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随手买了一本杂志,才似乎明白了忍爱吃巧克力的原因,那些都是难过啊——那么多,那么多的难过!
小时候他流泪,忍刮了他的泪水吃下,说是吃掉了他的难过。
长大了,没有人陪,忍仍然在吃着难过——自己的难过。
明明漂亮如天使,明明美好如童话,却孤零零一个人难过,可怜兮兮哭也哭不出来,是不是因为没有人吃下他的难过,所以才不哭,才独自品尝那份苦。
曾经,偷偷好奇,尝了他放在枕头下的一块,只是咬了一小块,就捧起他的脸,凑上唇,全都渡进了他的口中。
还记得那时,他埋怨说,你知道的,对不对,所以故意整我?
那时候的忍是如何回答的?
不,忍没有回答。忍无声的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抹去了他嘴角溢出的黑迹,然后轻轻的抱住了他。
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忍搁在他肩窝的下巴那么用力,也是到现在才明白,那时的忍是在发抖,然而,即使如此,也不想让他察觉,所以才会那么用力。
忍,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承受?
忍……我……好想你!
整张脸全埋进枕头里,神宫澈很用力,按住眼泪!
没有看到同样的杂志,但依然能懂的,因为那是心理医生学长亲口所说。欧悦无声下滑,躺到了地毯上,眼睛睁到最大,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方法不同,却都是为了阻止泪流下。
长久的沉默后,这次是神宫澈先开了口,“忍很怕冷,到了冬天,不管穿多少衣服,不管空调温度调的多高,摸到他的手,总是冰冰凉凉,我以前身体不好,老是感冒,一感冒就发烧,我一发烧,忍跑的最快,拉着我就钻被窝……”
声音有了哽咽,哽咽中想起记忆中清脆的声音。
——阿澈,真好,你不热了,我不冷了。
是啊,他总是那么冷,总是那么怕冷——欧悦想起了那个在大雪纷飞的时节,总是穿的毛茸茸的少年。毛茸茸的帽子下面泄露出来毛茸茸的头发,毛茸茸的衣领里面裹着毛茸茸的围巾,毛茸茸的雪白天地中,有一个毛茸茸的他。
他怕冷,很怕冷。
可却从不说。
他安静的像是一片云,即使从白云变成了乌云,即使下一刻就是倾盆大雨。
他也总是不说。
有那么一些时候,也会恨,恨他的默默,恨他默默的承受,恨他默默的难过,恨他也许在不知道的角落默默流泪。
更多的时候却是怜惜,怜惜他身上的伤、心上的痛。怜惜他明明是童话的小王子,却得不到幸福。怜惜他想要承担起一切,却明明越来越难过。怜惜他想要紧紧握住的,却似乎总是擦身而过。甚至怜惜,他在进入自己身体时,眼中闪过的随时准备退出。
真是傻瓜啊,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然而,管它恨的爱的,管它怜惜的埋怨的,都没用啊!
他不见了,弄丢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同时噤闭。
一张脸,英俊的有些张扬,浅棕色的头发在额前调皮,唇色红润。
一张脸,略嫌苍白,脸上大大小小怪异的黑色斑块,唇色惨白。
红唇、白唇,同时轻勾,两张脸笑了。
呵——
讲什么呢?
讲什么都是难过。
被弄丢了的那个人,讲他任何的事,都像是在悼念。
真是该死,活见鬼了。
干什么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是谁提议的?是谁先讲的?
找打是不是?
神宫澈扭脸,恶狠狠的瞪欧悦。
欧悦心虚的低头、垂眼,很认真的在认错,“我……我……”错了,然而,到了最后,却无辜的抬头,冲着对面那人可怜,“阿澈,我想小忍了,好想!”
哗啦——
夜风变大了,卷起一段树枝打到玻璃窗上。
明明不该听到声音的,却明明听到了什么崩断撞击的声音。
神宫澈望向欧悦,欧悦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目光相碰,痴傻的就笑了出来。
“做手术,好吗?”
“嗯,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用我陪?”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那好,回酒店了,打电话叫你起来尿尿。”
“无聊!”
“是啊,我就无聊!”
呵呵……
第五十二章
灰蒙蒙的天空,低沉沉的乌云,很快就将有一场大雨。
黑泽未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她精致的MiuMiu连衣裙上,容貌同样也精致到无可挑剔,堪比SD娃娃,在商场上,如果有谁会因为她的这样一张脸就小看了她,那么必定会得到最意想不到的却是最实际的“提醒”,商场如战场,黑泽未知很懂得在什么时候该赶尽杀绝,在什么时候又必须为彼此都留一条退路。从小在继父的熏陶下,她对商场中的一切就看的很明白,尤其是四年前端木忍家遭遇的那场意外之难,她更懂得了有时冷酷就是生存的法则,然而,她毕竟是个人,毕竟是个女人,所以,她也有了毫无理性可言,甚至付出不求高回报率的时候。
而端木忍,就是她的那个永远无法漠视的软肋。
但,她心甘情愿。
接到神宫澈的电话,从日本赶过来,却没能见到端木忍,听了神宫澈和欧悦的述说,她知道一定是常靖远把端木忍带走了,这几天,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端木忍,而从常靖远的公司里,她得到的却总是常总不在、常总今天不回来了、常总没交代……诸如此类的答复。
拜托了朋友,仍是查不到常靖远和端木忍的出境记录,那么,他们又是在哪里呢?
