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昨夜偷袭的就是擎宇楼……之前我让玄瑛严密监视他们的行动,于是玄瑛查知了他们要在今夜行动,所以提前布置,一举成功,若不是我的疏忽,昨夜便又是一个完胜了。我摇了摇头,微一思忖,随即吩咐将擎宇楼众人严加看管审问,特别是为首的那个荆萝,同时放出风声,等一到秣陵,就将他们正明刑典,看能不能再引几条漏网之鱼出来。
玄瑛领命离去,我犹豫一下,便命人带岳纹上来。
岳纹被带上来的时候,我正揽着先生喂他喝药。先生仍然未醒,好在他并不是完全丧失知觉,药灌到口中,仍会本能地咽下。我小心翼翼喂他把一碗药喝完,这才转过头,瞟了一眼地上的岳纹。
他身上披枷带锁,十分狼狈,只是毕竟是重犯,没有吩咐,无人给他用刑,倒是没受什么伤。只见他呆呆跪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全不见初时洒脱狡黠的模样。
我看了他半晌,仍是有些无法相信……就是他,昨夜射出了那样致命的一针。终于,我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做,我自认现在看人的本事不错,这个人,虽不是好人,却也不应是奸细之流,怎么会……
他仿佛骤然惊醒,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看向我,眼中慢慢浮上了愧疚之色。忽然他低下头,颤声道,“对不起,陛下,我有负圣恩。陛下对我很好,可我却,我却……陛下要怎么处置我都好,只求不要牵连岳家……”说着,已经叩下头去。
我注视着他,却不开口。他等不到我的回答,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我。大概见我一脸冷肃,他身体一颤,脸上现出惊惧之色,慢慢转为乞怜,身体轻颤,眼圈也渐渐红了。
我轻叹一声,终于点了点头。他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跪坐到了地上。若是昨夜,我定然不会答应,此刻先生有救,我冷静许多,更加之心中柔软,所以才不愿再多牵连,而且也算是为先生积德吧。
而岳纹见我答应,神情已经平静下来,仿佛根本不关心行刺皇帝他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只见他略微出了一会儿神,才又道,“他们要对陛下不利,因为知道陛下喜欢小绮,以为陛下会带她走,所以给她下了蛊毒,想控制她,让她行刺陛下。没想到陛下没带她,却要带我走,所以我回家那天,他们让父亲给了我毒药毒针,要我听他们的指挥,暗害陛下,说等陛下……他们就可以给小绮解毒。”
我呆了一下,这才道,“岳家不要你了,朕对你不错,你却为了岳家人要置朕于死地,你……”
他双唇轻抖,跪伏于地道,“对不起陛下,我不能看着小绮死。辜负了陛下,百死莫赎,陛下要怎么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只是,我临死有一个请求,陛下喜欢小绮,能不能想办法为她解去蛊毒?”说到这里,他已是泪如雨下,一双眼却满怀希翼地望向了我。
我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他们没让你给朕下毒?你的机会很多,何必用那么直接的蠢法子?”
他呆了一下,低了头,轻声道,“给了,我,我……下不去手,陛下对我很好,我,我实在……于是我对他们说陛下防备得严,每日服侍前都有人搜身,毒药根本带不进去,无法得手,后来他们实在催得紧,那是最后一天,我无奈才……若陛下那夜不死,小绮必死。”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声音哽咽不清。
我听了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低头看看先生,轻声道,“只要他没事,只要他没事……一切都好说……”
此后几天,为处理善后之事,船驾暂时停驻在当地。同时一批批医生药物,流水价地被送上了我的船,只是却都没什么显着的效果。然后,忽然有一天,有人来报,说是名医许檀求见。
我不由大喜……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许檀是素和的义兄,有医仙之称,只是行踪飘忽,难以寻觅。若有他在,何愁先生的毒不解?
谁知我见了许檀才知道,哪儿有什么天助?原来一切皆有因果,许檀并不是碰巧来到这里。
那天他一见我,我还未及说话,他已然撩衣襟跪在了我的面前。上次见他,他总是一脸淡淡倦倦,仿佛万事不萦于心,此时眼神之中却带了一丝凄惶。
我呆了一下,挥手赶开了下人。
他立时叩下头去,我要扶他起来,他却一动不动,跪伏在地上,低声道,“求陛下饶荆萝一命!”
我呆了半晌,方才迟疑地试探道,“她是……你妻子?”
他没说话,身子却伏得更低了。
我不由叹了口气……原来是真的……记得上次他进京就是来找他妻子,一提到他妻子,就是一脸愁容……果然,有这么一个老婆,的确是挺愁人的。
我缓缓坐到桌边,半晌才道,“按理说,你是素和的义兄,既有所命,朕自不应推拒。只是你也知道,众目睽睽,刺王杀驾,这样的大罪,即使是朕,也不好为她开脱。”
他的身体一颤,没说话,缓缓抬头看向我,清俊的脸上有不安,但又多了几分探究。
我不动声色,静静看着他。
终于,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骤然垂眼,重又伏下身,额头轻轻触地,再不动了。
我这才道,“你这样的一身医术,没于民间,太可惜了,太医院医正之位还空着,跟朕回京如何?”
