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孩......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我全身冰凉,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皮夹翻开,里面是我们在纽约的全家福。
"找你的男人,是他吗?"我指着照片上的父亲,手指也开始颤抖。
她埋低了头不愿意看,泪水浸透了整张纸。
"我不要看他!就是他告诉我说要我回去跟他一起住,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姓文,他的儿子......叫
文楠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本来很高兴地想生下那个小孩的........."
我的眼眶突然问潮湿,让我看不清楚眼前的任何东西,万死莫赎这个词浮到我脑海里,我苦涩地笑了,"
孩子呢?"我轻声问。
她渐渐停丁下来,"那段时间,我太累了,突发了肾炎,在抢救的时候,医生帮我做了流产........."她捡
起了已经湿得软趴趴的纸,"连最后一点跟你的联系也断了,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有。"她的口气,万念
俱灰。"何况......"她又抬头,闪闪烁烁地笑,眼睛红红的,"最后你喜欢的,是哥哥。"
"羽,你倒个垃圾要这么久啊?在门口磨蹭什么?"瑞可魏嚷嚷着从里间出来,看见我跟韩羽泪眼相对的模
样,讪讪摸着头,知趣地拎起旁边的垃圾袋自己下楼去了。
韩童神情阴郁地在玄关看着我们,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配型结果。"我让韩羽把报告拿给他,可韩羽没动。韩昱应该也知道了实情,正愣愣地盯着我。我扯出
朵笑容,但估计比不笑更难看。因为韩昱一下就变了脸色,似乎要哭。
"我明天请个假,去做体检。"我竭力说得自然。"如果没问题的话,再让肾内科检查一下小羽的情况,
不出意外的话,她的手术可以排到最前面做。"
韩羽捏着报告,一直没有看我。我看着她乌亮的头发,感觉眼泪又要涌现,急忙转身。
我请了一个礼拜假。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请假了,因此吕明德答应得很爽快,而这阵子的住院部是冯荔珍,
和我关系不错,于是很义气地把我的班都跟别人换了。
去做体检的时候,卢宴郢还很热心地让我享受了本院职工的优先待遇,让我排在别人前面做体检。
"还担心你那个腹部动脉瘤吗?"做超音波检查时,万薇惠一边看着屏幕上我的腹腔情况,一边跟我开玩
笑。
我笑得很开心,告诉她说我那叫疑病。
"是职业病吧!!"万薇惠哈哈大笑,"懂得越多越爱疑神疑鬼的,我也老怕自己得这个病那个病的。"
于是我们一起笑。
体检结果证明,我的身体无比健康,连一向怀疑会有问题的胄也完好无损,双肾功能完全正常,随时可以
提供出来,给另一个人。
另一个迫切需要这个新鲜的健康的肾脏的人。韩羽--我的...妹妹......
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打电话倒韩羽家,接听的是韩童。我平淡地告诉他我的情况,希望他能在明后天带韩羽来医院检查。
"手术能早则早吧。"我说,"手术费由我来出。"
"手术费不关你的事。"韩童语气生硬,"这笔钱早在回国之前我就准备好了,你以为付出手术费就能换
得心安吗?还是以为这能作为你父亲过失的补偿?"
我在电话那头失笑,这就是曾经让我动心不已的男人啊.........
"不是。"我依旧说得平淡。"你该记得,小羽也是我妹妹。"
结果带韩羽去医院做检查的是我。这是她要求的。
每当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等结果时,她总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这项认知,我觉得我
跟她,前所未有的亲密。那种割不断的亲密,那种只有彼此可依靠的亲密。
有一些报告的结果必须等到明天甚至一周后,我谢过帮忙的同事就带韩羽出了医院。
她不肯去吃饭,也不愿意回家,只是要求我陪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会,看路灯亮起来。
这是喜来登大酒店的侧面,超市门口附设的长椅,对面街上的路灯陆续亮起来,喜来登门口的灯光喷泉也
咕嘟着,把门口那口金鼎衬得气派非凡。
"这些疤怎么来的?"她数着我指关节上的疤痕问。
"这几个是煎鸡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锅被烫的,另外几个是滑雪的时候弄伤的......"我慢慢开始回忆往事
。
人总有些难过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时间修复,然后把那些疤痕藏在记忆里。但就像伤痕的修复一样
,填充在创口里的其实是肉芽组织,最后形成的丑陋瘢痕也会非常难看。再削开来看时,内里的东西已经
不再是受伤前的正常组织了。就像把回忆的疤剥开来看,里面的东西早已经不忍口睹。
"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她问。"我觉得你变高了点啊,以前是一七八的对不对?"
