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希明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激动道,“学长,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都很担心小忍,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打扰到他。”
常靖远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对实习医生说,“如果有人在医院闹事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吧。”
实习医生愣了,表情难看的踌躇着。
“还不去!”常靖远轻喝。
实习医生吓了一跳,为难的往外走,心中嘀咕,至于吗,这样就要请保安。
其他人都明白常靖远要干什么,激动的开始七嘴八舌。
除了欧悦和陈芳雯,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端木忍的关系,而常靖远又是大家一向尊敬的学长,所有人自然而然被他这样目中无人的毫不讲情面激怒了。
欧悦站了起来,摆手阻止所有人,看了看床上趴着的端木忍,叹息般的说道,“我们走吧,让小忍好好休息。”
其他人惊于欧悦的反应,想要说什么,陈芳雯急忙猛眨眼,摆出一副另有隐情的样子,拖着大家出了病房。
唯有神宫澈,依旧坐在床边,就是不肯离开。
欧悦无奈,走上前,轻轻拍上了他的肩,“我们走吧!”
神宫澈抬头,双眼红的像兔子,他咬着唇摇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是低低的哽咽。
欧悦牵动唇角,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曾经的无数次,心疼端木忍那样揉了揉神宫澈的头发,哄他,“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他会难过。”
神宫澈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回头看端木忍,细碎而柔软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个脸,剩下的部分,皙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正经受疼痛,微微的颤抖着,完美的侧脸即使是在昏睡中,也美得无与伦比。
就是这样的忍,就是他误会了三年、以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自己的人,却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下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变得血肉模糊。
那个时侯,明明那么痛,他居然还对自己笑。
一想到这里,神宫澈就觉得心像是被谁剜去了一块的疼着,他回头看欧悦,强忍不哭出来,问,“忍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欧悦心中苦涩,却坚定的点头,“他一定会好起来。”
不知是承诺,还是许愿,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什么都不想,而坚信那个善良的让人心疼的人一定会好起来。
除了坚信,他无能为力。
神宫澈咬着嘴唇站起来,看了端木忍很久,然后俯下身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有些哀恸的拨开欧悦,冲出了病房。
欧悦后退几步,稳住身子,看向常靖远,他知道他们的这个学长这次是真的怒了,也心疼了,欧悦不愿意,可他又不得不把端木忍交给这位似乎谁也看不透的学长,如果一定要选,他宁愿不能再爱,也希望爱着的那个人能够好好的好起来,健健康康的笑,快快乐乐的在阳光下美丽,所以,明知这有可能是最后一眼,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只是临走仍是许愿,“你一定要让小忍好起来。”
直到所有人走光,直到病房门被关上,常靖远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耗费光了所有体力一般的猛地就坐到了地上。
他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哭了,可他摸上眼角,只有干涩,干涩到觉得浑身都在疼,干涩到他需要不停的眨眼才能看清病床上的那人。
不知道是用走,还是用爬,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方式,他来到了病床前,有些颤抖的摸上了端木忍的脸,长长久久的张了嘴,再合上,说不出话来。
腐坏了的地方没有被完全包上,涂了药,用白纱布简单覆盖了,常靖远轻轻的揭开就看到了令人作呕的变成枯败颜色的血肉。
他紧紧皱了眉,完全无法接受那样的丑陋出现在端木忍完美的身体上,一瞬间眼中就有了浓烈的恨。
他把端木忍身上的薄被完全揭开了,手指在完美的皮肤上游走,眼中充满了迷恋和心疼,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的复杂情绪。这个身体在他四年的调教下,已经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对他的触碰有所反应,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在他的手指下渐渐显出玫瑰色的红晕,一朵朵,一处处,开得像是绝美的花朵。
常靖远慢慢伏下了身体,带着温度的唇,吻上了那一朵朵令他变得疯狂的红晕,但他并没有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沉迷,也许用了很大的自制力,他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一抬头就看到端木忍,睁着一双空茫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常靖远笑了,把薄被小心为他盖上,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醒了吗?要不要喝水?”说着站起来倒水。
端木忍轻轻动了动,立刻痛苦的皱紧了眉,发出闷闷的痛呼声。
常靖远急忙走回来,小心把水杯靠到他唇边,心疼的责备,“不要乱动,要什么就跟我说。”
端木忍喝了水,目光在屋内转动,眼中疑惑越来越重。
常靖远知道他的心思,对他解释,“我让他们走了,你需要休息,我陪着你就好了,我已经联系了美国的医院,明天我就陪你过去,你放心,你会和以前一样的。”
端木忍动了动唇,哑着声音说,“能不能等到悦做完手术。”
常靖远不说话,直直的盯着端木忍。
端木忍不退却,水晶眼睛依旧清澈而干净。
空气中有奇怪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阳光透过窗幔照射到病床上,在端木忍的身上留下浅浅淡淡的淡金色影子,随意盖上的薄被掩不去他完美的曲线,因为发烧而更加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他安静的,也是四年来的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着常靖远,看着这个给了他四年地狱般的生活,而现在他又有所求的人。
他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再回来,帮神宫澈挡了所有,他不后悔,所以,他也不想后悔没能看到欧悦完成手术。
也许,这就叫命中注定,也许,这就是有缘无分。
也许,之后是天涯永隔。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知道,欧悦会好好的,现在会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就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只要知道他是好好的,就好。
所以,他请求了,哀求了。
在读懂了端木忍眼中的情绪时,第一个瞬间,常靖远心中是恼怒的,甚至有怨恨,为什么就是无法拥有他,曾经那么折磨他,他也不哀求,现在却只为了确定那个人能不能完成手术就求他了。他以为端木忍会有更多的哀求,那样,也许他可以提更多的条件,那样,也许他甚至可以让他竭尽所能来爱上自己,回应自己的爱。
可是他不求啊——他不求!
