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辰一震，双手紧握，骨节作响。

“但是，五星芒辰砂——他身上的牵扯太多。”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沈翩鸿继续分析，“飏空帝的事迹这一路上你也没少听，得不到五星芒的话，他很可能会选择杀了他。而秦盟主在五星芒身上获取的利益也多得很，不见得愿意放手。你知道他的背景，若他想留人而你想争，代价太大。最重要的是，就算你带走了五星芒，那位殿下醒过来的时候你想怎么面对他？我提前告诉你，我对那位殿下也是非常欣赏的，如果你做了什么让那位殿下受伤的事情，叛国倒不至于，犯上揍你一顿，我一定做得出来。”

“我想见砂……”沈翩鸿说的话太正确，太理智，陆宇辰根本无法反驳，语气中满是疲惫，“只想见他一面……”

“做不到，”沈翩鸿干脆得有点残忍，“那位殿下还在圣莲中疗伤，不要说你去见他一面，你一接近圣莲十步之内就会被湛海的防御水刃阵撕成碎片。”

陆宇辰不语，他面前的小溪忽然震动起来，满溪的流水像是被煮沸一般，水珠四溅。沈翩鸿紧随其后沉默着发动地属法术压制，震动生生被限制在溪水之下，没有蔓延开，也没有加剧。

陆宇辰的头发颜色开始渐渐变淡，而沈翩鸿尚没有什么变化。法术较量时首先用超过一定限度力量的一方头发会先变色，所以路克说沈翩鸿的力量恐怕不在眠瑾之下，未必是夸张。

发泄般和晓光国法术最强悍的国师比试了一会儿，小溪之下的震动渐渐停止了，陆宇辰长出一口气，转身对上好友的视线：“我明白……我会等他，但是至少在我们离开苍炎之前，我要尽力去保护辰砂。”他目光里的坚定让沈翩鸿无法反对，“我不想后悔。”

第二十三章 争斗

百商会进入第四天，自由交易市场转到苍炎城外，城内恢复了之前的井然有序。除了多出许多外来客商，特别热闹的场面已经看不到了。

真正重头戏现在才开始，世界各国的大商贾甚至皇族们纷纷自由在酒楼私宅中洽谈生意。柴米油盐酱醋茶，珠宝、布帛、香料、建材、药品、美人、书画、瓷器、奢侈品、笔墨纸砚……大宗生意接连谈成，整个世界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商品销售买卖情况，从朝炎城里便能窥得一二。

跟在秦烽身旁的最好助手便是星芒们，其中辰砂的表现更是让人称赞。辰砂的年龄是参与洽谈的所有人中最小的，但举止谈吐完全不似一个仅仅160多岁的少年，许多大商户打听到辰砂的情况，都或明或暗地对秦烽提出想重金交换辰砂，可是秦盟主完全不动心，他越是这样保护，就有越多人对辰砂的身价一提再提。

渐渐的，商人们发现来自四大国最尊贵客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护着辰砂。辰砂的现有主人秦盟主就不说了，谁都拿不出足以令他心动的代价。有人在提出用数位妖娆美人交换辰砂，被飏空帝不动声色的目光一扫，立刻感觉自己去极北之地洗了一顿雪水澡；有人想拿千金难求的奢侈品交换辰砂，被阅遍世间珍宝的怀雨王爷瞟一眼，马上就怀疑自己拿着的不过是破铜烂铁碎瓦片；有人想用书画大师的巅峰之作来交换辰砂，被那个晓光玄冥帝的特使陈石少爷随手拿出来的更加稀罕的绝世之作比一比，顿时肯定自己带来的是一张白纸。

总而言之，四大国商品交易负责人们的共同维护向所有企图得到辰砂的人无声宣布——此人只可远观。对此，辰砂很是无奈，因为把自己弄得越出名，离将来的自在生活就越遥远。可惜身为四大国高层人士留意的对象，辰砂暂时与安稳生活无缘。

经过三天的谈判，部分大宗的生意已经成功定下。三天来商贾名流们为生意耗费不少精力，秦烽按照历年的习惯，在百商会第七天组织举办了大型戏曲杂技表演，让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放松心情。

