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番外——木原音濑
木原音濑  发于:2011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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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天就开始下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时强时弱地从早下到晚。
这旅馆虽然老旧,不过幸好有大屋檐挡住,即使开窗雨也不会打进来。冰见启介坐在兼当主室用的八坪大和式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对住客的预约簿叹气。
页数已经空白了一个星期。虽然六月梅雨季客人一向就少,但是从来没这么糟过。三年前母亲死后,这家旅馆就交给自己经营,不过在之前生意就已经不太好,幸好有喜欢来这里钓鱼的客人才得以维持。然而,自从在离这里一公里远的地方开了一家新温泉饭店后,生意就大不如前了。
比起老旧的旅馆,客人当然会选择崭新又美观的饭店。想要在杂志上刊登广告的启介,却被区域性杂志的编辑说“现在这种时代需要特色”。自认平庸的启介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的情况下,也只好门可罗雀地闲散度日。
儿子贵之后年要开始上小学了,花费会越来越大。如果生意再持续恶化下去,启介真的考虑要收掉这家老旧的旅馆外出工作。不过,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高中毕业,又无一技之长的三十多岁男人,能否找得到工作的不安在他胸前掠过。
听到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有客人到的启介慌忙迎了出去。掀开蓝色的门帘一看,原来是浑身淋湿、一脸不悦地脱着鞋子的妻子绘美,以及留下小脚印在走廊上奔跑的儿子贵之。
启介抬起头一看壁上的老时钟才发现,已经到了儿子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了。跑到启介身边的贵之抬起脸来对着父亲微笑。
“我刚才吃了布丁耶!”
启介不解地歪了歪头。一向在意蛀牙的绘美没什么特别原因,是不会给孩子吃甜食的。
“贵之,过来。”
听到母亲一叫,贵之乖乖松开抱住启介大腿的手。
“我今天会早点儿煮晚饭。”
看到妻子把儿子带进厨房,启介在帐房叹了一口气回到主室。过不到五分钟,换好衣服的贵之跑了进来。
“爸爸陪我玩。”
启介陪着儿子玩起手指游戏。小孩是种有趣的生物,会问你红色为什么叫红色?他们会一脸不解地问这些理所当然的问题,那种纤细的神经和无瑕的思想常令启介感到惊讶。在跟孩子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听到绘美叫两人吃饭的声音。
餐桌上摆着启介喜欢吃的菜肴,身边是可爱的儿子和心爱的妻子,再有什么要求的话或许就太奢侈了。旅馆的生意虽然不好却没有债务,生活也没有穷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只要跟家人在一起,启介对于今后生活上的不安就会渐渐变淡。
妻子在用餐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尽管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心里有事,但是她没有主动表示,启介也不想干涉般地多问。
吃完饭后洗澡出来的启介,在主室里没有看到贵之。现在才晚上八点,看来儿子今天是比较早睡。听到纸门拉开的声音,拿着啤酒的启介转过头去,绘美低着头走进来。
“我有话要说。”
她低声说完后隔着餐桌坐在启介对面,慢慢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不解的启介接过来还没打开,妻子已经把额头抵在榻榻米上向启介深深低头。
“请你原谅我的任性。”
启介果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纸已经盖好章的离婚申请书。他从妻子严肃的表情看不出来一丝玩笑成分。
“我想知道你要求离婚的理由,是不是讨厌我了?”
妻子面色苍白地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离婚呢?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也不想离婚。”
大滴泪珠从妻子的眼眶里滑落。
“……我有喜欢的人。”
妻子用手遮住脸呜咽出来,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找不出任何话对眼前这个不停道歉的女人说的启介,只能凝视着她白皙的颈项。
雨声重叠上哀怨的哭泣声。启介原本一句“我爱你”也被妻子的“对不起”给打散了。知道妻子心里再也容纳不下自己的启介,感觉“家”这个字已经渐渐崩溃了。

已经不能叫做残暑,但是还残留着微热的九月底,启介结束了这家经营了四十几年的旅馆。他恢复单身已经三个月,这段期间客人还是一样不多,当收入已经少到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地步时,启介就决心收了这家旅馆。
结束这家父母苦心经营的旅馆虽然难过,也有罪恶感,但是再苦撑下去只会更累,而启介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
结束营业后隔天,为了提振精神,启介把所有客用床单都搬出来洗,还兼晒棉被。被色彩缤纷的棉被所占据的窗缘,虽然看起来比平常要来得有生气许多,但想到那只是表面,启介就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
都已经不用的东西还洗这么干净做什么?一定是因为感伤吧!启介不禁摇头苦笑。带着感伤的心情,启介一间房一间房的打扫,等全部房间都清理干净后日已西下了。
他泡了一杯茶坐在主室的矮椅上,听不到妻子的笑和孩子的哭闹声。理所当然应该在身边的东西已经消失的那种感觉,启介忍受着那种尖锐的刺痛。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有的话他还真想看看。
反正一切都注定了总有一天会消失、会被遗忘。就像父母所珍视的旅馆,在四十年后还是划下了休止符。在神前发过誓要爱自己的女人,在五年后仍然背叛。
“你对我很好,连我朋友都说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丈夫了,连贵之都很喜欢你……但是我无法蒙蔽自己的感情。”
启介明白她无法说谎的心情。但是,原本打算以丈夫的身分与她共度一生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他说只要我愿意的话他想跟我结婚,他很喜欢孩子,也非常疼贵之。”
不想叫她考虑的启介还是在离婚申请书上盖了章。她已经不把自己当作丈夫看待,在家里也象极欲飞出笼子的小鸟般坐立不安。她找到比自己还喜欢的男人,而男人也准备接受她。
反正旅馆已经经营不善,与其要她留下来受苦,还不如放她走也算是最后的夫妻之情吧!
