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苦夏——喵喵人
喵喵人  发于:2011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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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端来了,无垢屏退了下从,衹馀我们二人独处。她静静呷了口茶,问道:「哥哥近来好吗?」

「很好、很好!你呢?脸色看来不错嘛。」

「嗯,天气暖了,看到那些花儿,教人精神爽利。」

她从容不迫地微笑著。我却怎会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急著想听说世民的消息,也就不卖关子,说:「世民有书信来了,说想念你呢。」

连忙从怀中掏出从军函的最後那里撕下的那一页家书,递给她看。她就像我一样,低著头捧著那一张薄薄的纸来来回回细看了好几次,唯恐看漏了什麽似的。虽然已是贵为王妃,但无垢说到底是青春年少的二八佳人,丈夫的寥寥数语已足够让她双颊泛红,甜丝丝的笑意溢上嘴角。但很快,她就收起了笑意,一脸端庄肃穆的神色,低声问道:「这信是跟军函一起来的吧?洛阳那边的情况如何?」

「围城八月,毫无进展。」

说到世民,我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不安的神色,「不过王世充也就是在死橕,威胁不大。但最新的这份军函却提到一件不得了的变故。」

无垢听我语气凝重,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山东自称夏王的窦建德,见王世充势危,竟是起了唇亡齿寒的担懮,在这个最要紧的关头横加插手,要我军退却,归还郑逆的土地。」

「那世民怎麽打算?」无垢紧张得握起了拳头。她虽是女流之辈,自幼却是随我读书,史书兵书也看了不少,见识非同寻常女子,当然明白这平地而起的波澜对唐军是何等不利。唐郑两军就像角力到了最後时刻的对手,双方都是筋疲力尽,随便一个第三者走来轻轻一推,就能把双方都收拾了。看来这窦建德野心不小,明里是扶弱锄强,救亡郑国,其实是要取渔人之利,虎口夺食,把唐军花了诺大气力快要打下来的洛阳这果实,轻轻巧巧就摘去。

「世民自然不肯吃这为人作嫁的大亏。可是我军已经疲惫已极,就算世民为人坚韧不拔,意志坚定远超常人,可其他唐军将士到底没有他这种狠劲。军事会议上,所有重要的将领都反对与夏国开战,要求撤返潼关。可是世民当真是铁了心,非攻下这洛阳不可,力排众议,留下忠诚可靠的老将屈突通辅佐齐王元吉继续围困洛阳,自个儿衹领了三千五百精骑,连夜抢占武牢,要与夏军决一死战。」

无垢「啊」的叫了一声,面色煞白。

我缓缓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此事是何等的凶险,「夏军号称有十万之众,世民那三千五百兵马还不到他们一个零头,这一仗根本就没得打。更不必论夏军新破强敌,士气正盛;唐军却是久战无功,师老气衰……」

「不!世民不会是鲁莽送死的人,他心里一定已有了挫敌妙计,才会如此坚持己见的。对不对,哥哥?」无垢忽然打断了我的话,急切地说著,像是在为世民辩护,却更像是在安慰我和她自己。

我默默地看著她焦虑的面孔,我很想点头说是,但这实在是太过勉强的谎言,我怎麽也无法做到如此自欺欺人,尤其面对著的是无垢,尤其谈论著的是世民。

沈默蔓延著,可能衹是短短的一霎,我却难受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终於,无垢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沈静如水,她轻声却坚定的道:「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世民!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到前线去,替我守候在世民身边。然後,你们俩要一起回来,平安地回来,回到我面前来。你办得到吗?哥哥!」

我缓缓地伸出双手,覆在无垢不知不觉间已紧握在一起的手上,深深地望进她乌黑深邃的眼眸之中,「我以我的生命担保……」

 

(待续)


