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耳环
耳环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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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如往日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远处,一辆外表寻常的马车从另一端疾驰而来。马蹄踩着青石路面发出「哒哒」清脆之声,一会儿便融入了周围喧嚣嘈杂声中。

    
街旁一家小小酒肆,楼上面向路口的桌边,一名黑衣的男子正自顾自地喝着酒。压低了的斗笠看不清他的眉目,只露出了下半截白皙玲珑的下巴和一道水色优美的唇形。他突然停下了要送入口的酒杯,微微侧过脑袋似乎在凝神倾听;听得马车越来越近,黑衣男子突然轻轻扬起了嘴角……

    
马车行驶过街心,面前突然出现三五成群奔跑的野猫。两匹马似乎受了惊,猛地停下高高扬起前蹄不停嘶叫。这时几道细微的银光闪过,两匹马顿时发疯一般向前冲去。人群一片大乱,尖叫躲避之声不绝于耳。坐在马上的车夫奋力勒进缰绳,却丝毫无法阻止失去控制的马儿。这时车帘突然掀起,一道白色的人影斜斜飞出。在空中几下翻腾飞跃,一名男子便如纸鸢般身形潇洒地降落于其中的一匹马背上,另一只手却在刚才落马之时同时抓住了旁边那匹马的缰绳。狂奔片刻,两匹马儿终于渐渐停下了脚步。

    
好险呐!跳下马背,骆松寒不由深深吁了口气。待仔细端详,发觉马尾鬃毛内几根极细的银光微闪,心下一动便明白了几分。这时一道银光从面门迅速压下,骆松寒神色一凛,机敏地向后一仰避开了攻击。当他再次挺起身,一把轻灵如虹的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自己。

    
好快的剑,好利落的身手!骆松寒一挑左眉,颇感惊讶地望向眼前之人。一个瘦削挺拔的男子头戴斗笠身着黑袍,斗笠垂下的面纱正巧遮住了眉目。尽管如此,他仍旧感觉到眼前之人的身形似曾相识。当面纱无意中被风轻轻扬起,便露出了底下那张清淡如月的无暇容颜,一双吸人魂魄般哀伤的眼睛,此刻正凝聚着沉重凄楚的仇恨之意,笔笔直地看进了骆松寒骤然圆睁的双眼之中。

     仅是瞬间一瞥,骆松寒脸上却迅速笼罩了复杂的神色,似是震惊,似是迟疑,又似是狂喜……

     利刃「噗」一声从左胸贯穿而入,拔出时鲜血如雨点一般溅射飞散……

     「采玉……」

     采玉,是你吗?倒地的骆松寒渐渐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始终不停飞闪过这个疑问。

    
凝视着侧卧在地的人影,飞散的漆黑长发露出他半边脸庞,深刻的五官,如英如玉的气魄……握着剑的手心一片冰冷湿凉,秦采玉感到心却比手心更冷。血迹沿着低垂的剑尖不断滴着,深红色血珠一颗颗滚落在尘土之中,消失不见……


     1.

     「樱姐!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秦采玉急冲冲地抓住了姐姐的手腕欲往外面奔去。

    
「采玉,你跑去哪儿了?怎么又弄得一身泥?」发现弟弟脸上沾着汗渍灰尘,秦采樱从兜里掏出绢帕替弟弟擦拭起来。

    
「你先听我说,「试剑林」里躺着个人!」顾不得自己的狼狈,秦采玉张口微微喘着,便打算立刻带秦采樱去林中看。

     「什么?你又去了「试剑林」?」秦采樱脸色骤然一变。

    
糟了,秦采玉暗自乍了乍舌,这才想起父亲曾经严厉嘱咐过「试剑林」是禁地,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里。尽管父亲这么交待,自己却仍旧偷偷去那儿玩耍。若不是刚才在那附近游玩,又怎会发觉那里躺着个人来,看样子似乎是受了伤昏迷了许久。

    
「此事千万不可告诉他人,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知道了吧?」秦采樱压低了声音快速说完,不理会秦采玉脸上的迟疑,一把拽着他走回了屋内。


     傍晚,飞雁归林,霞光尽敛。

    
秦采玉在厨房内找了些食物和清水,用竹篮装着,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试剑林」。尽管姐姐告诫自己忘却此事,可自己若是真的放任不管,林中看到的那人定然性命不保。大伯秦长义曾教导过自己「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如今便是该「有所为」之时。眼见有人受难,若非施加援手,恐怕日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心安的。想明白之后,秦采玉脚下便一刻不停地朝「试剑林」深处走了去。

    
那人仍躺在原处,秦采玉走上前,蹲下身,用双手托着小心地把他翻转了过来。借着林中枝叶透进的月光,他便看清了怀中那人的模样。两道斜飞的深浓眉毛,一双紧闭的狭长双目,通长挺直的鼻子,宽方微翘的下颌……很好看的人!秦采玉心中暗自喝彩。虽然常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相貌,可他心里却羡煞长得气概非凡的男子。若不是他昏迷不醒,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气魄?

