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肃穆地端坐著,虽是大难临头,面上却是镇定坚毅的神色,我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敬佩之意,想:「李渊能成大唐开国之主,确实绝非庸碌之辈。」
在这镇定坚毅的神色之中,我也似乎隐隐看到了世民的影子。果然是父子啊,其实骨子里都是一般的性情吧。
我匍匐下跪:「臣长孙无忌叩见皇上!」
李渊衹是冷哼一声,什麽也没说。
我微微抬头,身子前倾,忽然冷不防向李渊扑过去。李渊大惊,本能性地双手在胸前一挡,我却没有攻击他的要害,而是一伸手就把他腰间别著的短剑抢了过来,随即退开,拔剑出鞘。
这一下兔起鹘落,裴寂虽是在我身後近在咫尺,却也衹来得及惊呼一声,待得他反应过来,短剑已在我手。他气急败坏的骂道:「贼子,你敢骗我!还说什麽绝不会伤害皇上?」
我却把短剑一伸,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我没有骗你,我不是要伤害皇上,衹是……」我转头望向惊疑不定的李渊,「我接下来要说的一番话,希望皇上能平心静气地听。我知道皇上现在不会听得进我的话,因为皇上早就认定了,我是世民的人,我追随他作乱,为的衹是自己的功名富贵。可是,我衹想在此作一死谏,请皇上听完我这番大逆不道之言,然後我自会血溅当场,以死谢罪!」
(待续)
後记:
1.这是迪迪相当自豪的一段,不同於别人写的正面写法,请大家细心欣赏!
2.无忌又变攻了。这篇文副题叫”懦夫的成攻之路”。
3.开学了~好想死掉!!呜啊...!!如果没有毕业作品的话我想我会比较快乐的....
千重苦夏(13)长孙无忌x李世民
这话显然大出李渊意料之外,他听我不称臣,还直呼世民之名,知道我接下来这番话确实是不打算遵守君臣尊卑的分界了。他沈吟了一下,道:「好,你说吧,朕听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著李渊锐利的目光,从容的道:「皇上,恕臣无礼,要问皇上一个问题:假如世民不是次子,假如建成从来不曾存在,皇上会把帝位传给世民吗?」
李渊还未回答,裴寂已怒喝出来:「大胆!这种宗庙社稷的大事,是你这种微贱之人能问的吗?」
我衹紧盯著李渊的双眼,坚持道:「我早说了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此事一了,便会自行了断。就请皇上纵容我一次,请回答吧!」
李渊别过头去,傲然道:「你自己也会说那都是‘假如’,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朕不用回答!」
「皇上是不肯回答,还是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呢?世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在他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把军国大任都交到他手上,是您宠爱他吗?是您相信他的能力吗?还是二者皆然?既然如此,为什麽就不能把帝位也交到他手上?仅仅就是因为他生为次子,因为这他根本无法选择的身份,您就非要逼他犯下这亲手杀害兄弟的弥天大罪吗?」
李渊霍然回头,怒气勃发得面容都扭曲了:「你在说什麽?是朕逼他杀害兄弟的?大郎生为长子,难道这又是他能选择的吗?大郎有什麽错?要为这贪权好利的畜生付出他的性命?」
我毫无畏惧地高声回应:「是的,建成没有错,世民也没有错,他们生为长子或生为次子,这都是上天决定的,这是上天的错,皇上在这场悲剧里一点责任都没有!皇上,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这样的吗?」
我表面上凛然无惧,其实内心颤抖,满手心都是冷汗。我向来是那麽个懦弱怕事的人,又与李渊并不相熟——同是世民的下属,房玄龄等时常代世民撰写奏章的,反而更为李渊所熟知。可是我竟然在皇帝面前说出了如此骄横的话来,我一定是疯掉了!是的,我疯了,我是为了世民而疯狂的……
李渊全身一颤,我如此嚣张的回应,竟似乎是击中了他心里的某个痛处。他呆了一呆,强道:「朕当然有错,朕应该一早就把世民这祸胎处置掉,那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建成、元吉……他们就不会死得那麽惨……」说著说著,一直强作坚强之色的皇帝,终於忍不住老泪纵横,「是朕害了建成,害了元吉,还害了……世民……如果不是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民就是死,也不会像现在那样,要背负著杀害兄弟的大恶之名死去……」
「皇上!」我断然打断了他的话,「皇上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世民在玄武门布局,并不是今天才做的,是早就筹划多时了。如果您提前帮著太子把他逼上绝路,也衹不过是逼著他提前发动,逼著今天的事情更早地发生。衹要您不肯改立太子,这就是命中注定、必然发生的悲剧!皇上,世民是您的儿子,您将心比心,如果是您处在他的位置上,您会愿意坐以待毙吗?如果您是愿意束手就擒的人,还怎麽会有太原起兵,怎麽会有这大唐帝国在您手上缔造?」
李渊张口结舌,一时竟答不上我的话来。看他的神情,显然是现在才完全体会到自己儿子的心计厉害与手段决绝。
呆了半晌,李渊才又咬牙切齿的道:「哪怕你再舌绽莲花、巧言善辩,朕也决不会做第二个杨坚,废长立幼,遗祸社稷!」
