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第三部+番外——偷偷写文
偷偷写文  发于:2011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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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如钦在搞什么鬼。

那太监将地上的奏章拾起,正要放到桌上,被萧定劈面夺了过去。

萧定打开那封没写完的奏折,再度看到那些异常熟悉的字迹时,他突然明白这封奏章为什么没写完了。

太监瞧他神色不对,不禁往他脸上望了一眼,这一看却不禁大叫起来,“万岁,万岁!”

萧定脑中正浑浑噩噩理不清楚头绪,听对方不住吵闹,忍不住要发怒,那太监声音直发抖,指着他的脸道,“血……万岁!有血!”

萧定这才觉得口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慢慢爬了下来,他伸手一摸,满手的血,不禁惊骇起身。

这一妄动,喉间似乎猛地有什么冲了出来,再也遏制不住,一口全喷了出去。热血落在那奏章上,一下将那些没写字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再慢幽幽地往下流。

太监宫人都惊叫起来。

萧定晃了几晃,朦胧中看着那片骇人的血迹,心中不住地想,这样才像是他临终前写的东西了。

第33章

杨如钦返回京城的当天,就听到了萧定病危的传闻。

消息的来源并不怎么正规,不过是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据说今上已经连续多日不曾在臣属面前露面,哪怕是五日一次的早朝也已经连续取消了好几次,太医院的太医们更是车轮战似的入宫轮值,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萧定的病情表现出了讳莫如深的态度。诸多暧昧的线索加在一起,很快便引爆了人们丰富的想象力。

政事堂的宰执们对此觉得忧心忡忡。

他们确实很久没见到萧定了,送入宫中能被批复下来的奏章也是日复一日的在减少。之前虽然是五日一朝,但皇帝与政事堂的沟通非常频繁,这样才能保证朝政运作的正常。如今皇帝这样久不露面,就表示情况确实是如外界所猜想那样,很可能是萧定的病情开始加重了。

人们出于不可言叙的理由乐于传播谣言,但同时又会因为谣言那易于被夸大的本质而轻视忽略它,但其实很多时候,谣言比人们想象的更接近真相。

终于有一天,天朝宰执们集中到内廷门前,集体要求见万岁一面。

朝廷朝廷,自古以来,皇帝的宫殿群从来是前朝后廷。

前面是处理政务的外朝,后面是皇帝后妃住的内廷。其间门楼有重兵把守,出入都要牌子,大臣不得宣召不能入内。

于是哪怕是仅仅一墙之隔,宰执们也未必就是欲见圣颜便能如愿的。——之前陈则铭身为魏王的时候倒是能出入自如,这一来是因为当时萧谨对他宠爱无双,二来则是因为宿卫兵士将领都是他属下,很多时候其实也有些以权谋私的嫌疑。

此刻传言中皇帝的重病让宰执们不得不重视当下可能已经越来越复杂的情况,他们作为牵涉其中的高官大员,有权了解真相,以便做出适当的应对。然而这样正当的要求却很快遭到了拒绝。

宰执们与前来传话的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与他们对峙的人名叫王厢用,是继曹臣予之后的新任司礼监提督太监。先前,萧定因为觉察曹臣予与陈则铭的私下勾结,将上任不久的曹臣予撤下,选用的憨直忠厚的人接任此职,为的就是杜绝内宦私交重臣的现象再现。于是此刻王太监断然拒绝宰执们的理由也是相当地大公无私,果然不含半点私情——皇帝的身体如何乃是宫中之事,是皇帝家事,不劳宰执们操劳——王太监显然觉得宰执们的行为侵犯了他人的职责范围。

拿到平时说,这说法也算有理有据,但换到萧定可能病重不治的眼下,就未免有些不通情理的固执了。

宰执们中有脾气大的立刻回应,将王厢用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皇帝病重,家事就是国事。真要有什么变故,你一个小小的司礼监可担当得起?

