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望着坐在对面那个西装笔挺的英俊男人,卫萧毓却也知道,他不会放开小忍,能让常靖远有所顾忌的,也绝对是他没办法放开的。
爱,有的时候,真的是孽!
而在常靖远离开卫萧毓办公室的五个小时之后,子夜的钟声刚刚过,新的一天从黑暗里开始计时的时候,神宫澈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往端木忍的身上套一件自己的Kenzo的白色T恤,他一边套,一边抱怨,“你什么时候长胖了这么多,我的衣服你居然穿不上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神宫澈就后悔了,因为端木忍听了这句话,用一种很哀伤的抱歉的眼神看着他。
他知道,端木忍的“胖”来自于裹满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缝隙的白纱布,他知道他不该没心没肺的抱怨,但更让他生气的是,端木忍居然用抱歉的眼神看他。
他难道不知道,该抱歉的根本不是他吗?
有那么一瞬间,神宫澈很想重重的捏端木忍的脸,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都觉得麻烦别人是一件更糟糕的事,天知道,他有的时候让人又气又恨的正是这一点。至少在神宫澈而言,他是很不愿意从端木忍的眼中看到那种眼神的。
他想帮他,他想对他好,甚至他想作弄他,看他笑,这些都是他自愿的,他并不需要他的感激,也不需要他在自己胡乱抱怨的时候,露出好像是他自己做错事的表情,他难道不知道,他只需要他接受,只需要他接受而已!
但,不管神宫澈内心如何的风云变幻,甚至恨得咬牙,端木忍仍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白色T恤只套到了手臂上,而他因为生病而明显瘦了一圈的脸,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于是,下一秒,神宫澈就把刚才脑子里那个想法付诸了行动,重重的捏上了端木忍的脸,直到他痛的呲牙咧嘴才放开了手,满意的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暴力而红润起来的脸色,继续帮他穿衣服。
他们现在是要逃跑,所以端木忍不敢大声呼痛,只是不停活动自己的脸颊肌肉,发出呼呼的声音,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可爱,直到听到神宫澈呵呵的压抑笑声,和他整个手背都抵到鼻子上的动作时,仍是不明所以的仰脸,不停眨巴眼睛。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神宫澈轻咳两声,拍了拍端木忍的头,扶他坐到了旁边的轮椅上。
轮椅是他白天从护士那里骗来的,因为他说要带端木忍去楼下散步,结果看到端木忍一瘸一拐,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到他身上的样子,护士立刻推来了轮椅,还嘱咐他,散步就不必了,推他出去晒晒太阳就可以了。
然后,进了电梯,随着“叮”的一声,神宫澈从轮椅后面抱着端木忍的脖子,笑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对端木忍说,“你的演技真好,以后可以考虑去好莱坞发展!”
然后端木忍很陈恳、很认真的回答,“谢谢,我会考虑!”
于是,下一秒,神宫澈笑的就快撒手人寰!
但是,这一刻,神宫澈推着轮椅,蹑手蹑脚的,像是做贼一样,往病房门口缓缓前进。
端木忍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说,“还没出去呢?”
神宫澈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但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紧张了,立刻放松了神经,挺起腰,大踏步的往前走,结果第一步迈出去,就踢翻了一个水壶,吓得他立刻缩到了轮椅后面,听着端木忍压抑的笑,看着他不停抖动的双肩,再一次恨得咬牙切齿。
门,终于开了,是被端木忍打开的。
门刚开了一个缝,神宫澈就挤过去,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果然不出他所料,走廊里没人,安静的像是另一个时空,走廊里有一盏灯似乎快坏了,隔一会儿就会闪一下,病房斜对面的休息室里,两个护士正在休息,神宫澈走到门口,趴在门上的小玻璃窗户上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的人是处于熟睡状态之后,飞快的跑回去,推着端木忍往电梯飞奔。
五分钟之后,他们到了医院的门口,值班的护士撑在一张小桌子上打瞌睡,偶尔有巡房的医生经过,谁也没注意到神宫澈和端木忍,因为他两的表情和动作,还有步伐实在太过镇定,镇定到所有人飞快的瞄一眼之后,都以为坐在轮椅上那个人只是刚从夜店出来,倒霉的踩到了一颗钉子,然后半夜来麻烦医生包扎一下而已。
其实,这也不是他们的幻想,这些想法的根据主要来源于神宫澈不停的抱怨,以及从他口中听到的关于“钉子”、“倒霉”之类的词汇。
总之,这两个人是很气定神闲的走出了医院。
刚走出去的那一刻,神宫澈双臂展开,长长呼吸了一口,脸上是脱离苦海的表情。
端木忍又忍不住笑了,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也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去哪里?”神宫澈把自己挂到了端木忍的肩上,然后在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时,快速的跳开,又开始没心没肺的说话,“你快点好起来,不然以后多没趣,都不能压迫你!”