「皇上!」我立即道,「当年杨广谋取太子之位,您也亲眼目睹,他的为人如何,您很清楚。世民是您亲子,他的为人又是如何,您应该更加清楚。请您抚心自问,凭著良心说一句,您真的认为世民会是第二个杨广吗?」
李渊默然。
我乘胜追击道:「如果他不是,您又何来做第二个杨坚之说呢?而且,皇上……」我缓下口气来,「您有没有想过,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太子、齐王的性命怎麽也是无可挽回的了,如果您非要这样坚持让世民血债血偿,以乱臣贼子之身命丧当场,最後获益的到底会是谁?」
李渊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我道:「最後获益的,就是现在离长安不远、对大唐一直虎视眈眈的突厥!」
李渊身子一震,显然今天的乱事已经让他彻底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心腹大祸。
「没有了秦王的震慑,突厥横扫中原就再无障碍。难道皇上愿意让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社稷江山,不日就要亡於突厥铁蹄之下吗?就算眼前突厥的大祸能挡过去,可皇上的嫡子一天之内尽数亡命,您的其它孩子都还十分幼小,您就不担心在您千秋之後,大唐不会落得个跟北周一样主少国疑、亡於权臣之手的下场吗?」
李渊面上的神色一变再变,但嘴巴张了几次,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深深地一揖到地,道:「皇上,如果您真的认为世民会是第二个杨广,那麽我不该劝您。让杨广一般的暴君继承了帝位,就算大唐暂时不亡於突厥,日後也必亡於他人。可如果皇上对世民尚存当初许他军国大权的信心,到了这个地步,请您不要再让悲剧发展下去了。你们父子兄弟之间,已经是大错铸成,无可挽回,但大唐的国运、天下苍生的身家性命,现在就取决於皇上您的一念之间。皇上,作为世民的父亲,您愿意看到儿子背负著手刃兄弟的罪孽就此死去吗?作为大唐的皇帝,您愿意看到社稷倾覆吗?作为百姓的天子,您愿意看到战火重燃、生灵再受涂炭吗?皇上英明……!」我重重地叩头於地,不再抬起头来。
良久良久,长久得我都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终於,听到李渊长叹了一声,道:「裴监,传朕旨意: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讨而诛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朕当委之国务,立为太子,并令诸军皆受其节制,不得违命!」
我仍然伏在地上,听著裴寂应命拟旨,并起身出门,向外面的兵士宣读,立时听得众人欢呼雷动、涕泪交流,簇拥著裴寂往玄武门而去宣旨。
待人声沈寂,才听得李渊说:「长孙无忌,平身吧。」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已然干了。我平静地说:「皇上,臣今日无礼了!」说著,用力往一直就架在颈上的短剑一按,就要履行承诺,自杀谢罪……。
说时迟,那时快,李渊一伸手,扯住了短剑的剑尾。李渊毕竟是经过战阵的武将出身,尽管当了皇帝之後养尊处优,早就远离战场了,但这一扯之力,仍是远胜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怎麽用力,却再也扯不动那短剑半分,剑刃衹是在我的颈脖上轻轻划了一道血痕,血珠沿著颈项滚落而下,伤势却甚是轻微。
我一怔,抬头望著李渊。
他凌厉的眼神竟似比那短剑的剑刃更是锋利:「你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弥天大罪,以为这样一死了之,就能轻易谢罪了吗?」
我愕然,心中念头电转,想:「糟了,难道他要我长孙满门都为我抵罪?」
「你说世民不会是第二个杨广……好,你就要为这句话负责,给朕好好地看著,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成为第二个杨广!你若错了,你辜负的,何止是朕?还有天下千千万万的苍生百姓!到时,你就得用这把剑,在朕的面前,为苍生谢罪!明白了吗?」
热泪再次涌进我早已乾涸的眼窝,我双手把短剑举过头顶,朗声道:「臣,长孙无忌,遵旨!」
李渊一直绷紧的面上首次露出了笑容:「你别那麽快就高兴。你怎麽就知道你不会死了?」
我忍不住也笑逐颜开,骄傲地回答:「因为……」脑海中回忆里妹妹无垢的声音与我的声音一齐响起,「……我相信世民!」
(待续)
後记:
1.下篇明天贴。
千重苦夏(14)长孙无忌x李世民
接下来,我扶持著皇帝李渊回到岸上,回到太极殿。不久,世民就亲自前来见驾。这对恩怨情仇纠缠不清的父子,自有一番伤心哭诉,我不便在场,便退到一个偏殿里歇息等候。
未几,衹听得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仍是浑身血迹的世民一阵风似的扑了进来,一把就将我搂住。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幸好殿内并无宫人太监侍候,门外也静悄悄的,似是守卫都退到远处去了。
世民伸出舌尖,舔舐著我颈脖处的伤口——那里因为伤得不重,时间一长就自然地愈合,因此我未作包扎——,道:「无忌,无忌,你吓死我了!如果父皇真的任由你当场自尽,你叫我如何是好?你怎麽早不出头,迟不出头,偏偏要在这个要命的关口出头?父皇的性子不是开玩笑的,他要真把你杀了,那我活著,还有什麽意思?」
我微笑道:「皇上虽然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却是通情达理之人,跟你就是一个性子嘛。换作是你,你会杀我吗?」
