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你真的忘了吗?
是真的都忘记了吗?
陶锐在西门町的闹市里游荡了一整天,手机关机,切断一切的联络工具,他有想过谈峻可能会找他,但是顾不得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原来他的演技会这么好,完完全全的贴合身份没有一点破绽,如果不是段明轩僵硬的表情清晰明白的写出了他的
惊骇,连他自己都要相信昨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那种搅乱脑浆似的疼痛,没有发疯,没有不可平熄的欲望也没有让他想要流泪的快乐,什么都没有,没有发生过。
陶锐坐在公园铁坐椅上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掉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爱情,埋了千年的种子忽然萌出了芽,还不及张开子叶就要被掐断。
或者真的只有如此,能够记住他的方式是将他装进心里,虽然那里已经漆黑一片。
28.阿修罗 下
从日坐到黑,台北的霓虹在暗夜里闪着光,陶锐抱紧了被夜风吹到冰冷的身体,终于开始往回走,人总要活下去,不能后退,于是只有
前进。人生是没有太多选择的,悲伤时独坐一天,已经是很奢侈的享受。
陶锐慢慢踱回到谈峻在郊外的别墅,花园里静悄悄的,主楼里一片漆黑,谈大公子显然还在某间狂欢未归。
这世界真他 妈 的荒谬,有人痛彻心痱,有人作乐寻欢,陶锐泄愤似的一拳一拳的打在别墅主楼的大门上。
没人开门?
陶锐在疑惑中冷静下来,背后有细碎的声响,像是鞋掌与草叶相摩擦的声音,陶锐慢慢偏过头,手指曲起。
他第一拳打出去的时候留了力,可是对方反击时的重力让他手肘震得生痛,于是随后的一脚飞旋,踢得毫无保留,脚跟砸到对方的脖子
上,连哼都不及哼一声,那个人已经像一口破旧的棉布袋子那样软了下去。
而身后的门在这一瞬间打开,陶锐直觉的躲闪,白雾窜进他肺里去,他迷茫的挥出一拳,却不知还有多少力气,朦胧中感觉到有人来捆
他,陶锐撑起手腕,给自己留出空隙。
陶锐受过专业的训练,对迷药的耐受力要好过平常人,而且他刚才及时屏住呼吸,吸入的并不多,神志昏沉却没有真正昏迷,模模糊糊
的听到有人在对话。
“这小子留下来怎么办?”
“刚好,丢给他抵命……”
他们要做什么?需要用命来抵?陶锐深呼吸,咬破自己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神志清醒过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陶锐听到一声门响,试探着睁开了眼,是一楼的储藏室,门窗并不牢固,他们大意了。陶锐小心的挪动着手腕,把腕
上藏着一枚刀片从袖口抖了出来,用两个指头挟着,熟练的割开尼龙绳。
头还是很晕,气力不足,陶锐保持着被捆住的别扭姿式,靠在墙边安静的等待,这期间有人进来看过他,背着光,完全看不清面目,陶
锐只能依稀的判断出这不是熟人。迷药的劲头过得很慢,一个多小时之后陶锐才渐渐能够自己站起来,长窗上一束束白光从左自右划过
,是车灯,谈峻回来了。
陶锐撑着墙,心里骂了一句,拉开窗子艰难的爬了出去。
暗夜,光与影皆凌乱,一如此刻陶锐眼中的世界。
一切的人与物都是模糊的,带着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虚影,像是谈峻的眼睛都被洗去了色彩,幻成妖娆的琉璃色的眼眸,溢彩流光。
谈峻看到陶锐忽然间从路边的树丛里扑出来,脸上还带着蔷薇藤划出的血痕,神色迷惘而急切,他张大嘴,似乎在努力呼喊,可是声音
却太轻。
“啊?”谈峻急着想走过去扶起他。
陶锐的表情却在刹那间变得愤怒起来,谈峻从他的口型中看出了一个字:走!
他顿时讶异,可是身后的两个保镖已经反应了过来,骤然发难。
谈峻躲过了其中一个,背上却被另外一人砸到一拳,火辣辣的生痛,踉跄着跌了出去。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乱了,分不出敌我,保镖们
混战成一堆,别墅的大门忽然洞开,另一队人跑了出来,气势汹汹。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谈峻的聪明才智在这种场面之下全无效,他指尖上发麻,茫然四顾,然而陶锐已经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走
,回车上去!”