东道主苍炎皇帝痛快地让出了皇宫里面的大广场，各国贵宾们在戏台前的桌旁坐下，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欣赏精彩绝伦的杂技和颇有地方特色、故事趣味十足的戏曲。

正对着戏台子的位置上坐着苍炎皇帝段承烨，他身边是空岚皇帝风飏、晓光特使陆宇辰、湛海专使江怀雨和苍炎全商盟盟主秦烽。辰砂今日也到了，只不过他是没资格坐在贵宾席的，他的位置在中间，右前方是沈翩鸿和担任沈翩鸿随侍的路克。

戏台子上面的表演很精彩，可是辰砂的心思完全不在演出上。今天这场演出会有袭击，他昨夜就接到了分别来自秦烽和陆宇辰的忠告，让他在第七个节目开始之前尽量离开前排。

下一个节目就是袭击开始的时机了，可是辰砂只是握着他的竹笛看着台上的表演没动。路克回头看了看辰砂，眼里是明显的担忧。辰砂对他微微点头，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管今天的袭击是谁发起的，目标是哪个人，辰砂都无所谓，因为他想保护的人是小延——不，是和他的弟弟小延长得一模一样的湛海专使怀雨王爷。江怀雨带来的护卫虽多，但在这种场合只能由苍炎提供保护，贵宾带护卫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看外表就知道江怀雨跟秦烽、风飏、陆宇辰他们不同，不是习武之人，可惜他身在最危险的地方，背后简直没有丝毫防护，如果遭到袭击很容易就会出事。辰砂知道自己实力不足，不过能护一点是一点，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眼看着这个和自己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受伤甚至丧命。

辰砂不在乎江怀雨对自己的态度，究竟江怀雨为什么和小延长得一样，他可以日后再调查，但今天他一定要尽全力保护江怀雨！

第七个节目是驯兽，来自风属国家夙楼的驯兽师甩甩鞭子，几乎有成年男子肩膀高的威猛白虎像温顺的小猫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台子中央，还低下头让驯兽师抚摸自己的脑袋。野兽一般畏惧火焰，驯兽师打了个响指，旁边的助手低声念了几句咒文，火圈凭空燃起，白虎后退几步，一发力向着火圈冲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杀手的本能还残留在这个身体里，辰砂心头一颤，下意识抓紧了竹笛。只闻风声呼啸烈焰炸响，火圈忽然化散成数个火球，向着第一排贵宾席砸去。论用火，谁也不是苍炎皇族的对手，段承烨动都没动，火球就在他面前停止，继而转头朝戏台上的驯兽师和助手砸去，只听得两声惨叫，驯兽师和助手变成了两团大火球，倒在台上翻滚几下就不动了。

白虎扑了个空，驯兽师已死，它兽性大发，仰天暴发出震天动地的虎啸，额上的黑色“王”字像死神邀请函的印章，刺得台下人心惶惶。虎爪锐利，上好的木质戏台被亮出爪子的白虎踩出几个洞。竖起身上的毛，白虎转向离自己最近的人类，再长啸一声，朝着段承烨等几位贵客扑过来！

风飏顺手抽了自己左手边护卫的剑，原本只有三尺长的剑陡然从剑尖处延伸出一丈长、亮得有些耀眼的银白风刃。风飏只是挥了一下剑，那只扑向这里的白虎就被风刃截成上下两段，紧接着狂风骤起，将白虎的断尸绞碎成泥，朝高空抛去。

肉泥血水漫天飞溅，前排贵宾席被狂风形成的半球状独立风壁罩住，并没受到任何污染，可是戏台和后面的场地上空都下起了血雨！

眼看着血肉就要落到自己头上，现场人们惊叫声一片。

不对……这只是个开始而已！辰砂看到了段承烨和风飏的反应，立刻排除了这场袭击是他们安排的这个推测。首先段承烨没必要在自己国土这么重要的场合做这种事情，其次风飏的国家最尊崇风之白虎，如果不是惹怒了风飏，他断然不会把国宝级别的白虎派出来袭击友邦国君。