他只是想确定那个人会好好的。
第二个瞬间,常靖远像是灵犀一窍被点通,忽然有了一种顿悟,那才是真正的爱,但他却立刻甩去了这种想法,有点恶狠狠的瞪向端木忍,“没问题,但你再不能见他!”
说完,似乎是为了坚定什么,不让自己后悔,他站了起来,摔门而出。
他的身后,端木忍轻轻牵动唇角,笑了,笑的感激,笑的温暖,笑的原谅了一切。
只可惜,他没能看到。
第五十一章
稠密的星光在游泳池的水面上跳跃,证明着每一个微小的波动,树的倒影浓墨重彩的打碎水面星光,却也只能留下破碎的影子。
神宫澈站在窗前,穿着长衣长裤。从那一天开始,他害怕看到自己的手臂,不经意的一瞥,也会想起另一个人的皮肤被他眼睁睁的看着溃烂,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究竟能承受多少,也许老天是想让自己看清楚一些什么,仿佛是让所有那些被他误会了的岁月里所承受的,一瞬间全来了个爆发,他清楚的听到了腐烂的声音。
——腐烂的声音!
——听到!
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恐怖!
而那个人在那个时候,竟然是对他笑的?
一想到这里,神宫澈就忍不住紧蹙了眉头,右手按上胸口,阻止来自心脏最深处的疼痛。
姐姐说,他是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别人,所以自己才那么冷。
是真的吧!
那一刻,看着忍勉强的想要对他牵动唇角,又疼的太厉害的抽搐着,神宫澈脑子里突然闪过的竟然是,小时候忍骗他说他要是能咬着自己的脸,就教他弹琴,而他拼了命的把自己的脸揉搓成各种形状往嘴里塞时忍的笑。
想笑,又竭力克制,唇角隐隐抽动。
一模一样的笑,甚至憋红了的脸也是一模一样。
但神宫澈还是知道,不一样了。
是因为长大了吗?
还是因为他没发觉,没发觉那个外表漂亮内心恶魔的孩子,变成了真正的天使——不知从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忍变了。
完美的像是用蜡笔画出的童话中的小王子。
可,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真的好难过。
他宁愿忍小小的坏着,不,大大的坏也没关系。他宁愿忍会抱怨,会怨恨,会像小时候一样面对班主任笑的乖巧,一转身就偷偷告诉他,今天班主任左脚和右脚的袜子颜色不一样。他宁愿忍会厌恶的皱眉,对他说,你再这样,我就让全班同学都来我家玩那台游戏机,然后让你在一边看。他宁愿他打开储物柜的时候,在里面看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绝无重复……
他宁愿……
他宁愿……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忍啊!
还记得小时候课本上的一个故事,一个人无论自己多么的艰难困苦,伤痛连连,都不停的去为着其他人付出,从不顾自己。
那时候的他不懂,问忍,难道那个人不希望自己开心、幸福吗?
那时候忍的回答他不明白,也没有认真去想,因为忍偶尔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但到了今天,神宫澈才终于第一次将它从自己的脑海中翻了出来。
——如果我注定了不能开心,不能幸福,那么你们,一定要开心,一定要幸福!
是这样的吗?
忍,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忽然之间,神宫澈才终于明白了,常靖远说的对,一直以来,都是忍在护着他。
从他吃下他的第一滴泪开始,从他第一次逗他破涕为笑开始,从他第一次说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开始,从他由窗户翻进来一边把他红肿的手揣在怀里一边帮他罚抄写开始,从他钻进被窝抱着他说有我在你的烧很快就会退开始,甚至是从他捏他脸蛋笑他流鼻涕咬他的小嘴唇开始……
从很久以前——开始!
忍守护着他!
