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苦夏——喵喵人
喵喵人  发于:2011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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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终於慢慢品味出他当天所说的「你不要後悔」的真意。此时此刻,我真想搂他入怀,跟他说我後悔了,宁可让他用力地捶打我的胸怀,骂我无能,骂我负心,然後在痛哭一场中发泄掉他在朝廷宫中忍下的无数委屈与怨气。这,大概就是我在感情上所能给予他的最大的帮助了吧。
可是,尽管我对世民都著紧得快要疯掉了,但看著他面对我时那副若无其事、淡然处之的神色,就总是踏不出那一步……。

胡思乱想之际,穿著一袭青莲长裙的无垢进来了。我站起来等她落座,她却没有坐下,一直来到我跟前,神色凝重地低下头,竟是深深的一福:「哥哥,请你回到世民身边吧。」
我吃了一惊,结巴著辩白:「我、我不一直就在他身边……」
我话未说完,无垢已经抢过了话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争吵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自从洛阳之战回来後,你们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我的心怦怦乱跳,无垢知道什麽了吗?
「……我本不该过问这些事情。可是现在,世民需要你,他真的需要你。不止是需要你做他的良臣贤佐,更需要你做他的心腹密友。哥哥,求求你了……」
无垢一句话,就轻易地把这多年的枷锁粉碎。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心里最想的,就是回到世民身边。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阳春三月,我双手覆上了无垢合握著的手,望进她乌黑深邃的眼眸:「我以我的生命担保,从此往後,永远也不会离开世民的身边……」晶莹的泪珠从无垢那洁白无瑕的脸庞上滑落,落在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上。我多年以来第一次再度感到,这不仅是为了世民,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无垢……。

我穿过花园,向世民的书房走去。小径上花香馥郁,微风拂面,非常怡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了决心而心情忽然轻松了起来,就连刚才那聒噪烦人的蝉鸣,这时竟也变得如此的轻快悦耳。
我记忆中的上一个夏天,就是世民醉倒在我怀里那年。扳著指头一算,至今竟已相隔了五个寒暑。
原来我和他,已经分开了那麽久……。
若非我一直靠著与世民那一夜缠绵的记忆,用那甘甜的滋味麻醉自己,我这几年怎麽能过得下去?这局面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但现在若让我再选一次,我是否还会重蹈覆辙,在那夜抱了他?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世民说得对。若非我当晚醉了,我会一直没有胆量再进一步,永远徘徊在这中间。
因为无论怎样选择,都只会让我们痛苦。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爱情,最後的最後,都只会剩下痛苦。

