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
他一拳打在墙上,“你嘴有多严我会让你活多长。还有,你给我记著,有小元消息第一个……”
“我知道,安哥,你放心,我肯定第一个给你消息。”对方忙乖巧地道,“安哥您的电话号码我知道。”
家安点了点头,切断电话。
原来是这样!
什麽双程证,什麽不想卷入是非?这都他妈的是骗人的!真相就是阮南把那个女人藏了起来,而元坚强终究把她挖了出来。
阮南早就想整死我!在他心里,我的威胁大於利用价值。家安咬牙,如果不是小元,上次就栽进去了。
这事小元不说,也不准知情人张扬,那是因为他怕家安脾气暴躁,心中藏不住火气,所以他装作没看到阮南背後捣鬼。他知道一旦让阮南
得知这事已经泄露,他们的矛盾明朗化,那阮南将不再屑於背後搞小动作,他会直接灭了家安。
凭家安现在的综合实力,怎麽跟他斗?!
如果说家安现在的处境像在旋涡中心,那麽为了形成这个旋涡,阮南没少出力。
但阮南那时只是感觉自己会受到家安的威胁,而眼前大君似乎已经有了重用家安来削弱阮南的权利的苗头。
家安原以为自己要对付的只有大君,要应付的只有洪爷,但他现在忽然发现,大君远没有阮南威胁大,杨振东比洪爷要棘手上十倍!
阮南的进攻和杨振东的紧逼会要了他的命!
家安後退了几步,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怔怔的看著窗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麽好。
家安从前也怕过,而且他以为那种怕死就已经是极致了,可现在才知道还远不止。
开始他以为自己已经吓得头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是一时想起了太多,他理不出头绪。
中途退出,恢复身分?迎刃而上,除掉障碍?
是,他是可以申请退出,这种性命悠关的时刻没人敢逼他。但他花了十五个月时间,数次生死之间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君要重用他,这是
多好的机会!更何况付出心血的不只他一个人,现在叫他怎麽退?退了怎麽面对洪爷?还有什麽前途?而且从前受到生命威胁也不少,他
坚持不离开,现在他以什麽样的说词打报告会不引起怀疑?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洛彦的行踪并不难查到,家安敢给警方完全调查自己的机会吗?
从前他怕时他会去拼,他年轻力壮,机敏善变,他没有後顾之忧;但这一次不同,稍有差迟两人就没命。
两个人。
从前他想的是如果成功……现在他担忧的是万一丧命……
如果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多好,只要等到他安排好洛彦──哪怕时间只够洛彦习惯了眼前一片漆黑──到时家安就可以无所顾忌。
他只要多一点时间……
他已经濒临崩溃,再也承受不了更多压力。
家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依然紧握著电话听筒。
好消息是十二个小时之前洛彦能够做饭,至少不会用面包和饼干打发他的後半生,家安动作缓慢地挂上电话,自己安慰自己说。
***
已经深夜,但天气依旧闷热,天气预报说夜间或者明天有大雨。
家安的脚步很沉重,他才买了两碗元朗牛杂老店的牛杂,打包,手上提著的方便袋里装著五斤鸡蛋。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之後,他才敢走
进洛彦所在的大厦。
他买了新的手机,上面已经设定好了三个外卖电话,只要洛彦按一个按钮就会有人把东西送来。两万块钱家安全部折换成小额钞票,送外
卖的来了洛彦只要从门缝里塞出去就行,应该很方便。不过下一步怎麽走,他还是把这些先办好,以免出了突发事件来不及处理。
一时之间他想不起自己还能够准备什麽。
洛彦不知道家安这时候会来,所以家安开门的时候首先轻声说了句“是我”。
“怎麽……”洛彦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带著些惊诧,接著,卧室的灯亮了。
他不需要光亮,但家安需要。
“路过牛记──很有名的牛杂店──想你可能没吃过,所以带来点给你尝尝。”家安强笑道,走进房内:“我的手艺不能跟你比,好在还
有人能替我出头。”
洛彦笑了,“味道很香,我这里就闻到了。”他说,一脸很渴望的样子。有时候,他的脸上会出现只有孩童才会出现的表情,看来极单纯
。
“你先吃,”而此刻,看到他这种表情,家安蓦地心中酸痛,几乎要哭出来,他将牛杂放在床头柜上,“我把鸡蛋放进冰箱。”
“买了鸡蛋?生的?”洛彦笑道,“我等你一起。”
感觉真的……很温暖,家安也应和著他微笑,拎著鸡蛋走向厨房,然而才经过客厅他的笑容就凝结在脸上。
客厅的桌脚旁有一滴血迹,往厨房方向大约一米是一块被擦拭过,但仍留下红色的血痕。
家安只觉得心脏强力的收缩了一下,紧接著又是最大限度的扩张,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吸走,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手中拎著的鸡蛋几乎落地
。他紧走了几步,打开厨房的吸顶灯,一片惨白的光线中几处干涸的血块分外刺眼,断断续续,似乎大部分血迹已经被擦掉,他见到的只
是漏网之鱼。
“今天过得怎麽样?”家安抓紧了门框,问,声音很紧。
“还好。”洛彦淡淡地道。
“还好……没什麽意外吧?”家安停了一下,又问。
“没有。”洛彦确定地说。
菜板上的血迹已经深入木质,擦拭不掉。
而看到菜板的这一秒,所有的血液又猛然都回到了家安身体里,他的头有些发胀眩晕的感觉,不记得自己怎麽松的手,唤回了他的神志的
是鸡蛋落地的碎裂声。他疾步走回到客厅,打开药箱──他把药箱放在客厅的桌上,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这样洛彦拿起来才方便──入
眼的仍然是那恼人的红色。止血和消炎两个药瓶上血印殷然。洛彦一直都分不清那三个瓶子,因为它们的外形该死的相似。
他用力的搓了搓脸,咬紧牙关:“晚饭吃的什麽?”
