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瑾却没说话,清亮的眸子,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我,倒把我看得有些心虚,仿佛出墙的那枝红杏不是他,而是我一样……半晌,他才悠悠问道,“陛下,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听到他这句话,我反而平静了下来……说?说啥?……说我不许你三心两意?……我有啥权力这么说?我又有啥资格这么说?……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侍书,但这不过是政治需要,我们之间,更像是合作伙伴。从一开始,他就说过,感情那种东西,他是不会给我的,我也接受了,那么我又有什么权力要求他不对别人动心?……再说,凭什么只许我天天左拥右抱,不许他偶尔一次情动?……而且,纵使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点点暧昧,一点点希望,经过那件事的重击之后,彼此的心中都有了疙瘩,前路更加渺茫,怎能不让人心生退意?……所以,他这么做,实在无可厚非,何况,比起我,独孤熙无论哪方面都强多了……
呆呆看着他,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我强咬着牙,挤出一句,“下次小心点儿,这种事传出去,我也保不了你们……”说完,转身就走,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这就对了,放手,放手吧,我们两个都会轻松很多……放手,放手……他妈的,我放不了手!
刚走出两步,我就一下站住,随即,猛然转过身,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揪到了我面前,抬手就开始用袖子使劲儿擦他的唇,一边擦,一边低吼道,“刚才那些话都不算!独孤瑾,你给我记住了!再有这么一次,我保证,陪着小金在西疆吹风的就不是苏黎,而是你大哥!”一口气说完,我反手钳住他的颈子,踮起脚,对着他的唇就咬了上去,由着性子,这一通肆虐……靠,终于爽了……我本来就是一小人,装什么君子啊!……
隐隐似乎听到一声轻笑,我头晕脑胀之中,无暇分辨……心神被唇齿间温软细滑的触感吸引了,哪还顾得其它?何况,一瞬间之后,我竟感到了他的回应,顿时,脑子嗡地一下,灵魂瞬间飙到了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动作愈加狂暴……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快憋死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缓缓停了下来。却仍不舍得放开他,搂着他的颈子,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喘息着,不时抬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剥啄两下。一时间,身遭寒冽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温暖润泽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呼声,“陛下,陛下,时候差不多了,宴会要结束了……”
我猛然惊觉,一下放开了手,这才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简直像要烧着了一样。不敢抬头看他,垂着眼,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过去了,我不说话,宴会不能结束……”说完,转身仓皇逃窜……一边逃,一边还琢磨,这动作,咋这眼熟呢?……对了,刚刚那个死奸夫也是这么慌慌张张跑了的……顿时一阵郁闷……他是奸夫,他要跑,没错,可我这正牌老公跑什么劲儿啊!
脑中乱七八糟想着,不知不觉已快到了前殿,正在这时,我偶一抬头,忽然看到前面墙根之下人影一闪……刺客?……我顿时一惊,大喝一声道,“谁!”
我一声刚出,身后早有两个侍卫扑了过去,几下就制服了那人,扭着手臂带了过来。
就见那人罩一件黑色的披风,把全身遮得严严的,只能看出那人身材瘦小。等到得近前,那人被侍卫按得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头上披风帽子被粗暴地撸下,借着身畔灯笼的微光,我这才看到了他的脸,不由诧异地道,“是你?”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眉眼极漂亮,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还未长出男子的棱角,仍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此刻,他眼中充满了惊惧,水雾洇润,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只是,这头小鹿比较眼熟,正是我现在仅存的一个弟弟,慕容沂。
我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不呆在前殿,跑到这里做什么?……莫非你不知道,未经传召,男子是不得随便进入后宫的?”
结果,我这句话说完,他身体竟然抖起来,脸上惧意更甚,冲我一个劲儿地扑簌着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至于吗?难道我是恶鬼,长得青面獠牙?……我很郁闷,努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和声问道,“怎么了?”
哪料,他全身一震,瞬间睁大了眼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看他的反应,这回我不是恶鬼,是狼外婆了……
我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侍卫带着他,来到了附近一座偏殿之中。点亮灯火,挥退众人,只留下了他一个,我这才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怕,慢慢告诉朕……”
他跪在我脚下,抖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终于,他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陛下,我,臣弟不是有意违反宫中规定,臣弟,只是,只是想看看母亲……我好久都没见过她了!”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怔了一下,这才猛然想到,自从宫变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人将京中几个有继承权的亲族近支,全都软禁了起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想必最近他时时惴惴不安,日子十分难熬,而且,不许随便走动,也就不能再进宫看望母亲,难免担心……想到这里,又看看他苍白的小脸上梨花带雨的样子,我怜惜之情顿起,不过是个孩子,现在局势已稳,或许……不行!谁知他这副可怜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思及此处,眼中目光也渐渐转冷,审视地紧紧盯着他。
他本来低着头哭,大概见我不出声,偷偷瞟了我一眼,结果,立刻就被我这样的目光吓着了,一下哽住,然后,突然开始叩头,口中还喃喃道,“陛下,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想看看娘亲,真的没有别的企图,别杀我,我不想死,别杀我……”
我晕……我是那么残暴的人吗?自己兄弟说杀就杀?……看来清河王的死,把他吓着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摇了摇头,轻轻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想说两句安抚他一下。
不料,我刚一碰到他,他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然后,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抬起手,开始,脱衣服……脱衣服?!