世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父皇是跟我一个性子的人,换作是我,受到这样的武力胁迫,一定不肯屈服,宁死也不会下旨认同我们的兵变,所以才认定这是一场绝无胜算、衹是同归於尽的战争。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把他说服了。父皇已经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你知道他怎麽在我面前夸奖你吗?他说,有像你那样深明大义的人不惜为我一死、对我深信不疑,他大概不用担心把江山所托非人了……」
我抚著他疲倦却仍神采奕奕的脸,道:「世民,恭喜你,你又创造奇迹了!」
世民摇摇头,认真的道:「不,这个奇迹,是你创造的。没有你,我衹会背著乱臣贼子的恶名死去。更不要说像现在那样,得偿夙愿,掌控天下……」
他慢慢放开我,退後一步,满脸肃穆之色:「我有天下,全赖无忌之力!」说著,双膝一屈,竟是要跪倒在我面前。
我大吃一惊,忙一把扶住他:「不!你现在是太子了,再过些时候就是天子,我承受不起……」
世民仰著头,忽然一伸手把我腰间别著的、刚刚由皇帝李渊赐予了给我的短剑抽出,高举过顶:「苍天在上,皇土在下,我李世民在此郑重立誓:我日後若做下半件如杨广一般的昏庸暴戾之事,辜负无忌如此舍命地相信於我,我先以此剑於无忌面前自尽谢罪!滴血为誓,人神共鉴!」说罢剑光一挥,已在自己的手上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滚落,就落在我扶著他的手上。
我哽咽不成声。
这就是我爱著的人——一个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与这样的人相爱,今生无悔,夫复何求!
世民的眼光转作柔和:「无忌,不要哭,你不是说过吗?从此以後,我们的日子,永远都衹有欢笑,不许再有眼泪!」
我忍泪拼命地点著头。昨晚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我们竟能还有明天。原来,美梦……还是可以成真的!
世民又再靠进我怀中:「从今往後,我的明天,每一天都是你赐予的!」
我心中一阵激荡:「是我们的明天!没有你的明天,我也不要什麽明天……」
世民拉著我的手,伸进他的怀中,指尖碰到发丝,我猛然想起,那处,正是他放著我俩的同心发结的地方。我垂头看看世民,他温柔的微笑著,用力一扯,同心发结与衣衫一起跌落在地……
我们再次双双拥吻在一起,衹是这次,不再是没有明天的、绝望的拥抱,而是憧憬著无数个未来的明天的、充满著希望的拥抱……。
我和世民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大局已定,我和世民的以後过著的将尽是风平浪静、甜蜜幸福的日子。
是我低估了命运的残酷、上天的无情……所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苍天给予我们一些东西,是为了在以後再次夺去的时候,让我们更有切肤的疼痛。
六月初四的夏日里,一切看似美梦成真,其实,衹是我又一个噩梦的开始……。
(待续)
※我电脑宣告坏掉,将来的动向等贴完这部作品再说。
千重苦夏(15)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写)
雨夏
两个月後,李渊就将帝位禅让给了世民。
看著世民登基,我不禁还有点彷若梦中的虚幻感。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与他初识,那身材薄削的孩子跟我订下小秘密,跟我在河中扭打……这一切就像不过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可一霎眼间,他已头顶皇冠,端坐龙廷,成百上千的大小官员臣服於丹墀之下山呼「万岁」……
人生如梦。
众人在玄武门一战中死里逃生,犹如发了一场大梦。世民早已在战场之上惯了於生死边缘之间游走,可连他也有点被这场不可思议的胜利所震撼,加上终於能从李建成多年施予的压力下开脱,一时之间,他的心也被狂喜所占据,少年人那种率性任意的性情亦似失去了成人理智的抑制。
「国舅爷!国舅爷!!」
我在宫里被他叫住,只见他一脸笑吟吟,满眼不怀好意的样子。想他平日连「大舅」也不唤我一声,今天却突然唤我「国舅爷」,我在心里忍不住发笑,欠身低头。
「皇上。」
他挥手让宫人停步留在後面,自个儿跑上前向我讪道:「怎样,听别人叫你国舅爷,可听惯了没有?」
「惯了,就是没惯皇上这样唤我。」t
他闻言扬声大笑,却又压著声音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叫你无忌弟!」
当日世民笑言我该叫他「世民哥」。其实他长得比我高,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已转口直呼我的名字。他见我笑而不答,忽然薄唇上现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还是,你喜欢我唤你……夫君……」
最後二字,低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弄得我耳畔一热。他眼里流露著情欲,直直盯著我,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
像这样直白的挑逗,在他即位以来,已经出现了不知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