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行——木云
木云  发于:2011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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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你惹的祸!”晏殊满脸黑线:“你一天到底教了睿儿什么!为什么他一天缠着我问那么多为什么?!”
我怔了怔,忽的明白过来,不由笑了出来。感情这小子还不笨,知道问别人了。
晏殊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我的手,喝道:“你今天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
“好,好!”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朝一脸怒容的晏殊道:“你先消消气,待会儿我教他时,你在一旁看着可好?”
“哼!”晏殊恨恨放开手,坐到一旁,气呼呼的不再说话。
……
“御风!”晏睿大老远就在大声嚷嚷:“我想出来了!”
晏殊正在喝茶,听见喊声“扑”的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脸涨得通红,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望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御风?!”
我挑挑眉,不说话。
晏睿一个箭步冲了近来:“御风,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我问。
看到一旁坐着的晏殊,晏睿明显怔了一下,笑道:“大哥,你来了。”
晏睿狠狠瞪了一眼他,不说话。
“上课了。”我敲敲桌子:“你想到什么了?”
“是!先生。”晏睿点点头,正声道:“要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就必须先正其身,不避锋刃,与士兵同甘共苦,赏罚分明,言而有信,不扰平民。如此,才算得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我点头:“何谓正身?”
“端其品行,敛其所为,以身作则,所谓正身。”晏睿朗朗道。
我点头,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晏殊:“如何?”
晏殊仿佛不认识一般看了晏睿半响,才慢慢道:“好。”

第十一章

晏子期坐在书房,对着一份折子苦思冥想,许久,折子上仍旧雪白如新,不由有些叹气的丢下手中的狼毫。
想自己当初曾为前太子慕容流轩帐前的一员大将,为大燕自开国以来亦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甚至还参与过剿灭前朝余孽的那场屠杀,虽然那时自己只不过还是个小小的副将。再说,自己也还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当初,若不是太子殿下听信谗言,认定自己拥兵自重而下令夺下自己手中的大半兵权,现在,这大燕,还说不定鹿死谁手呢。自己怎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想着,晏子期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如今,虽然王上将自己调回京城留守,可自己对于这朝堂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想到这里,不由苦笑。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铁汉子。在敌人眼中是鬼面将军,可是,一旦到了这朝堂上,自己却觉得自己像个任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而已。
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晏殊虽然还算差强人意,却生性浮燥,难当大任。二儿子晏睿,聪明还算得上聪明,本有意栽培,却无奈有淘气非凡。想想又是自己掼出来的,不由叹气,当初念在孩子尚幼,又从小没了娘亲,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便不忍心责骂,不想竟养成了他目空一切的坏习惯,常常将府中搞的鸡飞狗跳。除了自己,几乎根本不得人管教。待到晏子期追悔时,又被王上一纸调令调离了京城。鞭长莫及,如今,晏睿已是十四有余,此时再来想管教,不知又能改的了多少?
一想到被晏睿赶跑的十多个西席,晏子期就止不住的摇头叹息,没来由得一阵辛酸,想自己一世英名,到头来却落到如此光景,两个儿子竟无一人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自己在时,尚还能将他们护在身后,若是在自己百年之后呢?这晏家又会是何等景象呢?
叹息一身,遣人唤来仲伯,仲伯原名仲力原,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家仆兼副将,忠心不二,现今是晏府的总管。
“仲伯,近来二位少爷如何?”晏子期问道:“可有惹什么麻烦?”如今,但求这两个儿子不要惹什么麻烦自己也就心安了。
“回将军。”仲伯颔首道,还是习惯叫晏子期将军:“大公子近来勤于练武,多有进步。至于二公子,”仲伯突然顿了顿,面色有些奇怪。
“睿儿怎么了?”晏子期的眉毛不由紧紧的皱到了一起:“又惹了什么祸事了?”
“回将军。二公子没有惹祸。”仲伯忙道,神色奇异,忽然道:“将军可知,曾经空置多年的留园,如今住了一个叫做司御风的青年。”
“知道。”晏子期奇怪的看了仲伯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到这个人:“前段日子听殊儿向我提起,说是给睿儿请了一个西席先生,就住在留园。”忽地一怔:“你是说此人如今还在留园?”晏子期有些讶然,以前为睿儿请的西席先生无一不是待不到十日就卷铺盖走人,这人,竟可以待到现在?
“正是。”仲伯点头,声音隐不住的激动起来:“此人不过也才二十出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劝得二公子一改往日恶习,如今,二公子常常随着此人在留园学习,对老奴,”言罢,眼中竟然有些许的莹光闪闪:“甚至是下人,都有礼了许多,总算是懂事了。”
“真的!”晏子期惊喜交加的立起身来,喜悦之情洋溢于表。喃喃道:“真是天佑我晏子期,天佑我晏氏啊!”