是贵宾席上其他的人吗？辰砂坐着没动，以他为中心半径五丈之内的茶壶全部爆裂，茶水形成透明的防护层挡下了白虎四溅的血肉。茶壶爆裂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惊得许多人纷纷往桌子下面躲，所有在场的侍卫们则摆开防御的阵势，将自己责任范围内的对象围在中间。

前排贵宾席的几个人中，江怀雨吓呆了，坐着没动；风飏提剑站着，没有转身；秦烽刚刚站起来，正对着周围的护卫吩咐；陆宇辰和段承烨还是坐在位子上，只不过陆宇辰的手里已经拿了一把出鞘的剑。大内侍卫们用人墙战术将他们几个保护起来，等待着接下来的袭击。

辰砂的头发已经变色，所以挡住血肉雨的人是谁不用再问。陆宇辰这时终于回头，见辰砂没有离席反而将自己陷入袭击中，摇摇头站起来，提着剑往辰砂这边走。

“陈少爷，此刻危险，请不要离开大内侍卫的保护范围！”秦烽见陆宇辰推开大内侍卫往辰砂那边走，出声提醒道。

“多谢盟主，陈某尚能自保。”陆宇辰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坐在普通席的客人中的几人刚才还被吓得往桌子底下躲，这时突然弯腰发力，离弦之箭一般从七八个方向刺向大内侍卫的保护圈。正对着陆宇辰扑过去的一个正好是从辰砂面前几步处出发，辰砂现在身无武功，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陆宇辰的身影一晃，再稳住时已经停在辰砂面前，而他背后，那个袭击者的脑袋像孩子们玩耍时抛出去的球一样飞出老高，身子则又往前跑了几步才倒下。

不是第一次目睹杀人，也不是第一次离杀人现场这么近，辰砂只是意外自己为什么完全不畏惧这样的场面。陆宇辰的目光深邃，辰砂的眼眸清亮，两个人都没有表情，只是这么在腥风血雨中对视。不远处，是那几个刺客沉默袭击的背影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不是他。辰砂瞬间下了判断，抬脚准备绕过陆宇辰往前走。陆宇辰伸手拦下他，叹了一口气：“你要保护谁，怀雨王爷？”不等辰砂回答，他自己接下去，“不必了，飏空帝和秦盟主完全可以……”

“陛下！”惊呼声打断陆宇辰的话，他和辰砂一惊，同时把视线集中到贵宾席。大内侍卫们的反应速度这个时侯倒是快得令人痛恨，把现场围了个结实，让旁边的人什么也没看到。

尽管知道不是江怀雨受了伤，辰砂还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绕过挡路的陆宇辰就往事发地跑。陆宇辰执剑跟在他身旁，留心周围的环境，直到两人靠近大内侍卫的保护圈才转移注意力。

那一声陛下，喊的不光是苍炎的皇帝陛下，还有空岚的皇帝风飏。透过大内侍卫组成的人墙缝隙，辰砂简直怀疑自己眼前的一切是幻觉：苍炎皇帝火红的太阳鸟皇袍上殷红一片，而风飏暗纹白底金边的白虎皇袍上也染了不少血迹，那血迹还有浸开的迹象。

等等……这个苍炎皇帝段承烨——辰砂刚才离得太远没看清楚——居然就是上次在清江边上邀请他和眠瑾一起喝茶的“叶老爷”？！

皇帝到底也是凡身肉体，受了伤一样会陷入危险。风飏以剑支地，单手掏出一个瓷瓶来在桌沿上敲碎，准确地从碎散的瓷片中以二指夹出唯一一粒墨黑的药丸一口吞下，青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他刚才被护卫们拦住无法前进，只得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剑把几步之外江怀雨的凳子后脚砍断，让江怀雨摔到地上，躲过了刺客的攻击，而他自己则被刺客抹了毒的剑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江怀雨看到风飏受了伤，硬是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他身旁：“陛下……陛下！”辰砂借陆宇辰的面子挤到保护圈里，一手握着竹笛一手轻轻按在风飏受伤的胸口，施展四大属性法术中最有利于治疗的水属法术帮风飏疗伤。他这个举动让江怀雨、陆宇辰和风飏本人都是一愣，但他并没有看自己正在治疗的伤员，而是看向了另一个伤者。