听到“压迫”这两个字,端木忍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在神宫澈的手刚要拍到他的肩上时,突然往前一步,走了出去。
他的身后,神宫澈因为施出去的力,突然没有了承受对象,而差点重心不稳摔倒。
端木忍穿过医院前面大大的草坪,往街对面走去。
神宫澈急忙追上去。
走在城市宽阔而错综复杂的道路上,端木忍没有方向。
学校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那里,他是回不去了,而且,他也不想去任何常靖远能找到他的地方。突然就觉得,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他能去的地方。
神宫澈看着手扶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江面的端木忍,突然觉得,他好像会和这些江水一样,流失到他找不到,也不知道的某个地方,一有了这种想法,心里就慌了,轻轻跨步上前,从后面抱上了端木忍的腰,抱的有些用力,清楚的感觉到了端木忍的微微的挣扎,也听到了他发出的极小的抽气声,但神宫澈还是没有卸下一分一毫的力量,把下巴靠到了端木忍的肩上,用略带撒娇的声音说,“我的信用卡被爷爷停了,所有的现金都放在酒店,爷爷的车停在酒店门口,还有,我把手机从你病房的窗口扔了下去!”
听到神宫澈有气无力的声音,端木忍的嘴角挂起了笑,反手向后,摸上了神宫澈的头,“这算不算是一次极限运动?”
神宫澈听了端木忍的话,也笑了,不停的点头,温暖的呼吸吹到端木忍的脸上。
没错,对于神宫澈和端木忍来说,没有信用卡,没有现金,没有手机,很有可能下一顿饭在哪里吃都不知道,这的确算得上是一次极限运动。
然而,尽管如此,两人仍是前所未有的觉得轻松。
常靖远的车,又一次开到了C大,不过从里面走出来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委派的几名顶级律师。
绝对职业的穿着,绝对职业的面容和更加职业的表情,四个律师手提公文包走进了C大校长办公室。
四个律师关上门的那一刻,欧悦正好经过校长办公室,因此,他听到了那一句,“我们是常先生委派的端木忍的代表律师!”
正因为听到了,欧悦就再没离开过,一直等在校长办公室的外面,等着那扇门再一次打开,中途有几次,他站的脚酸麻了,也只是原地活动活动,或者是换一只脚支撑身体靠在墙壁上。
在公告栏里贴那些东西的人,欧悦已经知道了是方婷,其实,他有点理解方婷会不喜欢端木忍,但他不能理解的是,真的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这句话,他问了方婷。
而方婷的回答是不屑的冷笑,然后是一句,“这是我该做的。”
该做的?
欧悦更无法理解了,什么叫该做?难道把那么肮脏的字眼套到一个人身上,非要把别人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甚至不去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就叫该做的?
对于这个问题,方婷的回答更加镇定,也更加轻蔑,她说,“我说的是事实,我只是不想所有人被他骗了!”
欧悦很确信,他听到这个回答后,嘴张的太大,如果生理构造允许,他也确信自己的眼珠子会从眼眶中脱落出来,而且,他更加确信的是,如果对面站的不是女生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对她挥拳。
过了一会儿,当欧悦反应过来,方婷的这句话所摆出的道理,怎么听怎么跟某个自以为正义天下,到处家长里短,和所有正常人作对,只为了混个臭名声的人说的话一模一样时,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到狗咬了他,他非要去咬回来,还跟它讲道理,说这是不对的地步!
与其在大脑构造完全匪夷所思的类似于外星人的人面前浪费口舌,欧悦觉得更值得做的是打听更加实用的信息。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许多人都不止一次的在校长办公室外遇到貌似闲逛的学生会主席,直接怀疑他是不是对破坏公告栏的处罚不服,企图一次次的上诉。
不过,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欧悦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徘徊之后,听到了那句“我们是常先生委派的端木忍的代表律师!”