我顿时一惊……他要干啥?……掏匕首?……我立时缩回手,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
谁知,我正向后退,他却停了手,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口中开始唠唠叨叨,“陛下,别杀我,别杀我娘,怎样都好,我可以,我,我也可以,只要你放过我们……”说着,竟然来解我的腰带……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碎成了一片片……原来,在他眼里,我不但是恶鬼,还是色魔……我受刺激了,刺激大了,我不行了……
就这么一疏神的功夫,腰带已被他解开了,他冰凉的手就往我怀里钻。我顿时激灵灵一个寒颤,回过神来,一下打开了他的手,抓住衣服,慌慌张张退出去老远,提声道,“来人!”
他一下呆住,直到侍卫进门,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我已经无语了,于是,我只是转向侍卫简简单单道,“送殿下回府!”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回到正殿,我仍然处于被严重打击的状态中,不能自拔……糊里糊涂又说得两句,结束了宴会,也终于结束了这一个乱七八糟的除夕之夜……
125.出巡
新年过后没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十八岁成年之期。原以为这么个特殊的日子,会让我生出不知多少感慨,谁知,根本顾不上。整整一天仪式下来,筋疲力尽,回宫倒头就睡,再睁开眼,已是次日清晨了……坐在床上,眨眨眼,突然想到,生日已经过了,如今终于成年了……有什么感觉?……好像没感觉,于是,倒下接着睡……
至于朝堂之上,近期的热点问题,自然还是我的江南赋役改革方案了。续那日在朝上被大肆批驳之后,陆续开始有江南地方的官员上奏折说,新法是如何如何不适宜当地情况,最后,这种奏折竟如雪片每日不断,摆满了我的桌案。不过,我倒没因骤然多起来的工作头痛,因为对这种奏折,我处理起来很简单,一律轻轻巧巧批复一个“阅”字了事。
虽然如此,我每天还是忙得团团转。自从他被免去了右相之职,那个职位就一直空着,相应工作,全压到了我的头上,新建的昭文馆,主要还是起一个参谋作用,最终的决定权,是在我的手上……这本是独孤当初建议的,成立昭文馆收回相权的目的所在。我当初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真的干起来,对我这么一个生手来说,实在是非常吃力……所以,我常常想,独孤当初提这个建议出来,不会是因为对我有意见,想活活累死我吧?自那夜看到他对我老婆不轨之后,这个想法更是常常冒出来,弄得我批着批着折子,会突然抬起头,恶狠狠瞪他一眼,搞得他一头雾水,呆愣半晌。
忙忙碌碌之中,格外盼望能出去透透气,所以,我几乎是焦急地期待着天气赶紧暖起来,我就可以开始我的江南之行了。然后,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一个好消息,运河化冻了……
我出巡的筹备工作一直在进行,于是,运河解冻不久,一个浩浩荡荡的船队,就从京城出发了……其实,这还是在我要求下,精简了再精简剩下的,毕竟,安全要保障,天子的威仪也需要展现。
动身那天正是南风,带着丝丝暖意,吹着两岸含苞待放的迎春,如嫩黄色的烟霞萦绕在堤畔,颇见春意。百官以安德王为首,直送到码头,黑压压跪了一片,再远处被兵卒隔开的是无数百姓,整个场面壮观至极。司礼监还唯恐不够气势,派了帮乐手在一旁鼓乐相伴……就在这一片热闹喧嚣之中,我终于开始了我期盼已久的江南之行。
子玉和小周此次随驾南巡,独孤被我留在了京城,让他密切关注安德王一伙的动向……当然,既是出去游玩,又怎能没有美人相伴?所以,我老婆自然是要带的,还能保护我的安全。而他,我也带上了,对这一点,小周和独孤非常赞同,他们对他仍是不太放心,总觉把他放在身边严密监视才安全。还有二哥,曾经去过江南,对当地的情况比较熟悉,在汉人氏族中颇有人望,自然也不能缺少。
这么说来,似乎我的日子应该是左拥右抱,幸福至极……可惜,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大部分时候,过得比和尚还要惨,至少和尚不用总面对那么多诱惑,那么多矛盾。
对二哥,既然知道之前他不过是委曲求全,对我并无那种感情,我又怎好再去纠缠于他,顶多聊聊看看,过过干瘾……
