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池长静不知晓……
那么如果池长静知道他已经被亲生父亲卖身给叶府二十年,会有什么反应?
也会象现在这样,就算坐在角落,脸上神情还会如此愉悦么?
亦或者,池长静一旦知道这个消息,会想尽办法纠缠叶青松,想极力拉住叶青松的身心……
但有一件事,她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把池长静弄走,她得忍受一切,在漫长的十几年之内,她会发疯的,一定会。
叶玉莲的手不自觉的捂在自己的腹上。
就在叶玉莲神思混乱之时,只听有人高呼。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几乎是所有人,神态都变得不一样。
台上表演的更加卖力,台下观众所有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来人身上。
只见叶青松手上提着一双鸳鸯灯,正款步而来。
但见他眉眼含春,嘴角噙笑,一边安抚众人让大家不必多礼,只管落坐看戏,而目光却在全场巡视着。
叶玉莲拿着帕子的手按在心上,心情激荡。
但是叶青松的目光仅仅是轻轻扫过她,如此而已。
这个男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是她心上的那个人了啊。为什么将情意付给的这个男人却会寻找旁人的身影呢?
叶青松你在找谁呢?你目光中满含的情意分给我一点,好不好?
你看看我啊?
被泪意朦胧的视线几乎看不清叶青松的身影了。
可是叶青松在这乌压压的几十号人当中,立刻寻到了池长静的身影。
因为这全场大概只有池长静会顾着看台上所演,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罢。
这双手捂着,用嘴巴呵着暖气的纤瘦背影,就是固执的不转头看他一眼。
叶青松微笑的从池长静身旁缓缓走过,手里提着的鸳鸯灯在池长静耳朵边上轻轻擦过。
池长静胀红了脸,神色坚决,只盯着台栏上。
叶青松走到台前自己母亲的身旁,把鸳鸯灯递给自己母亲。
“哪有人送给亲娘鸳鸯灯的?简直胡闹。”叶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
叶青松装傻充愣:“这是鸳鸯灯啊,我还以为是二只水鸭子呢。你就挂着看看罢。”
“你这孩子,这一双鸳鸯灯,一只给静慧一只给玉莲罢……要买就多买几只,买二只算怎么回事?!”言下之意,妾室郑乐娘也应该要
一只。
叶青松无所谓道:“好啊。”
他亲自分别递给坐在一块的二位夫人,一人一只鸳鸯灯。
只是他心里好笑,既然名唤鸳鸯灯,自然是有情人各持一盏。反正现在他也不能光明正大送给池长静,就给她们好了。
叶青松将彩灯递给叶玉莲的时候,却见她脸上带着泪痕,不禁问道:“娘子,你怎么了?”
叶玉莲强笑道:“相公送灯给妾身,是太高了。”
“原来如此,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现在你有孕在身,不可在外久坐。外面如此寒冷,还是快回屋去休息罢。”
叶玉莲点点头,向婆婆和大夫人行礼告退,提着一只孤单单的鸳鸯灯,在丫环的搀扶下缓缓离去了。
叶青松见天色寒冷,便吩咐管家,让厨房做浮圆子,且要保证人手一碗。
众人听到还有元宵可吃,个个显得极为兴奋。
还没多说几句,叶老夫人便叫道:“你看不看,不看看你回房去,别在这里打岔了。”
叶青松不再说什么,便在李清慧身旁坐下来。
就在众人为台上所演尽情喝彩之时,身旁的李清慧突然开口道:“上元过后,瑾儿便要回书院了。”
“这么快?对了,这二天都没看见他人,去哪里了?”叶青松看看四下,都没有发现大儿子的身影。
李清慧笑道:“他跟叔父的孩子出去了……你忙着赴宴游玩,自然见不到他。”
叶青松心下愧疚,便沉默不语了。
但李清慧似乎很是开心,她低声道:“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听说那个池长静卖身二十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能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一定会非常开心罢。”
叶青松脸色大变,这件事是他极力想要隐瞒的事,本来打算在池长静干满五年之时,再告诉他,或用另一种方式留住他,亦或者明年他
们就可能已经在都城了……问题是李清慧怎么会知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清慧笑道:“相公,你怎么都糊涂了?你给了池长静的父亲一百两银子,这么大的支出,我总要了解用在哪里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
墙……刚刚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妹妹,她听了很伤心呢,不过我听说,相公现在已经转了性,大概很快就会给池长静配个女子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青松玩味着这句话,因为他把钱给了池长静的父亲,是自己私下里出的,根本没有通过帐房。没有记帐的东西,李清慧怎么会知道?