今天两位皇帝陛下原本都不会受伤，风飏是为救江怀雨，而段承烨则是把扑过来准备给自己挡攻击的秦烽一把推开，还是自己生生挨了一剑。辰砂并不知道刚才段承烨和秦烽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段承烨躺在秦烽怀里还拉着他衣袖的动作和他看着秦烽的表情，绝不是一个君王待臣民应该有的样子。

风飏此时才注意到段承烨也受伤了，可是他只带了一粒几乎能解百毒的药丸：“陛下中的毒是‘浮光’，朕的‘百炼乾坤’只有一粒。最多过一刻钟浮光就会夺人性命，快去找太医。”

陆宇辰面色凝重，他也只带了一粒百炼乾坤，吃了这个药丸的人正是辰砂，此刻他也拿不出来能救命的东西了。

秦烽抱着段承烨，脸上的表情很奇特，三分迷茫三分感动三分震惊，余下的一分是恨。看着段承烨越来越青黑的脸色，他恍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百炼乾坤、永生、圣药或者夙影。”风飏提醒道，“前三种差不多能解百毒，最后一种是浮光的专门解药。”

夙影！秦烽脸色一变，低声道：“虚空！回去拿！”

先前有陆宇辰的保护，为保护辰砂而跟来的虚空便没有出现，他得到秦烽的命令，迅速行动。

秦府距离皇宫并不太远，虚空的速度又是四大暗卫中最快的，他竟然在短短半刻钟便带着“夙影”赶回来。比起短时间找不到解药太医院的那帮人，秦烽要有效率得多。

段承烨中毒有些久，服下解药之后面色也不见好转多少，众人把苍炎的皇帝陛下抬回寝宫，整个现场的气氛几近冰冻。

秦烽在段承烨被抬走之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辰砂治好风飏，赶紧到秦烽身旁尝试跟他沟通，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秦烽就像被抽了魂一样毫无反应。

风飏坐在刚才的椅子上沉思，目光系在辰砂身上。江怀雨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听到，扭头看向泫然欲泣的湛海王爷。

“陛下……陛下……本君……本……我……”见风飏回头，江怀雨反而结巴了。

“无碍。”风飏多数时候惜字如金，少数时候解释一下，“朕自小识毒用毒，这点毒还不至于要了朕的命。”江怀雨还是紧紧抓着他的皇袍一角不放，风飏百年难得一见地安慰他：“朕在王爷身边，自然要尽力保护王爷，毕竟王爷擅文，而朕尚武——朕已经恢复，王爷不必介怀。”

江怀雨连连深呼吸好几次才忍住：“陛下的救命之恩……”

“王爷太客气了。”风飏打断江怀雨，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转向辰砂，“这次袭击让朕又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事情……绯究竟为何要……背叛朕！”

江怀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辰砂，忽然压低声音道：“本君可以帮陛下找他问个明白——仔细地问明白……”

这就太好了，他故意向那大魔头走漏了点风声，才引人出来袭击，不但浪费一颗“百炼乾坤”还挨了一剑。但是能换取江怀雨的信任和帮助，这次交易他赚头不小。风飏注视着辰砂的背影，同样压低声音说：“如此……便拜托王爷了，朕想亲自问问。”

辰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还在为秦烽的反常而担心。陆宇辰和沈翩鸿讨论完，扫了江怀雨和风飏一眼，转向路克吩咐了几句，然后和沈翩鸿暂时道别，走到辰砂身边：“有头绪吗？”

辰砂点头：“幕后主使者不是贵客和主人中的任何一个，因为袭击毫不留情而且你们应对的时候意外情况太多，不像事先准备过的样子。敌人用的毒不是立刻致命的毒药，也就是说幕后主使者不是非要致你们于死地。派来袭击的都是死士，武功还不弱，说明主使者的实力强大。最关键的一点——这个人敢和你们动手，证明他的势力不容小觑。陈少爷，可否告诉辰砂，你昨夜派沈公子的贴身随侍来通知辰砂的事情，是从哪里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