後记:
1. 鸣谢迪迪补入历史部份。关於长孙无忌,我觉得这人其实相当地自私自利,凡人得不得了,於是反而很具人性。
2. 其实我不大认识长孙皇后,由於不大认识她,她给我的感觉很无趣。虽然她当皇后是称职过了头,但这人不能是个男人,真是很可叹。
3. 最近发现很多论坛非法转载我的文。这行为已经不值得支持了,转了後连我这作者也无法进入去看的这算什麽...
4. 我是严禁把淫唐传作成合集的,希望在做这事的人不要继续做。另外,在网上流传的淫唐传错漏百出,只是我一写完就扔上网的水平,并没有收藏价值。
5. 最後,虽然与本篇无关,但京奥开幕式实在太帅太令人感动了!!让我们一同为中国人喝采!!!

 


千重苦夏(6)长孙无忌x李世民

五月初的洛阳城外。

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即使是到了黄昏,还是丝毫没有一点凉风,沈闷如同这两军对峙的局面。我和唐军留守洛阳城外的老将屈突通站在营盘外的一个小山丘上,眺望著远方。

我来到这洛阳城外唐军的营地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抱著对无垢作下的、以生命为担保的承诺,我却衹能来到这里,无法再前往虎牢。一方面,是唐军分兵两面作战,兵力已经甚为吃紧,无法派出多馀的人手护送我继续前往虎牢。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世民在虎牢收到我的书信,得知我欲赶去前线的消息後,却斩钉截铁地回复了八个字:「留在洛阳,不准前来!」

我知道世民的脾气有多倔,在这大军之中,他是说一不二的主帅,谁敢对他的命令说一个不字,立斩无赦!即便是我,也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前往虎牢。

然而,我也更加明白了虎牢那边形势的险恶——世民是不想我蹈凶踏险,才这样强行命令,要我留在安全得多的洛阳城外。但这衹是使我更感担懮,也更感无力——我现在能做的,就衹是坐等世民的消息:抑或报捷,抑或战死。

 

我背著夕阳的馀晖,盯著虎牢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想,我是否真的要成为第一个知道世民战死沙场的消息的人?

如果世民死了,我会如何……?

没有了这段荒唐隐秘的爱情之後,我能否回复到认识世民前的那个我,为了长孙家,为了无垢,去做一个没有自我的戴著面具的人吗?

……没有自我?

难道认识了世民後,我就不再是戴著面具的人了吗?

我这几年,是怎样过来的?

我此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为著世民,不是戴了更多更多的面具吗……?

 

屈突通这时忽然说道:「长孙公子也不必过於担心。听说元帅一到了虎牢,衹领著尉迟将军等四名兵将,就跑到夏军驻扎的营盘外,单挑十万兵马,反而把敌军一时都吓傻了,不敢上前。还是元帅射杀了他们一员偏将後,他们才如梦方醒的追上前去,却给元帅使箭、敬德使鞭,远射近杀,伤亡数十人。夏军本来新胜强敌,正是得意洋洋之际,元帅一去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立时都不敢再小瞧咱们唐军,龟缩在大营中始终不敢出战。」

我听著,不由得苦笑起来。世民那叫人又疼又恼的个性,无论在私下还是在战场,都是一样。要给敌人下马威,也犯不著这样拿自己的性命作诱饵吧?他可是一军统帅,不是什麽无名小卒啊!

「元帅武勇胆魄,确实都是冠绝天下。」我想到屈老将军久经沙场,很想听他对此战胜算的看法,於是就向他讨教起来,「但他衹带了三千五百兵马到武牢去,就算把武牢原有的驻军都加上,也不过一万人马左右,夏军的兵力可是十倍於此数。要出奇不意地把夏军吓上一吓是没问题,可是要取胜,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谈之事麽?」