为了不让她有罪恶感,他强忍着几乎满溢出来的寂寥笑着送她离去。穿着洋装的妻子,和仿佛兴奋地要去野餐的儿子。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有一想起来就觉得悲伤,这五年来跟家人的回忆。他明知道没有永远的幸福,也想多一分一秒在一起。
门喀啦响了。听到门口有人叫着“有没有人在?”的启介慌忙站起来。或许是不知道这里已经停业的客人要来投宿。
“欢迎光临。”
掀开门帘,启介看到眼前穿着西装的男人不禁呆了。
“好久不见了。”
男人把手上的公文包放在走廊上。他比启介半年前见到他时头发要短了一点,但是非常适合他那张五官端正的脸。跟自己同年的表兄弟芦屋诚一笑着伸出右手。那是一个装在黄色网袋里的西瓜。
启介接过,发现那西瓜虽然不大但还挺沉的。由于不是当季,不知道甜度如何,不过还是一个很棒的礼物。
“我看到车站前在卖,就买过来送你。”
诚一脱掉旧皮鞋跨上走廊。
“谢……谢谢你。”
熟知旅馆内部的男人自行走向屋内,打开主室的门进去。启介则走到厨房,把西瓜放到冰箱里冰起来,再倒了一杯冰茶放在托盘里端到主室的时候,却看到诚一枕着坐垫躺在榻榻米上。
他伸手不耐烦地拭掉额上豆大的汗珠。他好象比半年前又瘦了一点。听到盘子放在桌上的声音,男人睁开眼睛。
“要不要喝茶?”
诚一起身,饮尽冰茶后才呼出一口气。
“今天没有客人吗?”
“嗯。”
耸耸肩的诚一又摇头。
“每次来都门可罗雀啊!对了,外面怎么有哪么多棉被啊?”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拿出来晒。”
“话是没错……不过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诚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香烟,把烟灰弹落在印有旅馆名称的白色烟灰缸里。
“如果住客只有我一个的话不就成了VIP了?”
他边抽烟边笑。他的笑容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了恶作剧般的魅力。
“你又不是客人。”
“我可是有付钱哦!”
他神气的挺了挺胸。
“我都说不要了,是你自己要付的啊!”
诚一哈哈笑了,不过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怎么没看到绘美?”
启介有几秒钟的犹豫。
“……绘美带贵之回娘家去了。”
他撒了谎。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诚一又躺下来打了个呵欠。
“你困了吗?”
诚一点点头。
“我昨天熬夜工作啊,可以在这里睡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准备二楼的房间给你好不好?那里也比较凉快……”
“这里就好。”
诚一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启介小心地不吵醒他站起身走到二楼,从最里面的房间开始把充满阳光味道的棉被依序收进橱柜。然后在东边的房间,也就是旅馆里通风最好、最舒服的房间准备客住用品。他边整理房间边想着最后一个客人居然是诚一,多么讽刺啊!