“将军。”仲伯伸手抹了抹眼睛,笑道:“现今二公子正在留园同司先生下棋,不知将军可否有意前往?”
“好。”晏子期笑道,刚刚的烦闷一扫而空,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了,真是比当初自己荣登大将的时候还开心。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
“我输了。”留园中,晏睿看着被白棋杀得七零八落的黑子,颓然放下手中的黑子,嘟起嘴:“我又输了。”
“恩,这次你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也还能坚持这么许久,”我笑着吧手中执着的一枚白棋子收回棋盒:“也算是有进步了。”
“真的?!”晏睿喜道,随即又拉下脸去:“可是,在御风手下,仍旧是毫无还手之力。”
我笑:“你不过是初学,当然会有些不熟。”挑挑眉,问:“棋盘如战场,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你可知你是错在那一步?”
“是第五十三步么?”晏睿想想道:“我落子四又二分之一,却被你预先埋伏的棋子所袭,以致右方空虚,让你中军有机可乘,导致这盘的惨败。”
“措。”我摇头笑。指着右边的一颗棋子道:“是第三十七步。第三十六步你意欲图我右翼,意图太过明显。”我用手指在棋盘上略略划出一片区域:“我挡你锋芒,你却老羞成怒,图一时之勇,非吃我右翼不可。却忘了自己手中,也有薄弱环节。”
我顿了顿,笑道:“为将者,不但要不避锋刃,与将士同甘共苦,还要懂得看清敌人的意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图自己一时心喜,不智。殊不知,一时之勇,不为勇也。”
“好!”一个粗犷又略显豪迈的声音从旁边的小路上传来,我好奇的回过头去,却见两个人从小路上走了过来,前面得一人年不过半百,发色却已有些花白之色,气势如虹。
“好一个一时之勇不为勇也。”晏子期走过来,笑吟吟的摸了摸晏睿的头:“睿儿,你可记住了。”
“是!父亲大人。”晏睿见到父亲到来,连忙起身道,垂首立到一边。
我心中一动,果然有大将之风。立起身,拱手道:“在下一时妄言,在晏将军面前献丑了。”
“先生不必多礼。”晏子期伸手扶住我就要下拜的手臂,道:“先生博闻强识,见解颇精,哪有妄言一说,犬子能得此良师,实属三生有幸。”
“父亲大人好。”晏睿朝晏子期行了一礼。见仲伯在旁,亦施了一礼道:“仲伯好。”
晏子期含笑点点头。没人看见自己儿子懂事了还会不开心。对我施了一礼到:“老夫代睿儿多谢先生教导了。”
“将军言重了。”我亦回礼道。
“既然先生在下棋,不如同老夫下一盘如何?”晏子期看见桌上的棋盘,笑道。这个青年气度不凡,进退有度。不由对这个名叫司御风的青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笑着就此坐下,顺便也想了解一下,晏睿以及世人口中的“鬼面将军”究竟如何,笑道:“那将军是想执白棋还是执黑棋?”
“老夫率领的军队名为黑甲军,黑棋便可。”晏子期在我对面坐下,看着我,全身突然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来。
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凌厉气势,我微微一笑,想试探一下我的底细么?抬起眼,平静的望着他的眼睛,浅笑着一一化去他身上传过来的丝丝寒意。
见司御风面不改色的同自己对视,嘴角居然还微微向上扬起,晏子期不由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自己这“鬼面将军”之名也不是虚得而来。这青年,单单是在敢与自己对视而面不改色的勇气,在自己所认识人之中,也算是渺渺之数了。

第十二章

这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晏子期心道,却也不由激起了身上的血性,想着,目光不由变得更加威慑,全身的杀气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向司御风倾泻了过去。
一旁的仲伯看着对视的两人,不动声色的把晏拉的走开了些去,饶是如此,还是不由打了个冷颤。不由有些担心的看向司御风。
我微微的皱了皱眉,却也大致看出这“鬼面将军”的个性有些偏执。不由有些失笑,怪不得流白把他发放到边疆。想我连盛怒的王上亦敢直掠其缨,何况一个将军。见他并没有收手的迹象,不动声色的垂下眼:“那是将军先下还是在下先下?”