屈突通沈吟良久,才道:「以常理而论,自然是绝无可能。但元帅自独统军事以来,又有哪一次大胜不是从绝无可能的绝境困局中杀将出来的?」

我猛然抬起头来,看著满脸风霜之色的老将军,奇道:「听屈老将军的语气,竟是相信元帅可以取胜?」

屈突通笑了起来,手中马鞭一挥,向著唐军营中四处忙碌的士卒一指,说:「如果我们不相信,谁还会待在这里?谁会甘心坐以待毙?」他顿了一顿,肃然的道:「我们可都是把身家性命全交在元帅手上了,如果不是相信他能取胜,难道我们会视自己的性命为儿戏?我们相信元帅能行。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相信,如果这世上能有人奇迹般地打胜这场硬仗,那也就衹有秦王一人!」

屈突通的话嗡嗡地在我耳边回响,我忽然也想起了无垢低声却坚定地说的话:「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世民!……」

他们都相信他!可我,这一向自命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却对他抱著疑惑动摇的心。我……真的有资格爱他吗?

 

忽然,暮色苍茫的远方,似乎有一个影子在闪动,掠过天际,向这边飞奔而来。屈突通也注意到这异象,神色紧张地凝视著,口中喃喃的低语:「是武牢方向来的呢。今天没有派过探子往那个方向,看样子应该是驿兵传递军报。可是都这麽晚了,还在赶路,是有什麽急报吗?武牢……武牢那里出什麽事了吗?」

听到屈突通这样的猜测,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去。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难道真的来了?那个要通报世民死讯的人……

那影子越奔越近,渐渐看得清他的轮廓了,果然是一个骑马奔驰的人。那马显然是匹快马,那人也正全力地策马快跑,身後掀起滚滚沙尘。远远衹见他一手控著马匹,一手高高举起,在用力地摇晃,口里似乎还在喊著什麽,但隔得太远了,无法听清。但旋即,那匹快马已经奔到近处,我们听到了那人发狂似的呼喊:「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有一霎间,我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太害怕死亡的真相而自我蒙蔽地在耳边叫喊这不可思议的结局。然而,那报捷的唐兵很快就掠过我们身边,直往唐营之内飞奔而去,连屈突通在身後叫他,他都好像没有听见。显然他已经乐疯了,完全听不到自己叫喊之外的其它声音。

我们衹好跟在他身後回营。这时唐营之中的所有兵将都已听到叫喊声而涌了出来,聚集在营地的空旷之处,人人喜形於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跟著那个跑进营地仍不肯停下、绕著营盘继续大叫大喊的驿兵一起叫:「赢了!赢了!我们赢了!虎牢捷报,秦王巧使‘牧马之计’,大败夏军,生擒夏王,大获全胜……」

我忍不住也跟著叫了起来,拼尽全力地扯著嗓子喊,好像要发泄这长达十个月的郁结、担懮、惶恐、惊惧与疑惑……不知不觉之间脸上一凉,竟是流下泪来。

士兵军官们不分阶级,互相拥抱著,叫喊著,号哭了又大笑,大笑了又号哭,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

好不容易,屈突通等见多识广的老将首先冷静下来,几个人合力把那个仍然要继续绕营奔跑呼叫的驿兵按制住,从他手里拿过那份捷报,呈给留守洛阳城外理论上地位最高的副帅——世民的四弟,齐王李元吉。

我也稍为从极度的兴奋中清醒过来,望向这个虽然与世民一母同胞、可相貌、个性都天差地远的四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已经太黑,虽然营地内早已点起无数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但怎麽我看到李元吉的脸上阴沈沈的,全无其他兵将那种欣喜若狂的欢腾之色?我那欢喜得像炸开了的心,忽然好像灌进了沈甸甸的铅水。我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对世民这奇迹般的胜利都是感到高兴的。自幼的寄人篱下,使我对人心的揣测特别地敏感,一种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

李元吉面无表情地打开捷报,朗读了一遍,早把周遭围得水泄不通的兵将听见一句,就欢呼一声,声音之大,震动原野。念罢,元吉不发一言就转身走回中军帐,其馀主要将领以屈突通为首都跟了进去。大概是讨论如何迎接世民得胜归来的事宜吧。