仆从通传後就离开了,我推开书房虚掩的门,看见世民坐在书案前,正盯著桌上的一张地图出神。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缓缓抬起了头,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收缩。
那平日总是笑得阳光灿烂的年轻的脸庞,现在却满是倦容,双眼通红,似是昨晚彻夜未眠。他一手揉按著太阳穴,眼神显得空洞而游离:「无忌,你来得正好。昨晚东宫的率更丞王晊前来密报消息,说过几天太子要在昆明池设宴,为齐王出征送行,要我也出席。他们打算埋伏武士,在席间将我就地扑杀,敬德等被他们召入齐王麾下的将领若不服从也会遭到坑杀。他们要下最後一步棋子了。你说,我们该怎麽办?」
我没有震惊於这阴谋的狠辣决断,甚至没有震惊於世民竟能提前就掌握到对手的全部底牌,却是震惊於世民陈述这一切时平静淡然的语气,好像他在说的是另一个与他全不相干的人的芝麻绿豆小事,而不是他自己的荣辱成败、生死存亡!
我迈前一步,喉中干涩,想说什麽,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来。我用力咽了几下,终於竭力挤出一句:「世民……」
世民本来疲倦无神的眼眸中,忽然闪起了光采,他凝视著我的双唇,呼吸粗重起来:「你……你叫我什麽?你叫我世民,你不再叫我殿下了?」
「世民!」我扑上前去,张开双臂,平生第一次,主动地把世民抱进了我的怀里……。
我随即感到世民也伸手紧紧地回抱著我,脸庞伏在我肩头上,那里很快就有了湿漉的水气。
「这是真的吗?无忌,你叫我世民了,你又肯叫我世民了……」
「世民……,这全是我的错,你恨我吧,你打我吧!」
世民摇著头,哽咽著说:「不,无忌,我是有生过你的气,气你那麽懦弱怕事。但是我不恨你,我真的没有恨过你,从来就没有,永远也不会!」
泪水就如同心中抑制已久的情感,轻轻一句就让它们都决堤奔涌而出……。
「对不起,世民,对不起……这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你,可我还是那麽的愚蠢,总是让你遍体鳞伤。」
世民含著泪笑了起来:「你是伤得我好深,可是现在不都终於熬过来了吗?既是爱了你,我就无怨无悔。无忌,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衹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你说你想放手,我就听了,也对你放手。我衹是不想你後悔。这世上,最苦的,就是後悔药了……所以我不吃後悔药的,我怕苦啊……」
「是的,是的,我吃过了,真的很苦很苦,这都是我自讨苦吃,是我活该受罪!」
我捧起世民的脸庞,让它正对著我,看他一脸的泪水下是一脸的笑意,不禁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可是你有什麽错呢?我却老是让你这样哭……」
话未说完,世民已著急地摇起头来:「不,不是的。我衹是……太高兴……才哭的。」
听著他重述我们初夜的那一句话,我才终於完全明白,那一夜里的每一句话,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再也忍耐不住,一低头,吻落在他被泪水湿润了的唇上。
他腰肢一挺,热烈地迎合了上来。我们疯狂地拥吻著,天地万物一时都化为乌有,好像就衹剩下我们,剩下这个绵长无尽的吻……。
我一直吻著世民,吻得他软倒在塌上,吻得他满脸红潮、呼吸急促。贪婪的我衹想永无止境地这样吻著他,但尚存的理智告诉我,再这样吻下去,世民会因呼吸不畅而气绝的。我衹好依依不舍地从他唇上抽离,世民却仍躺在那里,喘著气,眼神迷醉,似乎还在回味著那长长的一吻。
良久良久,他的眼神回复清澈,深深地望向我,我也终於可以毫无顾忌与心虚地长时间的与他双眼对视。
「……无忌,你再也不会逃了吗?」
「不逃!要死……我跟你一起死。」
我满心泛溢著骄傲的喜悦:我再也不用羡慕那些在战场上与世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武将了。从此以後,我也会跟世民一起……生死与共。
世民的眼神渐渐地从柔和欢喜变成凌厉锐利,他腰肢一挺,坐了起来,伸手指向书案上的地图,声音坚定如钢似冰:「好!那麽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决一死战!」
我顺著他的手指看过去……
玄武门!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这里布了子,衹是一直不想走这最後一步。成功的机会固然是微乎其微,而如果失败了,不但我自己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还要遗臭万年、为千夫所指,就连无垢,还有玄龄、如晦、敬德、叔宝、知节、志玄……他们全都要陪我下地狱。不过,我们大家能这样在一起,不也挺好吗?我怕的是,唯有你这家夥要明哲保身,大概是不愿跟我一起下这地狱的……」
我再次以一个深深的拥抱与亲吻堵住了他的话:「无论天上地下,上刀山下油锅,以後我永远都要待在你身边。就算是你以後厌烦我了,要赶我走,我涎皮赖脸也要跟你死缠烂打。就是你把我杀了,我化作厉鬼,还是要纠缠在你身旁!总而言之,这辈子你再也甭想可以摆脱我了!」
「有你这番话,那我就再没有什麽可顾忌的了。」世民满心欢喜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听著我述说这番欠了他太久太久的甜言蜜语。
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一切要与他为敌的人听见了都会心胆俱寒:「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血流成河!就算赢不了,也要跟他们同归於尽、同下地狱!这天下若不能为我所有,他们也休想得到!」
我低头看著怀中柔若无骨的人儿,他的眼里闪动著的是什麽样的光芒啊?那是虎狼猛禽舍命一搏之际,才会有的狠冷险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这酷热的炎夏里,怎麽我感受到的却是严冬的冷酷?
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李世民从少年时代至今、横空出世般的崛起历程:那个年纪轻轻就懂得如何把看穿我文章深意的真相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的小孩,那个在战场上屡创奇迹、连挫强敌的战神,直至眼前这个深谋远虑得早就在玄武门这样的咽喉要地储心积虑、长期部署的看似弱势的夺嫡者……。
太子、齐王太大意了!他们永远不能真正地明白,一向以兄弟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李世民,在敌人面前会是如何的智计无双、铁血无情。李世民的敌人全都死了,衹有含怨而死的他们,才会知道世民的可怕,才会明白他怎麽总能绝处逢生、反败为胜。也许在大多时候,他温和俊美的脸上洋溢著的都是夏日般灿烂的笑容;但在成败生死决於一线的关头,与他对敌的人才会感受到,这个在冬天最严酷的时节诞生的人,会是多麽的冷峻决绝……。


(待续)


後记:

1. 贴这篇时,”千重苦夏”的骨架部份已经写完。虽然很赶、出不了细活,但也不负我三周内必完的承诺!太好了~

 


千重苦夏(10)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著)


諴夏

 


尉迟敬德虽被齐王召入麾下,但他一直抗命,始终还留在天策府内。这时世民主意已决,便派他和我一起出去,召回各府僚将士。

众人听说太子、齐王的谋划,也是群情汹涌。其实大家对於与对方决一死战早有准备,此时反倒是促请世民下定大义灭亲的决心。於是世民与众人定下了先发制人之策,打算抢先於次日在玄武门发动事变。