王厢用想想也有道理,可斯事体大,只能回宫请示皇后娘娘。

皇后周氏,性情温和,为后十数年,从来不闻朝事。萧定被囚时,周氏被送入寺庙中带发修行,也是靠这份与生俱来的低调顺从保住了性命。萧定复辟后,将她和尚存的妃嫔接回宫中,并对萧谨的妃子来了个依样画葫芦,也统统送入庙里青灯礼佛,也算是他对萧谨的礼尚往来。

周皇后听王厢用这么一说,心中反复斟酌,最终命令敬王以太子的身份,入宫侍疾,算是给了宰执和百官一个交代。

而这个姗姗来迟的决定也最终透露了一个让众人震惊不已的信息,那就是——萧定的病情发展出人意料的迅速,很可能已经有性命之忧。

太子入宫说是侍疾,但实际上以太子之尊是不需要亲手服侍或者熬药之类的,所谓的太子侍疾不过是需要太子时刻守在病榻前。为什么需要他守在这里呢,就是要在皇帝偶尔清醒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可以马上交待,有什么话可以马上说,换言之,方便交代后事。

杨如钦得知一切,心中惊骇难当。

传说萧定病发就是因为看了他递上的奏折,一封是和谈事成,一封是陈则铭阵亡,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个个都跟亲眼见到一样,说萧定看完这两份折子,人马上不行了,很正常啊,好容易和谈成功,突然发觉最重要的边将死了,弄不好辛辛苦苦弄的和谈又要泡汤,谁能不急啊。这样忧心国事的君王很难得,只可惜身体不行,人们说起来都唏嘘不已,虽然大都不明真相,但希望萧定能就此赶紧康复的还是大有人在。

杨如钦当然用不着听这些纯属无稽之谈的分析,他只觉得困惑,自己分明是特意将两封奏折分开送上京的,为什么萧定居然还是同时看到了。

他不知道萧定起先因为身体关系一直无法正常处理朝务,连续多日的奏章都没有及时批阅,而是累积堆在他的案头,只要有人不留神碰倒了,那顺序便打乱了。是以虽然他为错开这两个消息而煞费苦心,可无巧不成书,这几份奏章最终还是被放到了一起,并被萧定一先一后的看到。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杨如钦也顾不得休息,立刻入宫求见,却没见到萧定,倒是敬王闻讯迎了出来。

待询问病情,原来是萧定因为一时太过激动导致的毒气攻心。之前太医们一直用药物控制的毒此刻再也无法抑制,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岁一日重过一日的昏沉不醒,整个太医院全然束手无策。

萧定身上的毒大家是知道的,但来历却从没听他提及过,敬王恨道,也不知道是谁这样大胆,敢如此残害天子血脉。

杨如钦得知萧定仍在昏迷中,心中失望,只得退回府邸。回到家中,家人呈上来一封信,说是刚才有人送来的,让大人亲启。

那信封上空无一字,捏起来也极薄。杨如钦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一张信笺,孤零零写着一行字,字体熟悉得很。他骇得几乎跳起,定了定神,连忙将接信的下人叫进来询问,那下人应答,说送信的人自称是陈府的管家。

杨如钦心头砰然,任他聪明一世,却也想不通为什么面前这封信上居然会出现陈则铭的字迹。难道陈则铭未死??不可能啊,他分明见过陈则铭的棺柩,还在他灵前拜祭过,这难道青天白日,还会闹鬼不成。

杨如钦想了一阵,倒也不怕,唤人备了轿,出门直往陈府而去。

此刻的萧定朦朦胧胧躺在床榻上,他看起来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样子,但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有意识的。有时候他听到敬王在低声叫他,有时候太医握着他的手腕号脉,他都知道只是说不出,那种疲惫和寒意让他觉得浑身的意志都不够用了。

寒毒发作的时候,他盖上三床棉被也还是发抖,骨头都冻成冰似的戳得身上直发痛,这时候他常常会看到一个人,站在他床前,低头俯视他。

萧定几乎要发怒,你得逞了,高兴了,这是不是如你所愿了?