新写的那张契约被他锁起了,唯一的钥匙就藏在自己的身上。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出在池长静的父亲池存福身上了。
叶青松心道:让这个女人当家,真是让人受不了。只是现在恐怕除了池长静以外,其他人都可能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他要快别人一步
,亲自把这件事告知池长静。
第 42 章
叶青松猛然站起身,他不想再坐在这里,任李清慧极尽讽刺。
等一下,他就把卖身契的事亲自告诉池长静,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把它撕毁。
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其他人前面。
叶青松向母亲告退之后,转身离去时,看到这些0都没有离去的意思,显然台上杂戏十分吸引人,更主要的是,大家还等着吃浮圆子呢
。
池长静更不可能就此离开了,怎么也会坚持到戏散场。
怎么办?他现在不可能直接走过去,然后把池长静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那会让一切前功尽弃,而且再也很难取信于人。
因为前几天把所有东西都撤离池长静的住处,是对外表明,他跟池长静已经结束。
现在他深深的感到后悔,做的太急燥,而且也太过火了。
今晚他是不可能有机会把这件事告知池长静的,那么唯有明天一早。
上元之夜依旧如火如荼,狂欢的、买醉的、烟火迷幻的这个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只是,有些人是欢乐兴奋的无法入睡,有些人享乐着不舍入睡,有些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翌日,叶青松一早便起,便吩咐仆人把池长静叫到书房,安排以后池长静要干的活。
他根本不用把这些话告诉下人的,但是没办法,他依旧欲盖弥彰的说了。
然而让叶青松大惊失色的却是,池长静根本没有在房中。
他怔在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池长静没有在房中?昨夜戏散场的时候,池长静确实已经回去院子了。
结果一盘问,才知道,因为叶青松曾经发话,可以任池长静出入叶府。所以今晨天刚蒙蒙亮之时,池长静便已经出去了。
上元节,要持续整整五天的通宵达旦的游乐,而今天已是第三天。
池长静天尚蒙蒙亮之时,便已经出了叶府。
看门家丁极不情愿让他出府门且带着强烈怀疑的目光,若非他手上空无一物,也未必放他出去,显然叶青松特意吩咐过了。
这是他这许多年来第一次独自外出,面对这陌生的世界,他极为兴奋,迫不及待中又带着几丝踌躇。
昨夜他偷偷的向杨路打听到了林勉住在哪里,便想买点礼物,到林勉家中探病。
只见街道上一片狼藉,稀落的路人神情朦胧的招呼着,不知道是欲回家休憩还是正赶着下一场的游乐,只是每个人都显得有一些疲倦。
池长静拦住几个人,上前询问所谓的南马巷竟然在哪里。那些歪冠倒屐的行人,醉态酐然,结结巴巴不知所谓。
此时,尚未到五更天,街头巷尾传来的煎点汤茶药的叫卖声,响成一片。
一个提瓶挑担卖茶的小贩叫道:“这位小哥,来碗茶汤?”
池长静心道,这些小贩平日走街窜巷,这城镇之中,哪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啊。当下便要了一碗姜蜜水,去去寒气。
“你要去南马巷啊?怎么来这里啊,这里是北延街啊,方向都弄反了。这条街直走,到底便看到有座搭了彩架的丽景楼,就在那附近,
小哥再打听打听,便知道了。”
池长静道谢了之后,便顺着街道一路走下去。
此时,朝阳升起逡巡在道路上,两旁各种商铺都纷纷开门做生意。
只看得池长静眼花了乱,心里思量着不知道该买点什么礼物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猛抬头只见不远处好一座彩楼。这巍然耸立在街边的酒楼走近一些看,只觉更加宏伟壮丽。
池长静赞叹的心道:不知是谁家开的,太神气了。
走过彩架,仰头见扁额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丽景楼。
这三个字他都认识,全都认得。
池长静不觉的露出一丝笑容来。
向旁人打听了南马巷林宅所在,池长静寻到里面的一间宅院。
只见院门紧闭,不知里面是何景象。
他理了一稀跖,将短袄拉的直直的,才轻轻的用手拍门。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叶青松面容狰狞的望着看门的家丁。
“天还蒙蒙亮……昨天老爷你特意吩咐小人,所以小人才没有阻拦……”跪在叶青松面前的家丁吓的瑟瑟发抖,他是叶府家养的奴仆,
叶青松随时可以将他近转卖送人。
“他有说去哪里么?”
那家丁胆怯的摇头。
“那他往哪个方向去?他手上拿了什么?”
那家丁忙道:“小人看那静哥儿手上什么也没拿,只身外出,至于去哪个方向——”他真没有注意。
叶青松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都不住跳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池长静是打算要逃跑么?
逃跑?池长静只身外出,什么也没拿啊。
叶青松立刻来到池长静房中,但见被褥凌乱,显然昨晚池长静确实睡过了。
打开旧衣箱,里面浆洗干净的衣物叠放的整整齐齐,看起来不象带走的样子。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的注意到桌上放着的空罐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很清楚,因为他亲眼看到过池长静将挣来的月钱美滋滋的放进罐子里。
现在这个罐子空了,里面的钱全被池长静拿出来了。
这段时间,他宠爱池长静,所以给他的月钱都比旁人的高出许多。
池长静又出不得府门,整日吃住在府里,钱根本花不出一个子去。
这三年多攒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叶青松根本不知道池长静曾经一度把攒下的钱全部都交给父亲。)
你要逃离我么?