这次离得近,这句话他听清了,谈峻顿时心定,跟着陶锐往车道那边跑。斜刺里有人出来阻档,陶锐躲闪不及,被人一棍子砸到肩膀上
,尖锐的疼痛顿时让他的神志清醒了一些。陶锐握住了棍尾用力一带,右手已经落在了那人的喉头,他手上无力,手,肘,肩全都力道
不足,索性整个人压上去……
谈峻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爆响,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震得所有人都是一惊,陶锐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谈峻夺路狂奔,追兵
就在他们身后一步,连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车还没有入库,司机呆若木鸡的坐在驾驶位上,满面的惊恐完全不知所措,陶锐把谈峻塞到车里,大力拍打着车窗,吼道:“带他走。
”
司机结结巴巴的回应:“动,动不了,车胎爆了。”
陶锐低头看,右边的前轮上卡着一柄匕首。
风声,从背后传来,陶锐就着低头的姿势又缩下两寸,锐风就这么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刀刃磕到车窗玻璃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
响,留下一道浅白痕迹。
玻璃是防弹的,陶锐的眼睛亮了亮,横肘砸到那人的胸口,拗着他的手腕把刀锋折转回去,没入他自己的小腹里,滚烫粘腻的血液像是
爆炸了一样的喷出来,溅了陶锐一身一手。
敌众我寡,混战之中,伤一千,自损八百。
陶锐还没把刀子从那人身上拔出来,后背已经被人砸到了一棍,他后退了一步跌到车身上,双手撑着车顶跃起,重重的两脚踢到对方的
胸口。而这时,车子的另一边已经有人在用撬棍撬车门,坚韧的金属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
陶锐从车顶上翻过去,一脚侧踢,踢到那人的侧脑。来不及收回腿,从旁边挥来的铁棍已经砸到他膝盖上,陶锐闷哼了一声像风筝一般
从半空中跌落,落地时一下沉重的膝击顶到他的胃上,翻江倒海似的疼,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喉头发甜,鲜血从他口中漫出来,滴落
到车窗上。
谈峻从那一摊血色里往外看,外面的一切都是红的,满目皆赤。
他忽然扑过去开车门,却发现整辆车都被司机锁死了。
“开门……开门……我让你开门!”谈峻拍着车窗大吼,怒起,扑到前座上去和司机扭打在一起。
人在濒死的恐惧中爆发的力量是惊人的,那个司机牢牢的挡住仪表盘,死死的拗着谈峻的手臂不放。又是一下沉重的撞击,撞得整个车
身都在颤动,谈峻在仓惶中回头,看到陶锐被人甩到车窗上,透明玻璃上半凝的残血被抹开,一个个血手印,触目惊心。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连同血液,可怕的灼热燃烧在大脑中,谈峻勒着司机的脖子把他拽开,按下了关键的钮,他马上倒回去开门。开门
一线,陶锐感觉到身动的异动,反腿踢在门上……车门卡的一声扣牢,谈峻被震得手臂发麻。
“陶……”谈峻心慌神乱,胡乱的拍着车窗。
陶锐满手鲜血,牢牢的指定他,眼睛漆黑灼热,忽然一掌拍在车窗上,借力,飞跃着踢出一脚,在刀光和棍影中穿梭。
一瞬间心静,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两耳中只有心跳声,清晰而沉重,一下一下的撞击,谈峻贴在车窗的玻璃上往外看,他与他相隔
不到一个厘米,玻璃窗透明冰凉,几乎看不见分界,但是不得经过,就像某种无处不在的禁制,咫尺天涯不可触及。
时间太漫长,连同动作一起,被拉长,在谈峻的眼底一帧帧划过,警车好像来得特别慢,亮蓝与明红的交错的光,远远的从天际亮起来
,谈峻看在眼里居然也不觉得欣喜,歹徒们一哄而散,陶锐再也无力支撑,依着车门滑了下去。
“开门!”谈峻的声音冰而锐,忽而一转,气极败坏的吼:“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陶锐沾了满身的血,染得衣裳尽湿,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谈峻根本不敢去碰他,手指颤抖的贴在他脸颊上,甚至不敢去擦他额角溅上的点滴飞红,怕擦掉会看到伤口,看到破开的皮肉。
“你没事吧!”陶锐吃力的抬起头,努力凝聚视线看了他一眼。
“没,我很好!”
“那就好!”陶锐松懈下来,缓缓闭目。
29.昼夜之界(上)
凌乱的脚步声,纷至叠来,好像有无数人同时在问话,七言八语,脑中嗡乱一片。
谈峻只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的专注过,眼睛里只有一个人,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拉着救护车上的医生问:“他会死吗?”
他看到对方明亮瞳孔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满是谈峻所不应该会拥有的表情:焦灼,忧虑,心痛……
等待回答的那两秒钟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轮回,而医生摇了摇头:“不会,他的伤很重,但是没有致命伤。”
那就好!
谈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那就好,只要不会死就好,应该还来得及。
段明轩大清早上班的时候听到急症室的小姑娘们在八卦新闻,说是昨天夜里送来了一个超级英雄,以一敌十大杀四方,一身浴血染得缁
衣重。而且最要人命的是,脸上的血水擦干净,露出来的那般眉目,漂亮清俊的让人不敢相信。
“最最漂亮的就是那张花瓣嘴,软软的翘翘的,像小孩子一样。”一个小护士神往的回忆着,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又有个护士暧昧的眨眼睛:“你们说,那个陪着的和他什么关系?”
“听说是老板啊?”
“你信啊!”