“……火腿炒饭。”洛彦沈默了一下,才回答。
家安走进了卧室,站在洛彦床边,不说话。
“……我没擦干净?”洛彦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落寞。
家安弯腰,抓起洛彦的左手,出乎意料,入眼的不是刀伤而是一块烫伤。“这又他妈的是什麽?!”家安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胸臆,忍不住
大声叫道。
“这只。”洛彦举起右手,手背上是勉强愈合的丑陋的枪伤,染著血污的纱布包著他修长的中指和食指,“我忙著关火时碰到了炒勺上,
左手烫了一下。”
家安紧紧地咬著牙关,凝视著洛彦的脸,他的眼眶比先时凹陷──洛彦的眼球已经有些萎缩──家安知道盲人就是这样,很容易受伤,尤
其在刚开始失去视力的时候。
受点小伤很平常,家安对自己说,但他止不住心痛。
洛彦本来不该盲的。
他的那双眼睛本来有多漂亮,眼神清澈锐利。
家安知道,洛彦失去的东西,自己永远都无法弥补。他艰难地稳住自己要发抖的身子,慢慢俯下头,去亲吻洛彦紧闭的眼睛。
就在家安的唇瓣接触到洛彦的睫毛时,洛彦蓦地扭头避开。
家安的身子就著那个姿势僵直在那里,半晌,一滴水珠慢慢地溢出眼眶,沿著他的脸颊爬到了下巴。
洛彦从来没为眼睛流过泪,此刻,这滴泪水终於从家安的眼中找到了出口。
牛杂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但没能吸引到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很晚了吧?睡吧。”良久,洛彦道。
“我去洗澡。”家安转身,不经意看到床头柜上的牛杂,还温热。他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想放洛彦独自生活。他觉得想得到的都已经
为洛彦准备妥当,电话啊,钱啊,甚至水电费他都存得足够。他想得很充分的,他跟自己说过许多遍没问题。他说他可以放开一段专心摆
平大君。他说不要给自己那麽大压力,一切都会解决。他说以胜利者的身份回到警局之後,前景就会明朗。他说到时候就可以想办法偷偷
给洛彦安排一个身份,不用他出去做事,警察的薪水足够养活他们两人。
他说过许多话来劝说自己,但两只带伤的手瞬时就把他辛苦做好的决定全部推翻!
他根本就放不开,无法放开!
家安简直柔肠百结,五内俱焚。
他把冷水开到最大,当头淋下来。
“你害他瞎了眼睛,你拿什麽补偿?拿什麽?!”他问自己,“你发过誓说不让他再受伤,他现在怎麽又受伤?你怎麽解决?”他的头很
痛,紧迫的压力,内疚,怜惜,痛苦和突然的冲击让他已经难以承受!
家安背靠著湿淋淋的瓷砖墙壁,慢慢蹲下身,抱著头:“……我们离开香港吧。”他忽然大声叫道,“我们偷渡!”
“怎麽了?”洛彦惊讶的声音和著拖踏的脚步声来到洗手间门口。
“我不想待在这里,行不行?”家安有点控制不了的歇斯底里,“香港,香港是个什麽地方?有人拼命的想活下去,步履维艰,可还有那
麽多人想方设法的杀死自己!……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为什麽还要保护他们的人身财产安全?……我保护不了,保护不了……
”
他的身子在冷水里蜷缩著,眼睛愣愣地盯著地上的瓷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彦,我们找个地方,可以天天在一起,我什麽都能学得会
,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他的身子开始发颤,抑制不了,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一点也不受伤…………”他的声音里带著委屈、无
奈和些许的绝望:“不管我怎麽小心翼翼,都不行,还是不行……总是受伤,旧伤还没好,新伤就出现……我该怎麽办?……我很怕,我
很害怕,我死了你怎麽办?啊?怎麽办哪?”
