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是浓重的黑眼圈,互相看了看对方,神宫澈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握着端木忍的手微微发抖,“该怎么办?你是医生,你救救忍啊,你救救他啊!”
大概是跪的太久了,神宫澈想走到卫萧毓面前,刚一起身,却又跌到了地上,似乎是恨自己的不争气,抱着双腿,哭了出来——哭的像个孩子。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如此强烈的恨过一个人,她,是忍的母亲啊,一个母亲……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欧悦终于动了动,走到床边,拿起旁边的药,问卫萧毓,“只要吃了这些,就行了吗?”
卫萧毓点头,眼中却是无能为力的颓然。
欧悦把药塞进了自己口中,捏开端木忍的嘴,俯下身,贴上唇。
卫萧毓惊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什么,放松的勾了一下唇角,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然而,喂药却并不顺利,尽管用了力,启开了唇,端木忍的牙却依然紧咬,无论加诸在双颊上的是多么大的力量,似乎仍是无法撼动他的坚持——悲伤!
欧悦嘴里含着药,不能说话,于是用另一只手往下掰他的下巴。
怕伤了他,舍不得太过用力,一点一点的扣着,舌尖感觉到些微的缝隙,就立刻探了进去。
然而,药,还没送进,就尝到了血的滋味。
猛地睁大眼,才看到,近在咫尺的水晶瞳仁里,有了焦距,但更多的是嘲讽和冷厉。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原来,他就是想让自己死?
一刹那,欧悦恼了,不顾端木忍咬在他舌头上的疼,双手一起用力,硬是把所有的药送了进去,退出的那一刻,死死捂住他的嘴,一耳光扇到了他的脸上,“吃了,否则我打破你的头,让你变植物人!”
——总之,不让你死。
如此冰冷的话,出自一向和悦的欧悦之口,就连神宫澈也扬起了头,惊讶的看过去。
还好,只是短暂的僵持,端木忍吞下了那些药。
连带着一起吞下的,还有留在口中,那人的血。
卫萧毓见他肯吃药,终于放下了心,拿了镇静剂走到床边,小心试探,“小忍,睡一会儿,好不好?”
端木忍摇头,坐了起来,视线在屋内缓慢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仰脸看他,眼角还挂着泪水的神宫澈身上,轻轻笑了一下,下了床,走到他面前,跪到地毯上,轻柔的把他抱到了怀中,“真的没感觉了,哭什么呢?”
这次——是真的没感觉了。
神宫澈委屈的抱着端木忍,紧咬双唇,止住了呜咽,却止不住泪水横流。
真的,没感觉了?
可是,为什么,你抱着我,还是会颤抖。
会不会,停留在十六岁以前,你就一直快乐?
那么,我来为你扭转时光。
神宫澈抬起头,破涕为笑,抓起端木忍的手放到自己头上轻拍,“难过的人,是小孩,要哄,要宠!”
撒赖的表情,不知道做的是不是十足,只是突然才惊觉,原来那么多年,只有他在哄着自己,他在包容着自己。
可是,如今,明明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自己却要他来哄?这,是不是就叫任性?
想为他永远停留在十六岁前的快乐,也想还他一生的包容和宠爱,可是,究竟该怎么办?
神宫澈又低下了头,跪直了身子,把端木忍紧紧抱在怀中,学着他曾经的动作,轻轻拍上他的后背。
然而,只是一瞬的停留,端木忍就推开了他,站起来,走到卫萧毓面前,“毓哥,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了,我回去休息就好。”
说完,朝三人摆了摆手,径直离开。
身后,谁也没追,或者有人想追,有人拦了下来。
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有些伤只能自己品尝。
江面,水汽氤氲,城市中各色的灯光,在水面铺陈出波光绚烂。
坐在跨江大桥的桥洞中,竟有身在水中的错觉,似乎滚滚江水,正从脚面汹涌流过,只是,真的只是错觉呢,这条江,温柔如春水,总是默默的流向时间的另一头。
不知,还要等多久,才会日出?
端木忍脱掉了脚上的鞋,把牛仔裤挽到了膝盖以上,坐到桥洞边沿,一手扶着洞壁,努力往下够。
可是,仍是够不到江水。
再怎么努力,也不行。
“你干什么?”一声急切的喊,欧悦急忙把端木忍往后拉,直到拉到安全地方才放手。
“我没想死”,端木忍摇头,看清了欧悦眼中的怒气,微笑着解释。
轻轻皱了一下眉,欧悦取下背包,拿出一件薄薄的外套,有些粗鲁的套到了端木忍身上,然后坐到一旁,默默不言。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裹紧了外套,上面似乎还有那人的味道,端木忍深深呼吸一下。
“我猜,你会来这里”,虽然生气,但仍是不忍不理他。
“想再看一次日出”,细碎的发丝随着江风轻摆,端木忍微微勾唇。
“要看日出,早上来就好了”,干什么在这里守一夜?