谋划停当,已时近黄昏。世民让众人各自分头准备,却招了我与他一同回到书房。世民在窗边坐下,遥望窗外良久,都没有说一回话。在这沈默之中,衹听见窗外蝉鸣不断。我不由得怨怪这些夏虫不晓得大变将至,仍在那里无知却快乐地叫唤,活在它们的小世界里。微风轻轻吹动树枝,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这一片风平浪静之景让我忽然起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有点不相信明天就是生死倏关的日子。
夕阳血红的馀晖映射在世民的脸庞上。想到这个「血」字,我的心头猛地涌起一阵不祥的悸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世民似乎感受到我这个寒颤,慢慢的回过头来,面上神色平静。
「无忌,我们成婚吧。」
夏风吹过我耳畔,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什麽?」
「我们成婚吧。」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从世民的双唇中吐出。他眨了眨眼,说完那句话,反而有点羞涩,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重新抬眼看著我,声音却甚是坚决:「……我要嫁给你。」
我的心,激烈地跳动,好像要冲破我的胸口。
与世民成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我从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终於还是低下头,否定了他这疯狂的念头:「世民,你累了。什麽都别说,现在好好去睡一觉。明天,我们──」
「明天!」他霍然而起,吼叫了出来:「无忌,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没有明天的!明天、明天……我们都死了!」
世民又跌坐下来,一手掩脸,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我整个地吓住了,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世民是这麽想的。他刚才面对著大家的时候,却是那麽一副信心十足、必胜无疑的样子,原来全是装出来的吗?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几乎是有败无胜。光是敌我兵力悬殊就已是我方的一大死穴。天策府这边衹有八百馀人,可光是东宫,明正言顺的就可以蓄养卫士一千,事实上私下里肯定还暗自扩张了更多的兵力。再加上齐王府的,二千以上的兵马也是低估了的数字。再加上建成长期坐镇长安,宫廷乃至整个长安的守兵都与他亲善,世民此举又是犯上作乱,建成若以平逆之名调动长安禁军予以镇压,那我们就更是如同以卵击石了。虽然以前世民在战场上也屡屡以少胜多,但打仗是为国尽忠、报效君王,现在却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衹要皇帝、太子颁下一旨,说不追随作乱者可免死罪、否则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则即使世民身边的十几个心腹爱将能坚定不移、不为所动,可天策府上上下下八百多人,又怎麽可能绝对地同心同德?
我们都是久经战事的人,这一切没有人会愚蠢到看不出来。但我们还是选择相信世民,就因为他说能行,我们就毫不置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们能赢。这是曾经创造了那麽多奇迹的战神,我们宁愿相信奇迹可以一再地显现,也不肯相信最普通的事实与真理。
「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衹是想跟他们同归於尽、同下地狱!我没想过赢,我想的衹是不能让他们赢!」世民终於又缓缓地开始说话,「而且,无忌,你还没明白吗?我不是败在大哥手上,我斗不过的,是父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儿子永远是斗不过父亲的!」
我身子一颤。世民的命运,到此时此刻,我才完全地看个明白。
「东宫、齐王府虽然人多,但衹要一开战就把大哥、四弟这两个首脑人物杀了,他们是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的。但杀了他们又能怎样?衹要父皇不认可,我依然是乱臣贼子,终归还是要被凌迟处死的。父皇是铁了心不肯把大位交给我,我对此完全是毫无办法。是的,天下是我打下来的,但那是在父皇的授命之下把天下给打下来的。那是大唐的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永远……也不会是我的天下!我是不甘心束手待毙,所以才要赶在他们杀我之前,先把他们给杀了。如果大哥、四弟先把我杀了,父皇或许还会感到悔恨愧疚,觉得有负於我;可现在要是我先把他们杀了,这衹会让父皇更加的恨我。这是一盘我注定要落败的棋局,我最多衹能是下出个同归於尽的死局……」
世民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呢。为著不甘心失败,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去了,无论是作为敌人的大哥、四弟,还是你们这些为我竭尽忠诚的心腹,就连父皇……也逼著他要犯下亲手斩杀我这不孝之子的罪孽。这就算是我对他们的报复了吧?」
世民又沈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喃喃的说:「可是,我不後悔的。我恨的衹是,和你好得太迟了。太快了……只觉得,这一切快得我都还没来得及抓住……」
他再次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温柔:「趁著我们还有今天,就在今天成婚吧。」
不等我是不是答应,他已不由分说的下令:「你现在出去监看著他们把事情准备妥当,再去跟无垢聚一聚。亥时前回来,到小楼来见我。」

亥时。天已全黑,我就著灯火之光,来到小楼顶层的房间。门外空无一人,显然都已被世民遣开。门缝处漏出微弱的红光,我敲了敲门,门衹是虚掩,「吱呀」一声就开了。
房中赫然是一片殷红的布置,床上桌上铺的都是大红绣金的布料。桌子上一对红烛高烧,旁边摆著一壶酒、两只白玉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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