虽感有些不安,但想到世民已然获胜,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也就放了下来,反倒是担心起世民回来,我该怎麽办。赶紧连夜打点了行装,准备天明就回去长安向无垢报捷。

其实我大可在这里等世民回来,让书函代替我去向无垢报信。但是若在这个时刻见到世民,後果如何将难以预计。谁能知道,我此刻满心满脑的念头,都是要将世民紧紧抱入怀里,哭诉他的任性让我多麽的寝食难安,又想一股脑的全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我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让这种兴奋喜悦冷却,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但我一閤眼,就全是世民的身影。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自控地一遍又一遍的想著我的不轨企图,一夜未能安眠。

好不容易捱到了清晨,东方渐渐透出鱼肚白。

我还处於半睡半醒的状态。忽闻帐外一阵人声骚动,隐约间好像听到有人惊叫:「元帅,您……您怎麽就已经回来了?」

我猛的惊醒,迷迷糊糊的想:「元帅?世民?怎麽可能?捷报不是昨晚才到吗?我这是在做梦吧?是梦里的人说的话吧?」但我仍是摸索著爬了起来,正想点起灯火,忽然帐帘一晃,有人如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乘著帐帘卷起那一刹而透进来的曦微晨光,我隐约看见一个修长高挑的男子剪影,穿著军甲,风尘仆仆,喘息未定。他摘下头盔,前进了一步,帘幕已再次垂下,把晨光挡在外头,营中仍是一片黑暗。

我只能听到他喘息的声音。以及,同样响亮的我的心跳声。

「你为什麽……」

还未来得及喊他的名字,他已张开双手,将我紧紧抱了个满怀。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是想他想得疯了——就像昨晚那个报捷的驿兵那样欢喜得疯了。脑里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世民的体温,他的脸埋在我肩上时呼出的气息所带来的湿湿暖暖的感觉,还有他低低的声音。那双手紧紧抓在我背上,像是惟恐少用一点力气就会把我丢掉了一般,抓得我生痛,也抓得我眼睛发涩想流泪。

「无忌,我好想你。」

世民的声音落在我耳里的那一杀那,我全身就开始酥软起来。我无法表达自己有多麽喜悦,但一双手衹是悬在半空,想回抱他,却不敢!

这是我渴望了多少年的一刻啊。

这是我在梦中,妄想过了多少回的一刻……!!

我心中惊涛骇浪,乍惊乍喜,外表却是呆若木鸡,完全失去了作出反应的能力。多少话语在喉间流转了千百回,最终我却只能低低地喊出一句。

「世民……是你……」

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传递捷报的驿兵昨晚才到,他一定是粗略地处理完战场上的後事就马上连夜跑来。他骑的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所以虽然比驿兵晚了出发,却衹晚了一夜就赶到了。

我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很快就推想出前因後果。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骂他,这样不顾一切、抛下所有跑回来,成何体统?一个主帅如此扑入下属的怀里……又成何体统……

可是,我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我听著他在我耳边反复地诉说著他是多麽的想我,跟我在梦中想对他说的我想念他的话如出一辙:我就连不该想他的时候,都想念著他;我沉醉梦中不愿醒来,也只为与梦中的他,再多共叙一会儿。

苍天为证,我长孙无忌今生今世,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

我终於情不自禁,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肢,让我与他之间再没间隙。我俩亲近得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虽然隔著厚厚的军甲,却如无物相隔,彼此肉身紧贴。

世民的身体比我想像中更为强壮,或许是他少年时代的形象在我脑里印得太深。在我眼里,他永远是我脑海深处那个在河溪中赤身嬉水、身形瘦削的孩童。以往,我们从未有过如此贴近的接触,是因为我怕再进一步,就会无法自控。但现在我已经顾不上了,久别重逢的兴奋冲昏了我的头脑。

世民抬头看我,营中几近黑暗,只有一丝晨光隔著帐帘透入。我勉强看见他眼眸里的一点反光,那小小的一点光芒,却像星辰般灿烂夺目地闪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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