那个人披着盔甲,腰中挂着长剑,默默无语。

萧定更发咬牙切齿,人们都以为他是痛成这样,其实他是恨意。

有时候屋里人多了,那个身影就退到屋角去了,他从不在有人的时候到他面前来,萧定偶然张开眼,听到众人都惊喜地叫万岁醒了,他也不理睬,只是往人群后面扫,一心一意要抓出那个人来,可又找不到。

在梦里他也看不清楚他的脸,萧定伸手去抓他的手,总是捞个空。

萧定缠缠绵绵地恨。那个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看起来似乎是回应了他的吻,其实心却空落落的,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萧定真不高兴,病中的他很率直地不高兴,如果我醒了,一定逼得你无路可退……你怎么敢这样下毒害我还不说话,他这么想着,然后又睡着。

第34章

这是个僻静的小院子。

京都之战结束后,背井离乡的百姓陆续返回,街上再度人声鼎沸起来。两旁的铺面一家接一家地重新开门,慢慢地,快要看不出这城市曾经有过战事。只有走到城墙附近,看到那些被巨石压塌还来不及收拾修缮的房屋时,才看得到战后独有的凄惨悲凉。

而此地位于闹市当中,几丈外就是川流不息的街道,不过咫尺之隔的这两扇大门前却安静得宛如世外之地。

杨如钦抬头看着白墙黑瓦上探出来的几枝青竹。这时候已经是隆冬季节,初雪刚过,积雪压得竹枝直往下垂,风过处竹枝摇晃,不堪重负般将雪块甩落下来,打在瓦上,悄然无声。

他方才去过陈府,才知道陈则铭的棺柩也已经送达了京师。如今陈府上上下下的挂了素,正在搭设灵堂,杨如钦走入的时候,偌大的堂屋中没有一个人出声,宁静得让人惧怕。

护送陈则铭灵柩返回的是独孤航。

杨如钦返京前也提到过要将陈则铭的棺木一同带上路,独孤航第一个拒绝了他。独孤航与陈则铭的关系近若父子,他坚持反对,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杨如钦只得罢手。临行前,杨如钦还见到独孤航在准备人手马匹,没想到最终两者抵达京师的时间居然差不多,可见独孤航是一路急行而来。

杨如钦见到了青青,那是个面貌普通的妇人,怀中抱着个襁褓。杨如钦这才明白陈家新添了丁,本来是喜事,可还来不及设宴,已经变了丧事。虽说如此,他又为陈则铭觉得有些庆幸,陈家血脉总算是没断后。

青青双眼通红,显然是哭了很久,见杨如钦问到那信笺,只说是陈则铭出征前留下来的,自己并不曾问过,说着看到那字迹又开始流泪。这女子言语柔和,应该是低眉顺目惯了的,也不像是爱追根究底的人,杨如钦心中失望,安慰她几句,又返回陈则铭灵前拜祭。再出门,按信笺上写的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了这个院子。

待随从敲了半晌,里头才终于开了门。开门的是个清俊小童,样子漂亮得像画,脸色板得却像锅底,口中嘟囔不休,这样冷的天,敲什么敲。

杨如钦的随从眼都直了,哪里见过这样嚣张的下人。

杨如钦上前把那信笺当做名帖递给那小童,求见主家。小童拿到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关门进去。

随从气得直叫,这是谁家孩子这样不懂礼数。

杨如钦叱喝他一声,倒觉出这主人家不同常人的地方来,所谓高人雅士脾气古怪的多着呢,倒是陈则铭怎么会结交了这样的人,留下地址让自己前来的目的又何在?

隔了片刻,那小童将两扇门大开,神情恭敬,躬身请杨如钦进来。

随从这才觉得解了气,他家大人每日进出政事堂,哪里是平常人物,怎么容得下一个小孩如此慢待。

杨如钦随那小童走在廊下,鼻尖异香不断,也闻不出是药香还是什么,隐约又夹着花香,在这冰凉凉的空气中,那味道沁人心脾,闻着让人精神一振。

走到池塘前,塘中修了座亭子,这样冷的天气,那亭子四周还垂了竹帘,隐约见到一个人影做在其中,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此刻那香味更浓,小童站住了,对着水中的亭子叫唤,“老头,人来了。”

随从险些跌倒,亭间那人道:“让他进来。”声音苍老,听起来也不生气,显然跟小童这么对答惯了。

小童转身对杨如钦道:“进去吧。”然后挡在他身后,对那随从道:“你就不必了。”

杨如钦走了几步,越是接近,香味越重,他心中一跳,已经猜出几分端倪。待掀起竹帘,见那亭子中间坐着个老人,鹤发童颜,手中果然拿着个石舂,脚下石臼里头粘糊糊的一团已经杵出了黑色的汁液。

杨如钦拱手,“请问老神医如何称呼?”

