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椅子的声音和船桥叫"老师"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老师如果父母去世了会觉得伤心吗?"
"这个啊......那当然,因为是自己的父母嘛。"
"那老师有没有想过:因为是自己的父母所以才觉得伤心,这种感情是从何而来的?"
"这个......"
"即便是父母过世我也不会觉得悲伤,甚至连『失去』这种情感都不会浮现在脑海里。对于我来说,除了了解到这个事实外没有其他的感
觉。"
对人漠不关心竟然可以到这种程度。和久越来越不了解船桥这个人了。和久第一次发觉......人的心是一种无法预测的更深更浑浊的东西
。
发现有人要出来,和久慌忙离开。就在要通过职员室的时候,听见门哗啦一声打开。良子正要从里面走出来。她发现和久时惊讶地睁大眼
睛。然后会心一笑。
"我在等你。"
说这话的良子露出一张快哭出来的表情。和久实在忍不住了,走进去抱住了她。他们既没有拉窗帘、也没有锁门,就这样忘我地紧紧拥抱
在一起。
"喜欢。"良子像梦呓般地说。
"为什么你只是个高中生呢。"良子抬起含泪的双眼说,"不想结束这段恋情,又不能对你说跟我一起来吧。为什么和久只是个高中生呢。"
和久只能呼唤着恋人的名字。
"只有今天也好,你是我的。"良子喃喃自语。
"今后和久会交其他的女朋友。我只希望现在,你是属于我的。"
越吻越深越甘美。就这样深吻着无法停止,两个人相互拥抱着直到太阳落山。即使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最后的吻。"
虽然提出想交往的是和久,但最后斩断这段恋情的是良子。就像最初的一次吻那样,轻轻碰了下嘴唇就离开了。良子将桌上的纸袋交给和
久。
"不要的话,可以扔掉吧。"
听到这话,准备离开的良子在门口又折了回来,抱住和久吻了他。之后,良子就离开了。和久手里拎着纸袋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开始慢
慢地向前走。
在楼梯口,他像撕一般拉开纸袋,原版书和EP唱片、还有数枚金凯利的照片放在里面。和久知道,这是良子房间里非常宝贵的装饰。良子
这么做是想得到他的理解还是想得到他的谅解不得而知。和久把原版书和照片撕的粉碎,当他正要把EP唱片扔在地板上敲碎时,走廊上传
来了脚步声,他只好住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地板上的残骸捡起来放到纸袋里。
因为是低着头,他看不见是谁,对方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如果是熟人的话打声招呼不就行了。但是对方没有这么做。只是站在那里
。最终和久抬起了脸,刚开始因为太黑没看清楚,当发现是船桥时,身体不由得一震。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
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不经意地发现船桥已经坐在自己旁边,不由得吓了一跳。但船桥只是坐在那里。既没有碰他也没有跟他说话。
悲伤、焦躁与难以形容的情感交错在一起。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悲哀。
眼泪流了出来,和久把脸低下去。这时候有手指在触摸自己的头发。还是像安抚小狗一样用指尖抚摸着。然后轻声地唱歌。不过那歌难听
的让人头痛。
和久发出很大的抽息声,一张嘴就是充满哭腔的声音,实在没办法叫他不要唱了。
送别会顺利结束。唱英文歌只有和久他们班。雷查尔斯的歌大受好评。联欢会结束后船桥的任务也结束了。再回教室的途中,和久拍了下
独自回教室的背影,说了声"辛苦了。"船桥微微一笑。
当和久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进门时听到里面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立刻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船桥摔倒在地板上。旁边的椅子也横在一边。
他的左颊通红。嘴边有血渗出来。看来是被谁打过的痕迹。不过从船桥的脸上倒看不出有痛苦的神色。
"你说话啊!"
站在船桥对面的,是气的满脸涨的通红的泽田。
"住手!泽田。"和久立刻走上前。
"你在干什么啊?喂......"
泽田平常爱摆酷,有时候又喜欢把别人当傻瓜,但决不是那种得罪了他会动手打人的人。泽田虽然看见和久了,但完全无视他,背过脸紧
盯着船桥。
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船桥把掉在地板上的书捡了起来,扶起椅子坐在了上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开始看书。泽田再次把书抢过来扔
到黑板上。船桥也不生气,走过去轻轻捡起了沾满粉笔灰的书。
泽田"啧"地咋舌,甩门出了教室。泽田离开后教室立刻喧闹起来。有人跑过来问船桥有没有受伤。船桥"啊..."暧昧地应付了一声又继续
看起他的书来。和久问上林为什么他们会发生争吵。上林说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泽田叫船桥,船桥没有回应仅此而已。这就把泽田激怒了
?!和久难以理解。金子露出苦笑。
"泽田叫了他三次,最后都在他面前发火了,船桥还是不抬头。连我都认为船桥是不是因为讨厌他才无视他。所以......泽田生气了。"
"泽田发这么大的火,他突然想跟船桥说什么吗?"