然后,他就在校长办公室外面,从早上等到中午,错过了两节专业课之后,等到了那扇门再一次打开。
不过,当律师走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上前打听什么,而是掏出手机,把耳机塞到了耳朵里,当然,他并没有按下音乐播放键。
四个律师并没有说什么话,好像所有的话都已经在办公室里说完了,反而是校长,喊了欧悦一声。
欧悦慌忙取下耳机,就听到校长对他说了一句“你带他们去那个学生的宿舍一趟”,然后就回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欧悦点了点头,但校长并没看见,四个律师中的一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欧悦急忙走到最前面,领着他们朝男生宿舍区走去。
欧悦带着律师到了端木忍的宿舍时,只有非正常睡眠的韩兆正在睡觉,从被窝里露出一头蓬乱的头发,欧悦把他叫醒了,韩兆抓了抓头,呆滞了半天,弄明白那四个人是律师,以及他们的目的后,打电话把崔宇和王少强也叫了回来。
两个男生跑回宿舍的时候,浑身都是汗,一脚踹开了门,大声嚷嚷,“有什么事,这么急,我排队刚排到食堂窗口啊,我的红烧肉啊……”
不过,他们在看到四个面色冰冷,或坐或站的人朝他们投来更加冰冷的目光的人时,立刻把后面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活像咽下了一块巨大的红烧肉。
律师做事,总是简单而有效的,只用简单的一句“你们认为端木忍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类似于审问的对话。
从对话中,欧悦觉得四个律师的主要目的就是探知这三个跟端木忍有最近距离,而且是最多私人时间接触的学生,会不会相信公告栏里的那些话,而且要非常肯定他们对端木忍的看法,但他们并不直接问,而是从一些旁敲侧击的问题来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欧悦不知道这是不是律师的职业习惯,但欧悦却很高兴知道了,这三个同学是偏向端木忍的,虽然他们都用不相信那是真的作为前提,但欧悦就是知道,他们也是打心底里喜欢那个单纯而漂亮的少年的,这也许就是男人的直觉。
其实,最糟的是,端木忍不见了,这才是让大家都怀疑的原因,欧悦曾经在经过学校有些地方的时候,偶尔会听到这样的话,“如果不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显然,律师也是深知这一点的,所以在结束了问话之后,交代了端木忍不见的原因,“你们也知道,端木忍是交换学生,他原来的学校那边对他的学习有了新的规划,所以他回原来的学校了,这件事已经和你们学校的相关部门知会过了,没想到他才走了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律师的话停在了最恰当的时候,崔宇想了想,突然抬头说,“对啊,公告栏之前,他就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王少强立刻附和。
韩兆想了想,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律师不再多做停留,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告别离开。
第三十六章
医院的走廊,大概因为还是凌晨的原因,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欧悦坐在走廊上的长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他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次,问到护士脸上堆满了不耐烦,才颓然的沉默了!
端木忍离开了,不是出院,而是离开。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拨打了神宫澈的电话,一开始是无人接听,后来变成了关机,于是,他更沉默了!
欧悦不知道端木忍为什么要离开,难道是怕见到自己?护士的话一直在脑中回旋,“他的伤,要换药的!”
就是这样,他还是离开了。
和神宫澈一起离开。
心里,有些东西,快要承受不住。
欧悦安静的沉默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设定的自动重拨,一直在拨一个号,但没有哪一次能接通。
走廊上,医生、护士、病人,来来往往,从一开始对这个陌生男生的好奇打量,到慢慢的变成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的一瞥,心中想着“怎么还在”,再到最后所有的好奇和疑惑都变成了小声私语,“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或者是,“家里谁死了吧!”
就是这样,别人对你的好奇和粉饰后的关心,最终只会变成各种匪夷所思的无端猜测,并且洋洋带着一些还好不是我的得意。
欧悦在医院的那张破旧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旁边的位置来来往往换了不知几人,如果,把这些时间拍成胶片,再快速播放,就能看到,所有的人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唯有一个身穿粉色条纹衬衣的男生,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姿势,沉默在时间的洪流中。
直到手机在拨号的过程中发出电量不足的信号时,欧悦突然突然站了起来,快速的翻找通讯录,然后拨出了关机之前的最后一个号码——黑泽未知!
江面上的水,泛着不同颜色的粼光,让人即使是在深夜,也知道它们是流动着的。
欧悦站在江边,手撑在栏杆上,偶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桥洞,但又迅速的低头,因为,那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在拨通黑泽未知的电话时,他脑子里想到的约见地点就是这里,带着小小的冀望,或许,端木忍离开了医院,也会想到这里来看日出。
但,事实是,那里没有人。
希望一旦落空之后,依然固守在原地,时间每一秒的走动都是煎熬。一天没有吃东西,胃里面传来的空置感,强烈的提醒着某个部分的存在,但,胸口,还有另一个地方的空洞,正在不停的扩大。
黑泽未知用闯了三个红灯,差点撞到一个人,抢车道挨了各种各样的骂的代价,赶到了江边。
然而,她在听完欧悦说的话后,没有任何表情的转身靠到了石栏杆上,过了一会儿慢慢的滑坐到地上,然后把脸埋到了双腿之间。
欧悦看着黑泽未知微微抖动的肩,想,她是哭了吗?
黑泽未知白色的车停靠在江边,路面上不停飞驰而过的车辆,将它在地上拉出黑色的影子,快速的旋转,拉长,变短,再拉长。
跨江大桥上不停闪烁着的灯光,把整个江面点缀的如同挂在夜空的银河,然后,这条假的银河又把整个城市点缀的如同浩瀚的宇宙。
欧悦也靠到了石栏杆上,然后学着黑泽未知滑坐到了地上,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黑泽未知抬起头,脸上没有欧悦预想中的眼泪,反而是嘴边勾起的一抹奇异的笑,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很悲伤,她把笑容扩大了一下,然后用略带自嘲的语气对欧悦说,“你知道三年前我做了什么吗?”
欧悦摇摇头。
黑泽未知又笑,眼睛望向的是过去,“常靖远是我父亲的一个客户,忍从来不管家里公司的事,我们四个,只有我认识常靖远,阿月死了,我把忍送到了常靖远身边,现在连阿澈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