他仿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干脆地道,“是,臣遵旨!”
我这才一笑道,“太好了……至于现在么,先帮朕救一个人。”
181.重生(下)
医仙果然是医仙,三日之后,先生身上的毒已尽去,那天半晚,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时许檀刚为他换过药,他离去之后,我挥退了众人,正俯身为先生整理衣服,这时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我全身骤然一震,呆呆站在那里,许久一动未动,然后猛然抬头望去,只见那双一直紧闭的眼,轻轻颤动两下,终于缓缓张了开来。瞬间,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口干舌燥,紧张得连眼都忘了眨。
那双眸子慢慢张开,眼神有些迷茫,在我脸上停驻了片刻,然后渐渐清明,视线却仍一动不动,只是怔怔看着我。我从未在这双眼中如此清晰地见到如此复杂的情绪流转,惊诧、喜悦、无措、黯然……最后是疲倦。然后,那双眸子终于平静了下来,静若死水,那张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略带惶恐的表情,只听他用微微沙哑的声音道,“陛下,折杀臣了,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是。”标准神情,标准回答。
我愣了一下,脑中莫名一空,明明是最简单的君臣应对,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呆呆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随着时间的流逝,眸光渐渐黯淡,脸上完美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终于他霍然转头,轻叹道,“就那样结束,不好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脑中未及思考,已脱口而出道,“不好!”见他骤然回首,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我一口气道,“你欠我的还没还清就想这样逃走?我不许!不许!”
他怔怔看着我,眼中渐渐显出了疲惫痛苦之色,嘴唇轻轻颤抖,半晌方涩声道,“好……”
我心中骤然一痛,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俯下身,紧紧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舍得?你的宝儿,还有……我……”
他的身体一颤,看着我,眼中茫然之后,是……不舍……可是他嘴唇轻轻翕动两下,却就是不开口,最终,只低声道,“那又如何?我……可还有不舍的资格?那些流出的血,死去的人,可许我不舍?不过,陛下,你说得对,我还没权力死,陛下给我的惩罚,我会承担下去,我,做得到……”说着,他竟轻颤着嘴唇,勾起了一个笑容。
我见了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半晌无法言语,心间如割如绞,胸口象压了千斤巨石,窒闷欲死,一瞬间,脑中无数往事无数情绪,生灭翻涌,直逼得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而他却只那样轻轻笑着,望着我。
我愣愣凝望着那个苍白飘忽的笑容,渐渐地心中那些纷乱的画面一点一点退去飘散,最后,眼前只剩了那双了无生气、甚至连痛苦也不见的眸子,脑中只剩了那天他无声无息躺在我怀中的画面……我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心头一片清明,终于再不多想,深吸一口气,开了口,“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你一生孤寂,一生痛苦,做不到与你近在咫尺,却不相见,做不到和你朝夕相对,却不碰触,做不到将你紧紧拥在怀中,却仍要强迫自己竖起一道冰墙,将两颗心远远隔开……我不要看你一生不幸,我也再没法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我给我们两个裁定的惩罚,我,却做不到……安信,素和,对不起!霎那间心头也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只觉忽然酸涩难抑,干涸已久的泪腺一阵刺痛,随即眼前竟是一片模糊。可我已再顾不得这些,只是全身颤抖着,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朦胧见他恍若不闻,一动不动。
我却再也等不及,猛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脸深深埋在他的怀中,抽噎着,喃喃着,“我做不到,做不到……”怀中身体依旧瘦骨嶙峋,只是暖暖的体温却透过薄衣慢慢传到我的身上……这个人活着,好好的,在我怀里,失而复得,叫我如何再能放开?