端木忍的伤,有没有得到最好的照顾?
常靖远究竟想怎么样呢?
没想到四年后,仍是无能为力啊!
黑泽未知疲累的靠在玻璃窗上,杯中咖啡不知什么时候,流上了冰冷的玻璃,留下了长长的灰色印记。
“未知姐,吃东西吧”,神宫澈提着简单的小吃,推开房间门走了进来。
这些天,他一直和黑泽未知住在酒店,再也不愿意让人送吃的上来,每天都坚持出去买东西,似乎是冀望着无论是人潮汹涌的长街,还是灯火辉煌的夜晚,匆匆忙忙,一个抬头,就能看到那个人,又或者是有谁突然来告诉他,找到了。
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
“欧悦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黑泽未知食不知味,问着每一次再看到神宫澈都会问的问题。
神宫澈摇头,想了一下说,“欧悦明天动手术。”
“什么?”黑泽未知愣了一下,“忍没有消息,他就要进手术室,难道他不怕万一失败了,就再也见不到!”
“我不知道”,神宫澈夹了一些菜吃,吃到口中就皱眉,扔掉了手中筷子,靠到沙发上,“他说,也许等他从手术室出来,忍就在外面等着他!”
“哼”,黑泽未知不屑的冷哼,“他倒是会自我安慰,我看是怕死吧!”
“未知姐……”,神宫澈拿过一个靠垫抱到怀中,“欧悦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一直记得,记得那天他和自己说的话。
记得他请求自己,要让忍开心。
记得他自嘲的说,不如做个不守信的人,当他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让自己带着忍离开。
他从来都知道,忍是用什么来交换他的手术。
他不拒绝,不是怕死,他是怕忍难过,怕忍为他担心,他愿意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走进忍为他交换来的手术室,但他无法再让忍去承受什么,他也怕手术失败,他也曾想过常靖远会拿他做条件,所以他拜托自己,拜托自己带着忍离开,他甚至为了让忍能听话离开,编好了理由,而他同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在他醒不过来的时候,有一封信代替他说想要说的话。
神宫澈永远不会忘记,从欧悦手中接过那封信的时候,看到了他的颤抖,而一抬头,他脸上却仍是那种温暖人的笑容。
他说,“阿澈,我们好好的,行吗?那样小忍会开心一点。”
那时候,星光点点,从他背后照耀而来,有那么一瞬,神宫澈觉得那样的欧悦会给黑夜中孤单哭泣的孩子,带来星光的温暖。
怕死?
每个人都怕,谁也无法轻易超然,可神宫澈知道,欧悦更怕的是忍会难过,哪怕是一点点的难过,他也不愿给他。
所以,明知忍用什么交换,他也不揭破。
所以,明明预料到了所有的结果,他也微笑着默默的替忍安排。
所以,明明是无法共存的人,他还是请求说,我们好好的,那样小忍会开心一点。
也许,还是害怕着的,所以他淡淡的微笑后面是同样淡淡的悲伤。
也许,爱成了信仰,所以,才会毅然决然,走向无能为力,明知无能为力,仍是继续努力。
他说,“希望下次再见到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所以,他怎么会怕死?
夕阳的余晖金灿灿的穿过巨幅落地玻璃照进房内,将所有的一切事物都镀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淡金色,就连彼此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被压上了重量,看不清对方,却明明那么清楚的知道,即将来临的是黑暗。
黑泽未知抬眼看向神宫澈,似乎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好奇的打量了他半天,柔声唤他,“阿澈——”
神宫澈看过去,忽然就笑了,“未知姐,以后我们谁都好好的,好吗?”
说出了和那个人一样的话,忽然觉得仿佛能懂的那份心了,所以笑容更大了。
“阿澈,你说什么呢?”黑泽未知奇怪的看着神宫澈,轻轻皱了眉,拿起旁边新冲的一杯咖啡,狠狠喝了一口——还是有人不懂呵!