"泽田想说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在送别会唱歌时,泽田曾说过船桥唱的不错。泽田虽然说他讨厌船桥,不过还是很在意他的。那家
伙要是真正讨厌的人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对方一眼。"
金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无法和平相处啊。"
和久转过头去看船桥,船桥顶着那张被人揍红的脸专心致志地看书。
送别会上午就结束了。因为是星期六,所以刚过中午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影了。
大家走的那么快也许是受天气的影响,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会下大雨。泽田没参加班会就直接回去了。金子和上林也结伴走了。和久眺
望着坐在后面专心看书的船桥。周围的人都回去了也好,在他身边聊天也好,他都毫不关心,把自己封闭在书的世界里。
这时候,他看着看着头不自然的倾斜,"啪嗒"书扣在桌上,接着看到船桥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桌上。
和久站起来走到船桥身边,即使站在他旁边,拉开他前面的椅子他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肩膀微微地浮动着,呼吸平稳。和久好像注意
到了什么,伸手把他盖住的书拿起来。岛崎藤村全集第一卷。哗啦哗啦地翻了翻。看到封面的里面写的一个『F』,字体非常的硬质。合
上书。把它放回船桥的身边。就这样看着他的睡脸。
睡着了就看不出是个奇怪的人了,看不出是那种不善交际、对任何事都毫不关系的人。即便是在书的里面写名字,即使那样的棱角分明,
那样的固执的。最初的印象那么差,还是想去触摸他。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刚才也是,留下来这么晚就是想看这个人吗。光滑的脸颊,表现坚强意志的整齐修长的眉毛。说出即使双亲死了也不
会哭的薄情的话的嘴唇。与良子不同类型的洁净的美。怎么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想着这些事?疑问不断地浮现出来。
不经意地吻了他。那薄薄的,如火焰般樱色的唇。用指尖去触摸,感觉到他温和的气息。这时紧闭的眼睑突然睁开,他看着和久。像玻璃
珠般黑色的瞳孔。清澈的就像要被吸进去了一般。就这样他们对视着,也许只过了数秒,也许更长的时间。缠绕在一起视线让人胸口发痛
,心脏在加速。触摸他嘴唇的指尖在颤抖。
被触摸的嘴角笑了。
"有田君。"
只是被叫了名字就让他心动不已。那剪不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该如何称呼这种感情?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就连说话都觉得紧张。尽管如此,某种奇怪的喜悦感充斥着全身,令血液沸腾。
"总是在一起的同伴怎么了?"
"已经回去了。"
"有田不回去吗?"
要找什么借口说为什么没回去呢。这时他听到了雨声。开始下雨了。
"我忘了带伞了。等一会说不定雨就会停。"
船桥望了望窗外,转回头。
"是啊,下的好大。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飒啦飒啦......雨水从开着的窗口灌了进来。和久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把窗锁好后又回到了船桥的身边。
"你的志愿还没填好吧?"
船桥怀疑地歪着头看着他。
"昨天,偶然间听到了你跟片岡老师的谈话。所以......"
船桥低下头。
"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将来。"
"不过呢,这期间所有人都得选择要做什么,即使讨厌也要做出选择。"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顺其自然吧。不过,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看不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之前他刚跟以为会持续永远的恋人的分手,一点预兆都没有,谁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我想看你的未来。"
船桥笔直地看着自己。这应该是他发自内心的话吧。不过,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对双亲都无法产生任何爱情的船桥对
自己的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船桥,书有趣吗?"
"有趣。"
和久叹了口气。
"比人还有趣?"
船桥没有回答。
"写书的也是人啊。"
船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知道上午泽田为什么会生气吗?"
"泽......田......?"
重复着无意义的对话,和久悲哀的想哭。
"我以前告诉过你他的名字。"
"我没记住。"
就像在找借口一样,船桥小声嘀咕着。
"不是没记住,是不想记住吧?!"
"因为没兴趣。"
他以为这么说就会被原谅吗。
"真可怜......明明有那么多人对你感兴趣。"
泽田也好金子也好,还有自己......
"如果......"和久继续说,"如果哪一天,你遇到了让你觉得比对书更感兴趣的人的话,告诉我,到那时候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吧。"
"什么话题......?"