“其实我也不信。”
三个女人一台戏,段明轩数了数,在场起码有三台大戏,他听得头都大,准备换好了衣服先去查个房,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坐班医生,多
多与病人交流总是没有错的。
眼睛可以移开,耳朵却关不掉,段明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着那边叽叽咕咕。
“要说啊,那个男人也太不会说谎了,老板,真是笑死人了,那个手啊,捏得叫一个紧,就没松过。”
“真没松过?”
“反正我是没看到他动。”
“其实那男人长得也暴帅啊,那双眼睛花是花得来,有味道,看人的眼神真是受不了。”
“我还是喜欢陶锐,多清爽多惹人……”
段明轩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刚刚说什么?”
被他逼问的小护士期期艾艾的红了脸:“我说,我喜欢……”
“陶锐?”段明轩的眸色渐渐变深。
“啊……我看他的病历上是这么写的啊……”
“哪间房?告诉我哪间病房?”
重伤?以一敌十?大杀四方?一身浴血?缁衣沉重?
段明轩一手扶着额,刚刚听过的只言片字马上在他脑子里飞旋了起来,搅得他头痛欲裂,真是见鬼,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7楼,703房……”坐在桌边的小护士刚刚报出房间号,段明轩便像失了火似的冲了出去,在场数十个护士小姐面面相觑,从来没想到
过一向沉静稳重的段医生也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7楼前排的几间房全是贵宾套房,段明轩急得失礼,没敲门就开了进去,谈峻顿时不悦的从床上抬起头来:“我没有叫过人。”
“我,我是他朋友。”段明轩的视线往下走,看到谈峻的手被覆在毯子下面,薄薄的毛毯勾出两只手相叠的轮廓。
“唔?”陶锐一直在昏睡,朦胧中听到人声响动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凝到段明轩的脸上,顿时吓得坐了起来,呐呐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小
孩子:“哥!”
“哦。”段明轩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两只手在毛毯下面较劲,一个想甩脱,一个固执的想握牢。
“谈先生是吗?我是陶陶的朋友,有些事想跟他说。”段明轩走到床边,看到陶锐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谈峻本不肯让步,可是看着陶锐祁求的眼神倒也硬不下心来拒绝,眼珠子转一转,笑道:“也好,我也守了他一个晚上了,我先去隔壁
睡一会,你走的时候叫我。”
“好的。”段明轩点了点头,神色沉静。
陶锐看着房门被关起,转头回来看段明轩,看了一会儿,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越是浓黑越是深沉,心里越发觉得虚,慢慢把头低下去。
段明轩叹口气,伸手抚摸他的头顶:“怎么伤成这样。”
“人多,还有,我让他们先麻翻了一下。”陶锐听到开口问的是这个,略微松了口气。
“让我看看。”段明轩也不等他回答就把毯子先撩了起来,伤得不致命,但看起来却非常的糁人,大块的淤青下面凝着血,段明轩看得
眼睛生痛,一寸寸都抚了一遍,看到衣襟里隐隐的透出大片的红,他眸光一闪,挑起眉在陶锐脸上扫了一眼,伸手去解他病号服的衣扣
。陶锐深吸了一口气,堆了满满的紧张在脸上,却犹豫不决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段明轩手势平稳,不一会儿已经解开了全部的扣子,衣襟一分,露出下面漂亮的小麦色肌肤,平坦的小腹上凝着一大块深紫色的淤血,
他小心的用指尖按了按,陶锐吃痛,嗞嗞的抽气。
“有点内出血!”段明轩帮他把扣子扣回去,从下往上,一颗一颗动作缓慢而均匀,手走到陶锐颈边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眯,偏过头去
看陶锐锁骨上的伤,然后视线一寸寸爬到他的脸颊上。
陶锐无意识的转头,目光与他相碰,又马上慌得弹开了去。
“陶陶啊!”段明轩抚着他脸上那几道细细的血痕。
“唔?”陶锐被迫把视线调回来。
“我在想,改天我也这样伤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段……”陶锐一愣:“哥!”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以后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想想我。”段明轩的手一直停在陶锐的脸侧,掌心温热,暖着他冰凉的耳朵:“对了
,谈峻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老板啊,你记得,我的客户。”陶锐笑道。
“哦,那1000万是怎么回事?”
“我,我问他借的。”
段明轩冷静的看着陶锐的眼睛,一言不发,陶锐撑着与他对视了几分钟,忽然就有点撑不下去,笑嘻嘻的转了一个话题:“怎么,你今
天不用干活吗?你师父找不到你又要发飚了。”
“瞳孔膨胀,心跳加速,表面皮肤升温,眼神飘移。”段明轩完全答非所问。
“啊?什么意思?”陶锐顿时茫然。
“意思就是,你在说谎。”段明轩眼神伤痛:“陶陶,你从来不对我说谎。”
“我……”陶锐着急。
“跟我说实话。”段明轩掰过他的脸。
“他,他说他喜欢我!”陶锐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