    
「可惜……」想着想着,头一垂几乎贴上了对方,却不料那男子竟然早就睁开眼睛,似乎看着他独自发呆的样子许久……被那男子深沉锐利的目光看透,秦采玉大为窘迫,心一慌,手一颤,全然忘了对方身体全靠着自己双手的支撑。「嗵」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那男子顿时疼得脸孔发白,一副马上要再次晕过去的样子。秦采玉的心一下子又被高高吊在了半空,他直起腰一把抱住了那男子的上身。

     「有没有摔到你?」慌慌张张把他扶靠在树下,秦采玉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不迭。

    
骆松寒皱着眉,从鼻子发出不悦的轻哼。恐怕这次真得去掉了半条命。刚看见秦采玉的瞬间,竟被他清丽脱俗的容貌吓了一跳,还以为撞到了林中的月下仙子。没想到,这一摔,把自己的肠子都摔得打结了。

    
「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对了,我身边还带着伤药,你快让我看看……」凑近了脸庞,秦采玉伸出细细的十指便往骆松寒的身上摸索开去。


    
「干……干什么?赶快放手……」两人近得几乎看得见对方浓密卷曲的睫毛,骆松寒发现自己心跳竟有些加快,心中一惊便要阻止秦采玉扯开自己衣服。


    
「别吵!你那么吵我怎么上药?一会儿就快好了!」秦采玉没注意到自己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了骆松寒的身上,看见他咬着牙齿脸色发白,秦采玉不以为然地哼哼着。


    
骆松寒却闭上嘴不再多言,沉默地看着秦采玉替自己上药。见他一不小心打翻了药瓶,然后便尴尬地涨红了双颊;接着又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嘴里还不断说着奇怪的话来安慰自己。难道,他真以为自己很痛很痛???

    
「感觉可是好多了吧?」擦了擦额上沁出的薄汗,秦采玉双眼一弯灿晶晶地看着骆松寒。可是,对方冷淡的表情让他喜悦的脸庞立刻黯淡了下去。难不成……自己还漏了地方没上药?

     「那你哪儿还痛?」

     「我——」

     「什么?大声点行不行?」

     「??」

     「我、快、饿、死、了!」

     「……」

     「——」

    
冷眼看着秦采玉表情从好奇变为疑问,再从疑问转为理解不了的呆滞。真是好,好……好好笑!骆松寒抿起的嘴角骤然向上卷起,翘了翘。终于,爆发出源源不绝的爽朗大笑。哈哈,这小家伙的反应真是太有趣了。

     「你……,你你你——你真是很过分啊!」涨红了脸,秦采玉怒气冲冲地大嚷。

    
「哈哈……我实在……实在是忍不住——喂?」秦采玉突然背转身,一声不吭地提起脚边的竹篮。骆松寒收敛了自己的放肆,小心翼翼地察看他的动静。他不会就这样生气了吧?

    
「秦采玉,我叫。」把装着饭菜的竹篮放在了膝盖上,秦采玉转过头,认真地对着骆松寒明亮的双眼,直到后者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了起来。

     2.

     「采玉?那么晚,你又去了哪儿?」正准备关上房门,身后却传来秦采樱的声音。

     「我,我刚才觉得有些口渴。」千万别看出什么,秦采玉心里想着,脸上表现得及其自然。

     「屋内不是有水?」秦采樱感觉有些奇怪,不知不觉走近他面前。

     「喝……喝完了,我这就去睡了。」怕被心思细腻的姐姐看出端倪,不善谎话的秦采玉头一缩慌忙钻进了房内。

    
好险呐!闭上门,心里还不住乱跳。骆松寒……不知他今晚如何了。正有些担忧,转念又一想,没有一处比在「试剑林」养伤更安全了。「试剑林」深处有一间无人的树屋,小时候自己去那儿玩时无意中发现里面。刚才自己又在里面铺了些青草树叶,也替骆松寒准备了些清水和食物。他,应该没事了吧。想到这儿,嘴角微微一卷,仰头便倒在床内呼呼大睡。