“你还没走吗?”闷闷的声音从后响起,神宫澈听到,转过了头。
薄被滑到腰际,半撑着身子的欧悦,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小指大小的黑斑更多了,神宫澈知道他的病情更严重了,轻皱了一下眉,走到床边,拿起药和水杯递给他,“你吃了药,我再走。”
“哦”,欧悦机械的吃了药,靠回床头,说,“你可以走了。”
神宫澈点点头,走到门口又转身,想一想还是开了口,“你还是尽早做手术吧,不然……”
“不然怎样?”欧悦很奇怪的,声音里有了挑衅。
神宫澈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欧悦接着说,“你想说不然我就会死,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神宫澈完全搞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欧悦冷笑,“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神宫澈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欧悦嘲讽的勾唇,“你明白我的意思!”
神宫澈歪头想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快步走回床边,低沉了声音说,“我没有那样想过。”
欧悦仰脸,好笑道,“不然你天天在这里守着干什么,不就是想确定哪一天我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吗?”
神宫澈怒目,俊秀的双眉紧紧皱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欧悦。
欧悦突然坐了起来,拽紧神宫澈的衣服领口将他拉到了面前,鄙夷道,“你不用假惺惺,我早就看穿了你……”
话音未落,拳头落下。
神宫澈再也忍不了了,挥拳打向了欧悦。
而病重的欧悦竟然毫不示弱,拼了命的反击。
两人从床上打到地毯上,撕缠在一起,一开始拳头还能击出去,到后来变成了小孩子式的扭打,手缠手,脚缠脚,憋的就是一口气。
星光在水面摇曳,水光在窗面上游动,灯光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短短的纠缠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打累了,停下了。
神宫澈手背抵到鼻尖,笑的喘不过气来。
欧悦躺在地毯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神宫澈略微得意,“你现在的身体打不过我,你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这么迂回。”
欧悦挫败的叹了一口气,爬起来靠到床沿,休息了很久才开口,“如果我……那你……就……”刚才的牛劲全被打光了,此时的他竟然说不出口了。
“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和忍离开?”神宫澈隐约能懂得他的意思。
欧悦点头,想了想又轻声笑开了,“其实我是想说,等我一进手术室,你就和小忍离开,不过要偷偷的,但我相信你能办到。”
“为什么?”只是刚问出,神宫澈就摇头,只是一刹那,他明白了欧悦的想法。
于是,也爬了过去,也靠到了床沿,和他并排。
挑衅,只是为了让他毫无顾忌。扮个恶人,只是为了他不心软。拼了命的打,也只是为了激出他的冲动。
可是,没用啊!
因为,他们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人,不见了,弄丢了。
两人看了看对方,苦涩一笑,不约而同往后仰躺,长长吁出一口气。
风过,树影摇动,星光斑驳跳跃。
灯光下,欧悦拽了拽神宫澈的袖子,有点凶的说,“这里房间很多。”
“你想让我留下?”神宫澈挑眉,轻笑。英俊的有些张扬的脸上嘲笑太过明显,眼底却是闪动莫名的兴奋,什么时候C大风云的学生会主席大人,也有了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被人看穿心思,欧悦不高兴的撇撇嘴,别过脸去,闷声嘟囔,“你留下来,给我讲小忍以前的事。”
“你命令我?”靠近了一些,神宫澈假怒。
“不是”,欧悦急急摆手,却在看到神宫澈的眼时立刻拉下了脸,声音也跟着变得更闷沉,“交换,我也告诉你我知道的。”
一句话末了,变成了祈求,怕这场生离变成死别,怕没有死别却注定生离,所以想要在还来得及的时间里,知道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一切。
这样,知道的越多,也许,终有再见的一天,无论生离或死别。
从床上拉了一个枕头抱在怀中,神宫澈下巴触到柔软,样子有些可怜,有些可爱。这是他在忍离开后养成的习惯。
在他思考着从何说起时,欧悦先开了口,“那天,我们遇到了三次,任性、胡闹、忤逆,这是第一印象,当然,最深的是漂亮的不像话,哦,还有爱吃巧克力,真奇怪,一个男孩子怎么那么爱吃那种甜食?你尝过吗?我觉得没有特别好吃啊,是不是小时候你姐姐和未知养成了他的这个嗜好……”
“忍以前从来不吃巧克力……”像是自言自语的话,神宫澈把枕头抱的更紧了一些。
小时候的忍,不爱甜食,爱清淡,所以每次假期都很乐意到黑泽未知继父在日本的家住一段时间。
其实,该发觉的,在三年后再见,见到他喝酒不要命,见到他把巧克力当主食,早该发觉的啊。
——巧克力具有抑制忧郁、使人产生欣快感的作用,尤其是可可含量更多的黑巧克力,它含有丰富的苯乙胺,这是一种能对人的情绪调节发挥重要作用的物质。很多医生甚至把巧克力作为抗轻微忧郁症的天然药物,因为巧克力含有丰富的镁元素(每100克巧克力含410微克镁),而镁具有安神和抗忧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