却不知晏子期晏子期也是松了一口气,司御风低头避开自己的目光,本来是认输的表现,可是晏子期却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个青年,似乎并不惧怕自己。想着,却道:“还是请先生先落子罢。”说着,散去全身散发的阵阵寒意。
我点点头,抬手,在棋盘天元处落下一枚白子,抬头笑。
晏子期怔了一下,眼神有些许的迷惑。众所周知,这围棋,除非是个别棋艺极高的人,很少会有人第一手就下在天元的。略略迟疑了一下,想了想,仍旧落子在二又二分之一处,采取稳攻的方法。
见他落子,我微微一笑,愈发肯定了他的性子,起手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弈起来。
我手起子落,截断他的右翼。
晏子期眼神顿了顿,不想这么快就黑白交锋,当下凝神细想,逐一解去各方危机,刚开始还略显慌乱,两子之后,便沉稳下来。
我不由暗暗点头,这鬼面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看似有意无意,间或在黑旗中落下数颗白子。可这样,己方的防守就出现了空隙,黑旗乘虚而入,直捣中军。我急忙回右军救援,却被一旁的伏兵击得溃不成军。
晏子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先生也不过如此。嘴角不由带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眼见胜利在望,从中突然杀出一骑白棋,不仅将白棋的中军牢牢护在防线之后,反而还同先前混在黑子当中看似毫无章法可寻的白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连成一线,黑棋顿时被分割成了一段一段,虽说余威仍在,却再难对白棋构成致命的威胁。不由脸色大变。
倒是白棋,待得形式逆转之后,一改刚才作风,如同蛟龙入水,反手打了黑棋一个措手不及。黑棋顿时陷入苦战之中。
眼见已无胜算,晏子期苦笑一声,弃子认输:“先生棋艺精湛,晏某自愧不如。”
“将军可知为何形势一片大好的黑棋为何会徒然溃不成军?”我问。
“晏某不知,请先生明示。”晏子期的确不明白,眼皮底下的白棋为何会突然冲破自己的防线的。
“非但是将军指挥不当。”我笑着将混入黑棋中的白棋一一指出:“而是将军性子太过中直,不知防人。”
晏子期怔了怔,勾起心中旧痛,不由点头道:“老夫生平败的最惨的的一次,亦是如此。”
我顿住,知他必是想起两年前的夺位之战,却也不由有些替他难过。安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又何须太过介怀。”
“这个道理我都懂。”晏子期苦笑道:“可是被自己忠心不二的主上怀疑乃至削权空置,老夫自己却无能为力。待最后,只能坐视主上的败亡,期间的心痛,唉!不说也罢。”说完,有些意外,自己竟将这般心底的秘密说与了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的人,不由自嘲般的笑笑,有些奇怪又有些期待,但是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自己却也不清楚。
我点点头。想必晏子期也是一直将此事深埋心底。低低的叹息了一声,问:“将军可知这为官之道,最为注重的是那两个字?”
晏子期听见司御风的叹息声,竟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知音之感。见他发问,不由道:“忠诚?”
“措。”我摇头:“这为官之道,最讲求的乃是平衡二字。”
“平衡?”晏子期道:“先生何出此言?”
既然已经开口,我亦无意隐瞒,开口道:“这在位之人,手中常常会有两股力量,一为明,一在暗。在明的便是向将军一般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抗击外来侵犯者。在暗的则如同在位者身边之谋臣,常在在位者身边,出谋划策,传递信息。”
“此话怎讲?”晏子期问道。
“在位者想要维持自己的统治,就要一直维护这个平衡,若是有一方打破这个平衡,在位者常常会予以包容,却在暗中扶持另一方,借以抵制另一方。以达到新的平衡,但前提是并未触到在位者的底线。”
晏子期点点头:“那若是触到会如何?”
“若是触到了,”我笑,心口一阵难受:“那在位者就会借助另一方,或是自己的力量,毫不犹豫的除掉出线的一方。”
“就如同当初王上诛杀原右相司雅渊?”晏子期恍然道。
“是。”我点头,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言的感觉。
这许久,原本自己都以为已经遗忘的事情,竟然会以一种这样的方式被毫不保留的翻了出来。曾经自己都以为已经成为过往的心痛,又如此明白的重新出现。原来,那些自己以为已经忘记的过往,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只是,习惯的将他们埋得很深,很深,深到自己都以为忘记了。却在过往被翻出来的时候,对这深不见底的伤口,低低的笑着自己的愚蠢。
晏子期等了半响,却不见司御风说话,自己问道:“那在位者的底线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在位者的底线是什么。”我回过神,笑:“知道的,都不在了。”
晏子期点点头。
“这也是身为臣子最难的地方。”我闭了眼:“既要保证自己的忠诚,又要自保,不让自己成为在位者手中牺牲的一枚棋子。”
“可惜,这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晏子期叹道。
多年来一直缠绕在心里的死结终于被解开,晏子期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卸下一个大包袱,顿时轻松了起来。常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仿佛拨云见日,不由起身向司御风施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先生警言,晏某才解开多年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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