在诚一睡觉的时候,启介外出购买晚饭要用的菜。在小规模的超级市场中看到篮子里几乎都是男人爱吃的菜,启介不禁苦笑了。对他来说,芦屋诚一这个男人不只是自己的表兄弟,而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要找一个贴切的形容词的话,应该说是“重要的人”吧!细细品尝“重要的人”这四个字的启介不觉一阵心酸。
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爱上了从城市来的表兄弟,明知道他是同性也难以自拔。被诚一那与乡下朋友不同的魅力所吸引的启介,整日一起游玩,即使做坏事也很快乐,后来又出于好奇地跟诚一做了爱。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应该做的事,但那股激情淹没了启介的道德感和伦理观。他们不只一次的接吻,像发情的狗似地不停做爱,疲累的时候相依睡去。跟诚一在一起就像做梦般快乐,而且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到乡下来玩的表兄弟在三个星期后离去,离去之际,诚一曾经许下“我一定会来接你,到时候恨我一起走吧”的誓言。
刚开始启介对于誓言毫不存疑。但是,时间一久,现实也渐渐明显起来。寄出却收不到的回信,过了寒假暑假也没有打过来的电话。
对启介而言,要承认那么让自己着迷的恋情,对表兄弟来说只不过是生命中的浮光掠影,要花上比相爱时光一倍的时间。然而,启介没有后侮,因为即使回顾自己的人生,也再也找不到那么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五年前父亲去世时,让自己因为帮忙家务而断了升学念头的母亲说“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当时启介所想到的,只有到诚一的身边去。
不必见到他也没关系,只要跟他住在同一个地方,或许哪天会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而且,就算见面,启介也无意责备他当时的行为。
自己些许的希望居然有了意料之外的结果。诚一主动要求他的身体。即使知道他要的只是身体,启介也高兴得不吝付出。然而,诚一就是诚一,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
所以,他十分珍惜当时所能感受到的喜悦,温柔的手指、热情的拥吻……他狂爱着这些全部属于诚一的感觉。如果说痛苦也是一种快乐的话,或许会让人觉得好笑,但那的确是当时启介的写照。
不过,有开始就有结束,当自己因为经济上的因素无法在城市住下去的时候,他带着所有跟诚一的“回忆”回到了乡下。说没有不舍是假的,不过启介已能自我调适。
然而,诚一却追来了,还说因为喜欢想跟自己一起生活。启介虽然高兴,但当时母亲年事已高,自己又有了未婚妻……不,即使如此还是有舍弃一切跟诚一逃走的冲动,只要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可惜启介太了解诚一的性格,不管是价值观或个性上的差异都太大,那种差异虽然充满魅力,却无法长久维持。就算他可以继续爱下去,但他没有自信能永远为诚一所爱。
跟绘美结婚之后,诚一每年会有一、两次以工作的理由来访。他像完全不记得那爱的告白似地跟自己笑着聊天,然后隔天回去。
启介不是没有想过他年年来访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工作?还是对自己旧情难忘?他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也不可能去追问。只是那么英俊又有社交手腕的男人,居然到了跟自己一样的三十三岁都还没有结婚。
采购完回到家的启介发现诚一仍在熟睡。直到启介做好晚饭摆上餐桌之后,他才慢吞吞地起来。
他们面对面坐着吃饭。如果不开电视的话,有点靠近郊的这一带静得吓人,偶尔还会听到几声虫鸣。诚一边吃饭边不时搔着右腕,搔处慢慢变红后肿了一块起来。
“这里有蚊子。”
启介站起来关纱门。
“好久没被蚊子叮了。”
诚一玩弄着红色的肿包说。
“好久没体验过的感觉不错吧?”
“有什么好不错的?”
知道诚一没有怒意的启介微笑,诚一也跟着笑了。
吃过晚饭,把餐具洗干净,泡了两杯饭后咖啡走进主室的启介,发现诚一又像中午一样躺在榻榻米上。他知道诚一是个不会客气的男人,但却不会如此懒散……启介叫了他一声。诚一起身,粗鲁地用手揉搓泛着血丝的眼睛。问他是不是累了,他点点头。
“升职之后只是增加更多麻烦事而已,真受不了。”
“你升职啦?好厉害。”
启介衷心地称赞,诚一却回答得异常冷静。
“我有年资啊,没什么特别的。”
他说完后喝了两口咖啡又倒下去。
“我帮你准备好二楼的房间了,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虽然才晚上八点就睡觉稍嫌早了点,但是诚一同意似地缓缓起身。
“在东侧的房间,就是你上次住过的那个房间。”
“我知道。”
“洗澡时间随你自己调配,我会把毛巾放在更衣室里。”
随便去了一句“晚安”的男人爬上二楼。等男人离开主室之后只剩下启介一人。
他无所事事地呆望着窗外,近乎满月的月亮美得感人。就像被月光吸引似地启介穿起木屐走出去。木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狭小的庭影浮现在柔和的微光中。
本来打算在面南的土地盖一座庭园的父亲,每天都愉快地做一点进度,但是在完成之前却病倒了。
乏人照顾的庭院被杂草埋没,母亲虽然稍加整理却无法像父亲照顾得那般欣欣向荣。到现在则是草木自行生长,成了一处小密林。就像自己的心一样杂乱而烦躁……
他觉得手腕一阵刺痛,反射性地打了一下。蚊子是打死了,不过被叮的地方还是肿了起来,就跟诚一的一样。他抬起头看着旅馆二楼东侧的房间,灯是暗的,半年没来的表兄弟大概已经睡了吧。
回到家中的启介洗完澡后也提早就寝。家里有人感觉就是不同,就算不说话也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不过即使安心,要入睡仍然无法不靠酒力的启介,把酒和杯子拿进寝室。
为什么不把自己已经离婚的事告诉诚一……启介思考着自己说谎的原因。是因为羞耻吗……不是。还是怕万一说出离婚的话,诚一会像以前一样提出在一起的要求?
启介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再度被邀的自己是否会感到高兴?答案是否定的。他不会高兴。他喜欢诚一,但是这段感情只要活在回忆里就好,不必付诸实现,因此他才会为了牵制而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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