那老人笑一笑,也不客气,“鄙姓王。”

杨如钦来这里之前,并不知道萧定身上的药是谁下的,如何下的,是什么药,该怎么解。来这里之后确实一股脑全弄清楚了。

这王老翁祖上世代行医,传到他手上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嗜药如痴可谓是走火入魔,王老翁虽然精通岐黄之术,却早已经不问诊,他一心制药,只做前人没想过没做过的东西。三度梅便是其中一样。

“三度梅,意取梅开三度,每次用药都有不同,先后顺序也错不得,错了便不是那个效果。”王老翁颇为自得,杨如钦果然也是露出了惊奇赞叹之色。

这王老翁虽然一身绝学,但苦于修炼的这些东西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无法与人叙说,一直感觉高手寂寞,如今终于来了个绝佳的倾听者,又聪明伶俐,忍不住显摆显摆也是人之常情。见杨如钦如此配合,忍不住说得更细。

“第一次服下,就如同受了伤寒,症状轻浅。这药是从心肺两脉伤起,人的五脏对应五行,五行相生相克,五脏亦然,一伤俱伤;第二次的药最毒,吃下去五脏全伤到,这时候寒毒症状就很明显了,普通大夫是救不了的,五脏互为屏障,都受伤了,他先救谁;第三次才是最重要的收宫之处,点睛之笔就靠这一剂。这一剂服下去,之前的种种痕迹统统抹去,人看起来就是无疾而终,可一把脉,五脏六腑全部衰竭,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又看不出半点中毒的样子,就是银针探骨也探不出来。”

杨如钦听得心头火起,万万料不到陈则铭敢下这样的毒手,萧定好歹曾是他的君主,以臣戮君,陈则铭真是半点臣道也不讲了,再想到萧定的沉默,分明就是知情不说,他只觉得哭笑不得,那两人加起来七十来岁了,做起事情如同儿戏。结合萧定目前的情况,似乎这药是服过两剂了,与太医的说法倒也一致。

王老翁道,这三度梅原本是没有解药的,服完人就没了。可前阵子陈则铭跑过来,非求他给制出解药,陈则铭说自己一个朋友误服了两剂,痛苦不堪,自己不能害了人家一辈子。王老翁虽然少与人往来,不过是性子高傲,又不是傻子,这样的药怎么可能误服,还连误两次。但陈则铭坚持求他找出解药,王老翁想着既然是只服了两剂,解毒也不是一点可能也没有的,只是需要时间才能理出药方,如今方有成效,杨如钦就来了。

杨如钦听得欣喜,正要讨教方子,那王老翁又说,陈则铭自己也是中了毒的,只是只服了一剂,就没什么性命之碍,这第一剂只是个引子,程度也就比普通伤寒重那么一些,回家喝些汤药慢慢就解了。再不济,自己给的那治头痛的药丸,也有去寒解毒的功效,只是那药丸以止痛为主,服多了是不行的。

杨如钦怔住,真弄不清楚这两人到底在干嘛。

杨如钦抄了药方,王老翁尤依依不舍,难得有这么个人肯坐在他面前听他絮絮叨叨,如今还没尽兴呢,人就要走,这么一路送到门前,王老翁突然想起一事,叫那小童过来,回屋取出一个木盒,“这也是陈将军寄放在这里的,他说若来人取解药可以一同拿去。”

杨如钦接过盒子,打开一瞧,不禁呆住。

第35章

杨如钦得到药方,不敢停留,直奔太医院。

诸位太医集到一处,对这张方子琢磨了许久,虽然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大致上可以断定这药就是针对萧定体内的寒毒量身定做的。那谁来用药呢,太医们你谦我让推三阻四了一番,终于有人肯出来担这个责任,那人却是太医局最年轻的一名太医,名叫孟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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