“发生了什麽事?”洛彦的脸色微变,慢慢地走了进来,地上都是水,很滑,他走得有点艰难。伸出手,他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才在莲蓬
下找到家安,“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他把家安抱头的手拉开,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中:“告诉我。”
他面前,是个崩溃了的警察,卧底警察。
洛彦的手很有力,他的声音也是镇定而不容拒绝的,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我很累……”家安仰起头,头顶莲蓬洒下来的水使他难以睁眼,身子依然不能自己地微微发颤,“我管不了那麽多……只要你好好的就
行……”他喃喃地说。
“你怎麽了?”洛彦牵引著他,让他站起身。
家安呆呆地看著洛彦摸索著去关水龙头,忽然一把将他紧紧地抱住,“只要你好好的……”他说,热切粗鲁地抚摸著洛彦的面颊,头发,
“我只管你!”
“……我知道。”即便洛彦是个瞎子,也该看得到他的关爱与担心,“说给我听,白痴,”他道,声音里不寻常地夹杂著与家安同样的怜
惜与痛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也许我可以帮你……或许……它原本很简单……”
第二十二章
家安掀开窗帘的一角,楼下的车还在蹲守。自从昨夜家安外出将他们甩掉之后,警方就把暗中蹲守改成了明着跟踪。
我就是要看死你,看你能怎样。家安知道他们就是这个意思。电话估计已经被窃听上了,昨夜离开的这几个小时他们在房内做什么手脚都
够时间了。
好,你们随意,我喜欢这样。家安把身子靠在墙上,嘴角噙上了一丝冷冷的微笑。接着,他快步来到电话旁边,想了一想,掏出自己的手
机,查找到一个号码,然后才拿起座机听筒,拨通了适才找到的手机号码。但是,他仅让对方手机响了一声未等接通便迅速挂上了电话。
那个号码的主人叫小伍,平日跟小元和家安都不错,很会做人,从不跟小元争风头,也不会像疯狗一样挑衅正受关注的家安,总之,他表
现得相当友好,跟谁都是如此,真的有点像阮南的嫡传弟子。
想到阮南,家安眯起眼睛,不叫的狗真的会咬人。他需要做点什么封住狗的嘴才行。
是我使你手足无措寸方大乱,以至于应付不了这么简单的局面?昨夜听完家安半掩半藏的叙述,洛彦冷笑着问。他紧紧地抓住家安的手腕
:告诉我,你解决不了吗?如果我没出现过。……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就凭你现在?
洛彦手握的力量很大,声音带着胸有成竹的镇定,也带着前所未有的犀利,就像这种紧迫的危机从未存在,也永远不会出现一样。
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他很狂。当时家安便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心头仍然禁不住巨震!
洛彦的气势聂人。
没有锐利眼神的鹰依然是鹰,原来他从未变过。
那一刻,家安忽然被洛彦从痛惜中唤醒过来。
或许他说得对,自己确实担心得太多。家安紧紧地握住掌中的手机:“我会的……我应付得了……”他喃喃自语道,迫自己压抑住些微的
疑惑——洛彦真的依旧强悍吗?“如果我真的能做到不担心……”他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距刚刚那个没接通的电话已经差不多五分钟
。
“徽记餐厅?”他拿起听筒,接通了从前小元常去光顾,而现在自己又继续光顾的餐厅,“两份午餐,记方家安帐上。”记账的通俗解释
就是吃霸王餐,但小店面的老板宁可让小元和家安这样有些头面的人物三五不时地白吃一餐,也好过张扬耍横的半大少年们日日捣乱。毕
竟以小元和家安这样的人物不会在自家楼下做得太过分,而这样一来,这店子可就算是他们罩着的,一般小混混并不敢来捣乱。横竖一算
给他们白吃的损失比起保护费还要少些,徽记老板也是乐不得送些吃喝,他开的是饭店,不在乎这点吃的。
对此,家安也只得无奈地接受。
挂断了电话之后,家安来到窗前,依旧是从窗帘的缝隙中望出去。
警方蹲点的车还在。
家安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还未歇,一辆面包车有如疾风一般从街角卷了过来,嘎然停在了小元家楼下,车子还未停稳,车门就已经拉开
,几个年轻人已经麻利地跳出车外,几乎人人腋下或者手中都持着份报纸卷。
这边几个小伙子冲进了大厦大门,那边的警车车门也被推开,家安看到一名CID尾随着进了大厦,而另一名正在使用车上的无线对讲,应
该是在联络总部,随即也跑向大厦。
也就是十几秒之间,家安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踹门声,金刃相交的声音大作。
有人想要破门而入!
“警察!放下武器,手放在头上,面对墙壁站着!”有人叫道。
回应警察的是凌乱的脚步。
“站住!……你,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