不是感觉不到,阿澈变了,变得离自己远了,也不是不知道,一心想要守护的人,其实从未想要过她的守护,更不是不明白,从小到大,最亲的,如同彼此半身的不是阿澈和阿月,而是阿澈和忍。
从小到大,四个人看似亲密无间,其实,真正亲密无间的只有那两个人。
忍似乎对所有人都好,但她看的出来,真正让他心疼关心着的只有那个小时候永远拖着两管鼻涕,长大了却异常俊美的人,阿澈看起来性格大条,永远开开心心,可是也只有她看出来了,忍的一个皱眉就能让他难过,一个勾唇也能让他从难过到开心。
她一直默默的注视着那个人,她以为有些秘密只要她不说出来,那两个人就永远懵懂。她想,她是有机会的。
然而,阿月突然走出了那一步,她慌了,所以发了那个足以让她后悔一辈子的短信。
她以为,在忍最难的时候帮了他,他一定会永远在心里留一处特别的地方给她,可她没想到,竟是她的天真把他推向了深渊一样的痛苦。
她以为,三年后再见,什么都能重新来过,她只要救他于水火。
然而,她还是猜错了,他根本不需要,他不需要她所做的一切。
先是欧悦,再是阿澈。
她累了,真的觉得累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是她,即使走到终点,那个人需要的永远不会是他。
欧悦,她从来没将他看成过对手,但阿澈呢,如果是阿澈,她没有信心了,以前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到眼前,他们原就是彼此的半身,谁又能在他们中间插手,他们中间有那么多的时间,又有谁能插得了手。
累了,真的累了。
黑泽未知慢慢的倚到沙发上,闭上了眼。
然而,其实有些事,与时间无关。
她不懂。
所以——无法拥有!
淅淅沥沥的雨泪水一样冲刷着整个世界。
所有的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欧悦安静的躺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主刀医生、麻醉师、副手……一个个走进手术室。
欧悦静静的躺着,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掠过,虽然个个都是蒙着口罩,但他仍想要记住这也许是生命最后一眼中所有的人。
仪器声规律的响着,护士熟练的摆放着手术用具,每一个人都微微低着头默默的忙碌着,也许在见惯了生死的他们看来,生和死只是一个很自然的生命轮回。人类,有人生,有人死,人类还是人类,大自然最伟大的生灵,永远浩浩荡荡、生机勃勃的走向历史的征程。
然而,对欧悦来说,要是再也不能睁开眼,会遗憾。
所以,搜寻的目光有些急切,尽管明知没有那个人,但似乎仍想从不同的脸上找出那个人相似的特点。
麻醉师已经走到了跟前,用职业的声音问,“准备好了吗?”
欧悦微笑点头,回答,“嗯!”
麻醉师不说话,开始麻醉。
意识渐渐模糊,细微的声音响起,欧悦像是意识到什么,目光转向了手术室门口。
那个地方,门被缓缓推开,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脸,柔软细碎的发丝,还有无比熟悉的笑。
欧悦惊了,本能的想要撑起身子,然而麻醉剂已经开始起作用,他的眼皮越来越重。
瞳孔中,模糊的影像,那个人轻轻抬起了手朝他挥动,那个人似乎动了动唇在说什么,那个人似乎在笑,然而,这一切只是似乎。欧悦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的,有点着急了,朝那个方向伸手,但手臂只是微微抬起,就被护士按了下去,他张嘴想喊,但一瞬间的模糊迷乱了他的意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喊出来了,但他好像看到那个人朝他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那个人的唇仍然在动,动的很缓慢。
可他仍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旁边的医生、护士各自忙碌着,好像完全看不到那个人。
欧悦急了,在心里喊,“你们看看啊,看看啊,他是小忍,他是小忍,他是小忍吗?”最后,肯定变成了疑问。
然后很快,他陷入了昏迷。
最后的意识是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放开了!
——放开了!
主刀医生长长吁了一口气,解下了口罩,朝旁边的人点了点头。
那人微笑,俯下身子,像是高度近视的人,需要凑的极近才能看清楚一样凑到了手术台上那人的脸前,仔细的看清了他的眉目,勾动唇角,无声的说了什么,然后直起身子,没再和任何人说话,转身离开。
然而,刚走到医院门口,就有些承受不住的跌了下去。
有人撑着伞,急急跑了过来。
然而,端木忍满眼看到的却只有,进去之前的雨雾到他出来,变成了倾盆。
常靖远很自然的伸手揽上端木忍的腰,将他抱扶了起来,感觉到他衬衣下的伤口又裂开了,轻声哄他,“飞机下午就能准备好,很快就不疼了。”
端木忍歪头,靠在常靖远的肩上,“我累了,雨停了再走!”
“那我们回去,下雨天,你就爱睡觉”,声音不知不觉就带了宠溺,常靖远搂着端木忍回到了车上,细心的擦去了他脸上雨伞遮不住飘落上的水滴。
作为回应,端木忍轻轻笑了一下,但倦意越来越浓,一个完整的笑容还没勾画完,他就闭上了眼。
常靖远略微惋惜,然而又宠爱的拨开他额上的发丝,轻轻一吻之后,发动车子,驶入漫天雨泪之中。
千米之外。
卫萧毓靠在落地窗前,看着顺窗而落如小溪的雨水,似乎仍然无法从三天前的那个午后反应过来。
靖远变了,学生时的意气风发,执业时的强势精明,对待小忍时的病态狠绝,从来他都是信着自己的,但三天前的靖远却迷惘的问他,我是不是病了?
——因为他开始不信自己了!
靖远说,看到小忍坐在地毯上,往玻璃窗上哈气,然后画小人,那个小人两眼向下弯弯,唇角向上弯弯。小忍画好抹掉,再哈气,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