对玄瑾,那日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当时的确是很痛快,可惜,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未因此消失,芥蒂仍在,我始终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他,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他。而玄瑾,自上船那日,第一眼就看到他也在同一艘船上之后,轻轻一挑眉,脸色就是一冷。后来大概发现了我在面对他时的不自然,面色更寒,最后干脆整日也不见人影了……
对他,我现在竟不知应该怎么面对。再做不到冷颜相向,可是,每当我们不知不觉,气氛渐渐融洽起来的时候,安信与素和的影子总会不自觉地跃入我的脑海,心中骤然升起的愧疚感和负罪感,就让我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最后结果就是,我这艘主船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沉闷,白日还好,我处理完飞马带来的紧急政务,就会请子玉和小周过来,两个都是极有趣的人,大家谈谈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就难熬了,两人都是外臣,自不能宿在这艘船上,连二哥都不行。于是,一到掌灯,我只觉身畔立刻冷清下来,常常呆坐半晌,不知该干什么,还好有李棠在……我既和陆简他们说,我是李棠,当然出巡的队伍中就不能没有李棠,万一他们消息灵通,那不就露馅了?当日李棠听说让他随驾,也很高兴,这小子自从失恋以后,一直情绪低落,自然也想出去玩玩,换换心情。
李棠这小子最好热闹,白日听我们聊得开心,忍不住探头探脑,被我见了,叫了过来,后来也就常常和我们一起聊了。晚上,有一次我一个人靠在船舷上喝闷酒,让他看到,就凑过来,说是要陪我聊天解闷,我却怀疑不过是想蹭我的好酒喝,我正闷得慌,也就由他了。从此,晚上我们就常常在一起喝酒。那孩子单纯明澈,和他说话轻松自在,无所顾忌,于现在的我来说,竟是久违了的感觉,不过,就是这小子常常会冒出些傻话,让人啼笑皆非……有时,我也不免会想,如果,所有的一切,我都未曾经历过,那么,此时的我,我是不是就像他一样,简简单单地快乐着,简简单单地烦恼着……每每想到这里,看看他纯净如水晶的眸子,竟会升起一丝嫉妒,不过,随即释然……我若像他这样,恐怕早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快乐烦恼……
至于剩下的时间里,我最经常做的,就是摆弄那座屏风了。
当日,我答应一到豫州,就和谢晴他们联系,将屏风交给他们。不过,没有找到屏风中的秘密,我到底不太甘心。所以,一闲下来,我总忍不住拿出屏风,开始研究……可惜,始终一无所获,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们来到豫州的第一日。召见过地方官员后,时间已晚,不过,我还是依约微服离宫,在指定的地点,做好指定的暗号,告诉他们,明日相见……他们上次说帮我去找蛊毒的解药,不知有没到手。我心急之下,自然想早点见到他们。
等我回到行宫,已是深夜。虽然困倦,但想想明天屏风就不是我的了,我还是忍不住又取了出来,随手把玩。玩着玩着,不知不觉,竟抱着屏风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头向前面一点,不知撞上了什么,额上一痛,我瞬间惊醒,一下直起身子,抬手就去揉额头。结果,哗啦一下,一杯茶被我带翻,正洒在屏风之上。我一惊之下,慌慌张张扶起屏风扯起袖子就开始擦。擦了两下,发现屏风上被茶水染上了一片褐渍,又起身想找些清水洗洗。
谁知,就在我一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墙壁之上,模模糊糊显出了一个符号图形。我立时一愣,然后,猛然回首,发现那是烛光透过屏风映上去的。我顿时又惊又喜,急急坐回桌旁,仔细研究起来……原来,经水之后,屏风变成了半透明,屏风上有绣纹,从前我也试着把屏风打湿过,不过,每次注意都集中在绣纹的图案色彩上,并未发现有什么变化,谁知,重点却是厚度。烛光映在不同厚度的材质上,在墙上就显出了深浅不同的图形。
想明白了这点,我自是大喜,连忙找水打湿了整座屏风,将四扇屏风折成一个方形,竖在桌上,中间放入一只蜡烛。立时,身畔四面墙上,显出了无数图形。
我喜出望外地仔细去看,最后,却是大失所望……原来,那并非如我所想,是什么藏宝图,而是机关使用图示,若不是当初为了修理宫内密道,我对机关研究了一段时间,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