    
第二日,秦采玉来探望骆松寒。见他的伤势没有恶化,秦采玉这才放心。原以为外表严肃威严的骆松寒竟是阴险狡猾,诡计多端。三番四次设计捉弄他,见他出尽洋相更是乐不可支笑作一团。最后,实在捱不过的秦采玉红着脸气咻咻地掉头便走。

     不过生气归生气,第三日,他照旧去探望骆松寒,可是屋内却没见着半个的人影。

    
「难不成……他已经走了?」找了半爿树林仍不见踪影,走累的秦采玉一屁股坐在树根下,心情却无端由地抑郁了起来。

    
他怎会就这样走了?为何却连说都不说一声?心下正感觉有些寂寞,空中却降下无数细小的白物。秦采玉诧异地伸手接来看,手心上掉落的茸状物体似乎是些花瓣。站起身子,仰头望去,才发觉头顶的树杈开了一团团白花。被风一拂纷纷坠落,姿态优雅美妙极了……

    
四周响起愉悦的笑声,只见一个黑影从树上翩然降落;那人俊逸非凡,风采翩翩,此刻正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骆……骆松寒?」秦采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生怕一松手他便会不见。一想到自己刚才疑他走了,眼圈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见秦采玉一副委屈的可怜样,骆松寒忽然心下一紧。随即脸上便多出两道浅浅的笑纹,他抽出一根手指,朝秦采玉涨红的鼻尖轻轻地弹了一下。痛!秦采玉龇牙咧嘴地张口便要咬,吓得骆松寒赶紧缩回自己的手指,两人不觉被对方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我……刚才以为你走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骆松寒,秦采玉侧头又说「若是你要走了,一定得让我知道。」

    
两人虽然才认识数日,感觉上却好像认识了数年。对于自己一无所知的骆松寒,秦采玉心下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知遇感。那感觉即便是从姐姐秦采樱身上,也是从来没有体会得到的。可骆松寒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想到这儿,秦采玉心里竟泛起了无限失落的滋味。

    
回望着眼前如玉一般俊雅的少年,骆松寒心中便是另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几日的相处,他早已熟谙秦采玉品行纯良,性情率真,和他在一起总能让自己心情放松,几乎忘却了身上还背负着无法卸下的重要使命。骆松寒伸手从怀内取出一把短刀,慎重地塞进了秦采玉手中,深沉的目光却别有深意地锁住了有些伤感的秦采玉身上。

     「我们就做个约定。将来,你凭这把匕首来京中「望月楼」找我,我定会依今日的约定替你完成三件事儿。」

    
秦采玉看着手中外表寻常的匕首,掂了掂似乎重约三两不到。刀柄上缠着陈旧的布条,显然经年使用不曾更换。把匕首交于左手,右手一拔抽出刀刃,秦采玉立刻便被锋利刀刃所散发的寒气逼出了个寒噤。自小就练武习文的秦采玉也曾见过不少兵器,他立时意识到手中这并非是把寻常普通的利器。

     「如此珍贵之物,我岂能轻取擅夺?还你,我不要。」刀刃归鞘,秦采玉一把将之塞回了骆松寒怀中。

    
「你我相识既然是机缘,你又何必拘泥于物品的价值?」看着秦采玉郁郁不欢的表情,骆松寒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可又有些惊讶他居然认出「麒麟匕」的不凡。听他如此一说,秦采玉脸一红便不好再拒绝。凝视他把玩匕首的半边侧脸,骆松寒心中的离愁之情顿生。自己的伤势既好,便将离开此处。若有可能,真想能和采玉再多相处些时日。


     3.

    
回到家中,秦采玉听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新立的太子日前参加「围狩」之后便离奇不见。宫内虽重重封锁了消息,不出几日却还是传出了口风,如今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我看这倒像是有人计划好的,有重兵保护无缘无故怎会失踪?」心思缜密的大伯秦长义拈着胡须缓缓猜测着。

    
「难怪这些日子镇上多了些生人,四处打探一个姓骆的年轻男子。」父亲秦长风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秦采玉说「玉儿,你跟你姐姐这些天千万别出门,听到没?玉儿?」

     秦采玉面无表情,整个人却成了一具石像。难道是他?不可能……吧。

     当晚,秦采玉不放心又去了「试剑林」,树屋内外却早已空无一人。

    
站在院中,秦采玉抬头凝望着院中的树木,高大的枝桠簇拥着云似的团团花朵,风一吹便「扑簌簌」随风飘散了一地。

    
「淅沥潇潇,连翩瑟瑟」飞花的姿态固然美妙,为何内心却无法感受到当日的喜悦?这样想着,秦采玉素来无忧无虑的心中首次出现了几分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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