是不是要我亲手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才会相信?
我该拿什么留住你,拿什么?是不是要我的全部,一切一切……
叶青松冥目长叹,只觉这孽缘,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对他贪婪的惩罚……
但当他睁开眼时,便下了命令:让府中的佣仆全城去搜找。
其中几人就算找不到,也要守住城门口,其他人不停的找,直到找到池长静为止。
第 43 章
有诗云:
五日都无一日阴,往来车马闹如林。
葆真行到烛初上,丰乐游归夜已深。
人未散,月将沉,更期明夜至而今。
归来尚向灯前说,犹恨追游不称心。
对于叶府的人来,这个上元节何止是不称心。他们只度过了狂欢的二天,而后便全程奔波在城镇的每条街道上,甚至还出了城门五六里
地去查寻。
偏偏上元节是最热闹的几天,几乎全城人都出来游玩。街上车水马龙,那些乡下的人都到县城来看灯挤热闹,更增加了他们寻人的难度
。
几乎是不休不眠,但是一天二天直到上元节在他们的疲累奔波中黯然度过,足迹踏遍了方圆百里的每寸土城,叶青松亲自赶到池长静老
家去,查问池存福。
可是池长静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单靠叶府仆佣已经没有办法了,于是叶青松在周边每个县镇乡村都贴出了悬赏告示。只要有人能提供一丝消息,便可得到一千两纹银的
赏金。
不知底细的人只道叶青松是疯了。
一千两纹银可以买多少个仆佣了啊,上好的宅子都可以置上二座了。
一时间叶府几乎是门庭若市,前来禀报消息,领赏金的人多不胜数。
可是,全是一帮骗子,为了高额的赏金,编造无数谎言。
叶青松对任何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只是疯狂的去寻找,就连极为荒唐的消息也绝不放过追查。他心中报着深切的期望,只是期望越深
,失望也越深。
他吃不好、睡不好、加上四处奔波。
短暂而漫长的一个月过去了,叶青松几乎是心力交悴,□与精神的双重创伤,让他卧病在床。
杨老夫人见儿子这般憔悴,她心痛之余,把媳妇孩子都叫到叶青松的床前,百百劝说。可是叶青松便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如木偶一
般。苦劝无果之下,这件丑事又不足对家族中亲戚说道,她没有办法,才想到杨慕远跟叶青松是极要好的朋友,又做过大官,非常有见
识,说出的话也具有一定的威信,可能会有办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别这样,要振作起来——”杨慕远听到叶青松病重的消息,便从邻县赶过来了。
叶青松靠坐在床上,整个人象是失去了精气神,现在仅仅是个躯壳留在人间一般。
他一声也不响,目光黯淡,怔怔发愣。
杨慕远端来精心熬制的人参粥,劝道:“你先吃几口,身体要紧。”
调羹尚未触到叶青松的唇,叶青松便已经转开头去。
“青松,现在才过了多久,你就这样自暴自弃?就算没了那个人,那又怎么样?你想想你的母亲,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还有你的孩子
们。撇开他们不说,在这世上,你还会遇到更多的人,你喜欢的人啊。”
杨慕远觉得有点难以致信,他从不知道叶青松对那个少年竟怀着这么深的情感。
他不禁回想起叶青松含蓄的笑意,说着一切以大局为重之时,那隐忍着的痛苦的情感。
叶青松从来不是一个任意妄为的。
而这一次,大概也明白所谓的‘大局’是如此的荒唐可笑了罢。
叶青松缓缓开口了,声音无比的艰涩:“他究竟要什么?我什么都满足他,为什么还要逃走,这样迫不及待的?我难道真的这样让他难
以忍受么?”
他不过是稍稍的松开手而已,那人便已挣脱而去。
杨慕远不想再说刺激叶青松的话,便委婉道:“也许你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罢。”
池长静想要什么?
男人的人生目的不过是干出一番事业,功成名就。再娶妻生子、褔荫后世。
而池长静得到了什么?
想要的,应该一样也不可能得到,更逞论什么都满足呢。
叶青松悲苦道:“他要什么,我心里很清楚,只是这世上的事哪有一蹰而就的。凡事都要慢慢来。我都已经承诺他了,会让他得到一切
的,为什么他还会要逃走?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时间呢?”
在他的心中,曾经有美好的图景,在京都的两人,就他们两个,长相厮守。
他会亲自教导池长静,让其掌管所有事务。
哪怕池长静想要娶妻生子,他也会答应的,他会答应的。
“也许你说的不够清楚,他可能是误会了。”杨慕远非常清楚友人的性情,那种含蓄的性格,就算再炽热的情感,也绝不会轻易的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