么亲密。

他回过头看那两扇宫门,他也记得杨如钦领兵踏进来的样子。

曹臣予赶紧叫人来打扫,萧定站在院子里,看着众人忙碌。他曾站在这里很多次,那时候他虽然被囚,却从没气馁过。

他耳边隐约传来鼓乐,他漠不关心地听着,心中却渐渐出现那一夜陈则铭用牙筷敲奏的曲子,舒缓处如水遇浅滩,急骤处如暴风骤雨,那牙筷点在桌子上的声音那么惊心动魄,每一击都象是直接敲在他心上。

突然,萧定醒悟过来。

他凝神细听,这居然不是幻觉,耳边分明就是陈则铭当初敲的那调子,有人正在奏。

他吃惊地跨出宫门,左右张望,那节奏铿锵的敲击声因为在宫墙间不断回荡而更显分明了。

身后曹臣予追了出来,那种迭声呼喊万岁的声音让他觉得厌烦。

萧定猛地停步,回身怒道:“住口!”

曹臣予吓得立刻闭嘴。萧定抬起头,那节奏还在他头顶盘旋,不曾消失,萧定难以置信地听了一会,忍不住追逐而去。

直到那鼓声越来越重,渐渐已经近在咫尺,萧定才放慢了脚步。

他已经分辨出那声音来自宫中乐府,全然不是自己以为的臆想。

那敲击声是鼓声,而且是大鼓,隔墙听起来其声震耳欲聋,气势磅礴,雄风烈烈。全然不是自己之前以为的如梦如幻。

这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竟然有些惶恐。

那扇门似乎有千钧之重,萧定始终推不开。

他站在门外,将手扣在门环上,却紧握住了那鎏金铜环,唯恐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里面的鼓声迈过高潮,似乎是水流渐缓,又突然急促起来,如抽刀断丝一样到最激烈处骤然无声。

萧定愣住,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迎面而来的人看清萧定打扮,骇了一跳,立刻跪倒下来,连声称罪。

萧定恍然不觉,只往门里看过去。见场中立放着一面大鼓,鼓前敲击的汉子赤着上身满身是汗,正将双手鼓槌交到一处,也朝他低头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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