欧悦的声音有明显的不悦,端木忍却听的笑了,还是坐到了桥洞边沿,双手撑在身体两边,双脚缓缓踢动,每一下都踢到了桥身,许久才出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欧悦愣了一下,坐到他旁边,低声问,“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以为他离开,只是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脆弱,以为他会来找自己,在学生会等了一天,却原来,他从来没有想过找他。
端木忍感觉到欧悦话语中些微的失落,浅浅笑了一下,没能说出心里的话。
——不敢找你,因为,怕会哭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见端木忍不回答,欧悦又问。
既然就连母亲也出动了,常靖远也该回来了吧!
端木忍摇了摇头,然后靠到欧悦肩上,“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回去了!”
欧悦点头,伸臂抱住了他,“我和你一起!”
端木忍抱上欧悦的腰,看着远处的江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这学期完了,我的学籍会转走。”
学籍会转走?
就是,人也会离开?
欧悦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你不是早知道答案了吗?”
——悦,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想念我吗?
——不会。
——我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里。
想起曾经的话,深夜江风中的身体,竟微微觉得暖,第一次,端木忍仰起了脸,主动覆上了欧悦的唇。
唇碰唇,齿碰齿,舌缠舌,不经意间感觉到一道痕,想起是他喂药时,自己咬的,突然有了恶作剧的想法,朝着同一个地方,咬了一下,然后立刻用舌温柔抚慰……再咬……再舔……
感受到抱着的那个身体,绷紧了又松开,再绷紧再松开,端木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分开唇,趴在欧悦肩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欧悦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怀中人,懊恼的瞪大眼,任他笑的双肩不停抖动,竟是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感觉到了欧悦的不高兴,端木忍勉强止住笑,直起了身体,但一看到他脸上呆呆的表情,还是没能忍住,又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到后来,直把那人脸上的呆滞笑成了莫名其妙。
“真的很好笑”,欧悦一副好学生的模样,靠近了端木忍问。
端木忍手指抵上鼻尖,一边压抑的笑,一边点头。
“真的好笑?”欧悦又靠近了一些,直直的盯着端木忍的水晶瞳仁。
“嗯……”,含糊的回答,看到近在眼前的容颜,忽然就有了一丝感动。
“真的,好笑?”欧悦问出的话,已经有了危险的气息。
而端木忍却是没发觉,像个诚实的乖宝宝,认真的点头。
下一刻,唇,被狠狠的吻上。
欧悦紧紧抱住唇角仍带笑意的人,眼中,又是无奈,又是宠溺,还有些微惩罚的兴奋,因为感觉到他有了一丝的呆滞,微微张着嘴,笨笨的任他长驱直入。
端木忍的长睫,眨了又眨,似乎还是无法反应这突如其来,汹涌而又温柔的吻。
欧悦在心里轻笑,一只手固定他的头,一只手覆上他的眼。
——真是傻瓜,你这样看着,我会脸红。
江面上仍是水雾氤氲,第一缕阳光跳脱水面,逐散阴寒,有些急切的推进,临到某一处,哗啦一下炸开成了满世界的金光灿烂。
等了一夜的日出,终是没睁眼看。
那是因为,抱着你,吻着你,闭着眼,也能看到阳光。
第三十章
并不太喧闹的街上,柔柔荡荡的飘着舒缓的音乐,精致的建筑一栋接一栋的林立在两旁,其实,这样一条小道,算不上街,只是走在上面,总有踏着时光的感觉。
端木忍心情好的哼着曲子,穿过小道,走进了最后一间西餐厅。
又是周末了,又能领薪水了,心里这个念头一闪过,他忍不住轻笑,也是俗人一个。
正思考着领了薪水该买些什么,却在走进餐厅的那一刻,彻底呆住了。
巨大的空间里,每一张餐桌上都点了一只蜡烛,没有客人,没有服务员,没有任何声音。
端木忍的目光缓缓流过每一处角落,最后停留在一排水晶帘子之后。
琴盖掀起来了,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着琴键,没有旋律,也没有规律,明明流露的是波涛汹涌的情绪,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一步一步的靠近,裁剪合身的西装先映入眼中,然后,那人停下了敲击琴键,站了起来,转身向他,“小忍!”
端木忍的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常靖远撩开水晶帘子,走了出来,走到端木忍面前,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明明是淡淡的一句话,端木忍却觉得全身止不住的冷。
“陪我吃东西,好吗?”,不等回答,常靖远牵着端木忍的手,坐到了一张餐桌前,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立刻就有人送上来了餐具和食物。
烛心小小的火苗,慵懒的跳跃,烛泪颗颗,缓慢而又坚定的落下。
巨大的空间,流淌着最简洁的浪漫,对面的人,一张脸棱角分明,眉目中藏不住精明和睿智,唇薄而线条坚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英俊而优秀的男人。
常靖远轻轻抬眼,就看到端木忍在注视着自己,淡淡笑了一下,切好一块牛排,用叉子叉了送到他的唇边,“你喜欢的七成熟。”
端木忍下意识的启唇,想要吞下,却突然皱了皱眉,紧抿了唇,别过脸去,不说话。
“小董说,你很久没回家了”,常靖远不勉强,自己吞下了那一小块牛排。
端木忍垂下了眼,烛光映照,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阴影,握着刀叉的手越来越用力,刀叉上精致的纹饰,深深印入手心。
“不想吃吗?那我们回家”,说话间,常靖远站起来,走到端木忍旁边,掰开他用力的手,取下了刀叉,有些心疼的揉着他的手心。
端木忍仿佛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轻轻吐出几个字,“那不是家!”