泪水渐渐打湿了薄衫,衫下紧绷的身体仿佛被滚烫的泪水融化,慢慢放软下来。忽然一双手臂猛地抱紧了我,那样用力,仿佛要把我揉进身体之中,同时一声喑哑的低呼在我耳畔响起,“小淇!小淇,小淇……”一声一声,婉转回荡。
天地开始摇晃,脑中一阵阵晕眩。不知是谁吻上了谁的唇,谁与谁的舌,追逐着,纠缠着,魂魄仿佛都在纠缠中沸腾融合。理智片片破碎,衣衫件件剥落,血液咆哮奔涌,肌肤火烫灼人,我的,他的,贴合厮磨,越来越热,好像就要燃烧起来,肢体相拥相缠,紧到疼痛,紧到无法呼吸。身体仿佛就要炸开,澎渤涌动的火焰盘旋着鼓荡着,寻觅着出口。最终,在本能的指引下,我与他,合为一体。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躁动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我的动作一停,仿佛无法承受那种极致的喜悦一般,全身战栗起来,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将他火烫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然后,低下头,脸颊与脸颊相贴……这一刻,我与他,终于完全融合,再无阻隔……而他,在我进入的一刻,身体猛然一震,然后不由轻轻颤抖起来,手臂却搂得更紧,口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火热的气息缓缓拂到了我的耳畔,灼得我全身一颤,心脏一阵狂跳,体内的火瞬间再次爆发,理智湮灭,任凭本能主宰,在那个紧紧攀附着我的身体中,驰骋挞伐,终至极乐之巅……
许久没有过的极乐,可惜,结局却不是那么美妙……狂乱之中,我们竟然都忘了他身上有伤,疏忽的结果就是,他晕了,我吓死了,衣服都没穿,裹了件袍子就冲出去叫许檀。然后,当我抓着许檀回到房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在穿衣,见我们两个砰地闯进来,呆了一下,接着瞬间涨红了脸,蹭地一下抓过被子直盖到脖子,动作这叫一个快,实在不像重伤初愈的样子。
其实他再怎么遮也没用,不用看,屋中弥散的暧昧的气味轻易就能让人猜到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许檀看了看我,我的脸腾一下火烫火烫,他眼中显出几分无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犹豫片刻,才垂下眼道,“卢大人虽然已无大碍,不过毕竟身体被毒性侵蚀过,又久未进食,体弱气虚,近期还是不要做太过激烈的运动为好。”
那边先生紧紧抓着被子,死死闭着眼睛,好像恨不得把头也缩到被子里,而我已经出离羞窘,只知一个劲儿傻笑,完全失去反应了。
先生伤势渐愈,擎宇楼之事也了,虽不曾再引来大鱼,不过经过审讯已知擎宇楼经过之前的清剿,这次的大战,精英折损大半,我也算放了心,于是,我们的船队终于再次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至于那个荆萝,先生醒来之后,我见过她一次。那时,我正坐在先生床边,搂着他一口一口地喂粥。先生见有人来,立时想逃,却被我一把抓了回来,他无奈之下,只好垂了眼,任我摆布了。
而荆萝跪在地上却根本没注意这些,只是一直死死瞪着我,半晌忽然道,“真没想到……早知是你,我当初,我当初……可惜主上竟一直被你骗了!”
我哈哈一笑道,“没用的!朕乃天命所系,自然逢凶化吉。”
她脸都青了,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转眼看到先生的脸,一怔之后惊诧地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尊夫之功了。”
她顿时露出恍然之色,随即恨恨道,“他就会与我作对!我跟他没关系!”
我摇头叹道,“许檀为了你,不顾一切来求朕,你却如此无情,真是不识好歹呐。不过,你不要他,那正好……”
她微微一愣道,“什么?”
我笑得一脸暧昧,“你说呢?他让我饶你,自然要付出代价的,对不对?”
她脸上瞬间变色,身体一挣,似乎就要向我扑来,可惜身上重重镣铐,最终又跌了回去,只尖声叫道,“你,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这个畜牲!”
我微笑不语,等她叫够了,才淡淡道,“为了他,朕今日饶了你,不过,别再给朕杀你的理由。你若非要执迷不悟,朕正可名正言顺地杀了你,留下他,他也怪不得我了。”
荆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只会一个劲儿“你你……”了。
这时我终于收了笑容,正色道,“朕知道你出身苗疆,前朝苗疆变乱,朕的大皇兄率兵平叛,你的族人死伤不少。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如今苗疆局势稳定,你的族人安居乐业,又何必让他们再受战乱之苦?而朕的皇兄,当初率兵平叛的人,早已不在,尸骨已朽,又何必念念不忘那份仇恨?与其死死抓着过去的仇怨不得解脱,何不放开心胸,珍惜现在,惜取眼前人,莫要累得他终日为你担忧奔劳,甚至最后还可能赔上性命……你说,是不是?”
荆萝听着我的话,脸上气愤之色渐去,慢慢露几分茫然。
见状,我也不再多说,挥手让人将她带下了去,送去许檀那里。剩下的,就看他了,希望他能最终说服她妻子,对了,我还得让他向荆萝要岳绮的解药。
正想着,忽听身边先生无奈地笑道,“陛下!您刚刚的话实在是有损您的声望啊,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你和许檀明明没有……”
我撑不住笑了起来,“的确没有,不过许檀也的确付出了代价啊,是她自己想歪了的。先生,我也是好心么,那么好的丈夫,她却不好好珍惜,我吓吓她,让她觉得对不起丈夫,以后别老让人家担心。”
先生看看我,摇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然后沉思片刻,才道,“不过,陛下放了这个人,会不会有些危险?”
我笑道,“不妨事,前两天大战,她中了玄瑛一掌,武功被废了大半,没什么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