"到那时再说吧。"
和久从座位上站起来,夹着沉重的书包走下楼梯,走出校舍。丝毫不在意雨是否停了。他的全身立刻就被雨水打湿了。
在雨中步行,刚开始还满怀忧郁,最后变得心情舒畅。边走边笑,边走边唱,当他发觉自己唱的是什么歌时,悲伤地流下眼泪。接着泪水
又被打在身上的雨水冲走了。
记忆当中,之后再也没跟船桥说过话。一到三年级就分班了。毕业后就断了音讯。
第九章末章
1998年 春
发现病情是在去年年末。之前肠胃坏了是家常便饭,所以也没特别注意。在公司定期诊断时发现有点问题。认为最多是胃溃疡吧,就这样
去医院检查了一下。
听医生对病情做了说明是在入院的第三天。对他说自己没有结婚目前还是一个人生活,虽然双亲和哥哥都在,但是因为住的太远只有在盂
兰盆节和过年的时候才回去,医生就非常干脆地将病情告诉了我。悲剧也就由此开始,感觉人生进入了倒计时。
虽然将来的愿望是拿着高额的退休金、做个有钱的老头子过着优渥的生活,但现在却早早的就提交了辞呈。自己毕竟不是那种工作到生命
最后一刻的工作狂。
辞了工作之后的下一件事是处理身边的女性关系。虽然比原来有所收敛,但还是跟复数的女性同时交往。薄情的也好重感情的也好全部清
算干净。最后把公寓卖掉搬回老家。突然辞掉工作,哥哥和双亲知道后都非常惊讶,只是说做腻了,他们也理解了。
然后在入春之前做了手术,没有告诉任何人。手术成果不错,比想象的更早出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多活几年,但是在夏至前接受了检
查时发现肺部出现阴影。
二十五岁左右发生了一起大事故,当时九死一生,脚留下了点后遗症。当时真是拜『好运』所赐,不过这次看来好运没有再度光顾。
找了间比较洁净的医院住了进去,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只不过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呼吸的自己找个觉得安全的场所罢了。之后便告诉
了双亲。立秋时分,一张张令人怀念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久违的朋友哭丧着脸站在自己面前时,自己的情绪也跌落到谷底。双方都哭丧着脸沉默地坐在那里是最差的情况,只好勉强地笑一笑。
一笑的话真的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决定一定要让这些说不定是见最后一面的人记住自己一张笑脸。不过在秋季结束时身体变的更差了,视
力开始衰退。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体重骤减。
身体情况在好与坏之间反复,身体稍微好点的时候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是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金子秀树。金子也是,自从高中毕业后就
再也没有联络过。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住院,和久感到惊讶。好像金子的侄女是这里的护士,偶尔间跟金子谈起有关自己的事。
"她说虽然跟叔叔同岁,确是个非常洒脱的患者。然后再仔细打听,说的不正是你的名字吗,真是太偶然了。"
他摸着自己已经开始脱发的头顶,金子微微凸出的小腹轻轻地晃动着。谈到这些年啊,毕业后他继承了父亲的蔬菜店,但是自从大型的超
市出现后,他们的经营就变得越来越困难。五年前,他把店铺改装成全国连锁的24小时超市。他结婚后有三个孩子,说到今年能看到第三
个孙子时,他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泽田在海外从事贸易工作。上林虽然继承了家里的建筑公司,但是因为浪费成性和经济不景气公司倒闭了,现在拖熟人在乡下找了块地种
种田。
"......说起来,船桥那个只会看书的人你还记得吧,他现在在大学做助教。"
听到船桥这个名字,他的记忆复苏了。
"在这之前的高中同窗会上,第一摊快结束的时候船桥来了。身材还是那么精瘦,穿了一身像刚参加葬礼回来的黑色套装。当时在
想......这个人是谁啊,我们班有这号人吗?一看脸,就知道是船桥。脸上还留有过去的痕迹。"
金子回想到这时不由得嘿嘿地笑了出来。
"还是老样子啊,有趣的家伙。班里的人的名字一点也没记住,在叫我的时候也是说『那个,你......』而且没说几句话就马上提到你,
问『有田来了吗』"
金子耸了耸肩。
"我说『有田没来』,他立刻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那时我刚听侄女说你住院了,就告诉了他。他说想来探病,不过我一下子没想起来侄
女工作的医院名字,所以也没能告诉他。"
"啊~是吗。"
"船桥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哦,跟高中时几乎没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同窗会那天他没有把岛崎藤村全集带过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放声大笑。好久没有这样笑的肚子痛了。笑过之后,金子拉着折叠椅凑过来。
"那时大家都对船桥很感兴趣,为什么呢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对与自己不同的人感到新奇特别吧,大家都想跟他交朋友,但是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