常靖远嘴角勾出笑,“不喜欢那个地方了吗?我再给你买别的,这次买一架钢琴,好不好?”
端木忍摇头,手撑桌沿,站了起来,“不想再继续。”
“不想再继续什么?小忍还是个孩子,不要擅自做决定,妈妈同意吗?”常靖远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抬手揉了揉端木忍的头发。
端木忍后退了一些,躲开常靖远的手,“这三年,谢谢你的照顾,我不想……不想再……继续了!”
话,说的有些吃力,但,还好都说出来了,端木忍突然松了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眼前人,眼中是对方从未见过的清澈。
常靖远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端木忍些微的挣扎,常靖远握的更紧。
直到走到楼下,直到看到那辆熟悉的车,端木忍才像是个害怕再次受伤的小动物,本能的反抗,用尽全力,甩开了常靖远的手,想往旁边跑。
然而,刚一转身,后脑上就是重重一击,紧接着意识开始模糊,求生的本能,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按下了拨号键——无论是谁,请一定要接电话。
啪——
常靖远重重扇了旁边一人一耳光,有些心疼的抱起昏过去的端木忍,钻进了车内。
不过,下一刻,他转向那人的目光,变成了满意——无论如何,留住了小忍。
没有人知道,小忍对他有多重要。
——心痛到无法呼吸,即使失去整个世界,也不要失去你!
虽然是煽情的一句话,却恰好合适形容他对小忍的感觉。
每次看到他漂亮到不真实的脸,都会微微的心疼,真实的疼,不是感觉,不是幻梦,真真实实有一个人,扎到了心上。
疼到最后,变成了疯狂,疯狂的想要拥有他,想看他笑,想看他哭,想看他破碎,想看他在自己身下呻吟。
然而,他的回应却只有淡淡,无论他给他多大的伤,多狠的痛,他咬破了唇,依旧是不发一声。
于是,更加疯狂。
不知从何时开始,疯狂迷恋的正是他的冷淡,只是心越来越空,越来越空,
于是,需要他更多的伤,更大的痛,来填满心上日益巨大的空洞。
入骨入髓的迷恋,连自己也惧怕的疯狂,甚至只有在凌虐他完美的身体时,才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的心上之人,怎能放他走?
端木忍安静的躺在常靖远的怀中,虽然他也曾无数次的任他这样抱着,可常靖远这一刻却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温暖。端木忍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冷淡,面容恬静而美丽。也是第一次,常靖远发现他的唇线,竟是微微上翘的,像是个倔强而可爱的孩子。皮肤过分的白,细腻到几乎看不到毛孔,细碎的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前,调皮的卷翘摆动着,引诱着一双手剥开那些碎发,引诱着一张唇印下吻。
常靖远勾了勾唇角,指腹覆上端木忍紧闭的唇,来回抚摩,直到指间传来火烫,直到指下的唇,红润肿胀……
放不开,真的放不开……
疯狂,越来越疯狂……
熟悉的玻璃墙,熟悉的白色长毛地毯,熟悉的味道,但,仍有一些不熟悉的东西。床不见了,沙发不见了,几乎一切的东西都不见了,端木忍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住了三年的地方,竟是这么的——大!
揉了揉后脑肿起的地方,端木忍撑着坐了起来,四下打量。
身上的衣服还好好的,可是手机不见了,去开门,被反锁了,墙上连通楼下物业的电话也坏了,走进厨房,空空如也,浴室也是如此。
也就是,这个自己住了三年的地方,如今,空了。
端木忍走到玻璃墙前,抱着双腿坐下,把脸靠到了玻璃上。
这里是住宅区,从十九层望下去,只有稀疏的灯光在星星点点的闪动,再往上看,城市的夏日夜空,如今已见不到太多的星光,天上、地下,一片寂寥。
胃,已经饿得开始微微疼痛,手撑到胃部,用力的按着,蜷起身子,一张脸全都贴到了玻璃上。
眼睛眨动,长长的睫毛就在玻璃上刷出细细密密的一小排痕迹,实在无聊,伸出手指在上面勾画,画出唇、画出鼻、画出眉、画出眼,画完脸,怎么看怎么熟悉,忍不住就笑了,吻上它的唇,刹那间,简单线条勾勒的脸鲜活了起来。
“悦!”轻轻喊了一声,那张脸就会笑。
于是,自己也跟着笑。
端木忍不知道常靖远究竟要做什么,但只要心里想着那个人,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