"嗯。"我笑着点头。"长了两公分,以后不会再长了,我是老男人了。"
"我也是老女人了吗?别忘记我跟你一样大咧......"她格格笑着偎在我肩头。
"不会啊,除了瘦了点,你还是跟那时候一样。"我说的是实话。
不知是不是岁月因为不忍而给予她的恩典,她的眼睛依旧明亮,皮肤依旧光洁。
"要是什么都没变就好了......"她说。
我默然。
尽管街上人潮往来,车马喧嚣,我还是藉由我握着的她的手,感受她细弱的脉搏,一下一下,仿如叹息。
"没事的,你会好好活下去。"我安慰她。"做了移植手术后就没问题了,我请肾外的罗映初主刀,成功
率百分之百,然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冰凉的手在我手心里僵了僵,我下意识地握紧她,奇怪为什么怎么都无法温暖她。
"我只要这样就好了。"她侧过头来对我笑,路灯映在她眼里,我看到她瞳仁里的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时间永远都不要往前。"
"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Noverland呢?"她最后叹了口气,很是忧伤。"本来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而已
,可以偷偷想着一个人,最好永远不知道。结果还是无所遁形。就那么一点点心事,也被知道得一乾二净
。"
她惨然地笑,我也一样。
隔天我在家里呆得无所事事,还是跑去了医院里乱转。
我总觉得有件事情我没有想起来,可又不记得那是什么,只是偶尔有模糊一闪而过念头一掠而过。
去外科的时候故意爬楼梯,正遇到急匆匆下来的森。看见我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用担忧的眼神望
着我,让我很不是滋味。
"回家?"我问。
"不,刚下夜班。"他回答。"等下去看景毅。"
我微笑。
"替我跟他问好。"
"要不要一起去呢?"森沉默一会。
我想一想,说好。
靳景毅瘦了很多。双颊明显凹陷下去,皮肤也不再有健康的光泽。看到我去,他笑得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地笑了。
"你们两个,没事笑那么恶心干嘛!"森瞪我们。"搞得很暖昧一样......"一边唠叨着,一边拿起了果篮
里的苹果削皮。
我跟靳景毅相视一笑,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哪,先给你。"森把苹果递给我,我苦着脸接过来。
"我不喜欢吃苹果的。"我嘟囔。
"我是故意的!"森很得意地睨我一眼,接着拿起一只硕大的水梨来削皮。
我啃着削得不怎么漂亮的苹果,微笑着看森努力的样子。从小到大,这该是他第一次伺候别人吧,太子殿
下终于也懂得心疼人了。
"切一片片好不好?"森削完皮后问靳景毅。
"我喜欢大口啃着吃嘛。"靳景毅说话的时候带了点撒娇的口吻。
"哦。"森应着,把整个梨子给了他。
"太大了,没法啃。"靳景毅皱眉头,动手拿过水果刀,很干脆地喀嚓切成两半,自己咬着一半的梨子,
把另一半递给森。"你也吃。"
森没在意地接过去吃了起来,才咬了第一口,忽然脸色刷白,他看住靳景毅,后者吃得香甜。
"怎么?不好吃吗?我觉得很好啊,汁多味美。"是人都看出靳景毅笑得多夸张。
森勉强笑了笑,征了片刻,用力咬下第二口。
我嘴里甘甜的苹果忽然有些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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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去倒果皮的时候,我无奈地说靳景毅你这又是何必。
他还是笑。"如果我没有在医院看到他就好了,那就永远只是个幻想。"他说。"在小森心里,我也永远
只是那个讨厌鬼。那么,我死的时候,他就不会哭了......"
"白痴才会为你哭呢。"森站在门口,死死捏着空果篮,指关节泛白。
"那最好啦!"靳景毅微笑。
快晚饭的时候,我接到韩羽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奇怪,叫我到她家去陪她。
我到达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外间没有人,试探地叫了声,韩羽从卧室里应着,我犹豫了下还是进去了
。卧室里满是熏香的味道,那是浓郁的玫瑰香气。
韩羽躺在床上,只露着头跟右手,对我微微笑了笑。
我坐到床边。"怎么了?"我问。这时我碰到了她的手,冰凉的。
"手怎么这么凉?"我正要动手帮她拉被子,她快速地把右臂缩回被子里。
"我手总是这么冷的啊。"她笑。
"怎么只你一个人?"难怪她盖那么厚的被子。
"我支使哥哥跟可魏去买东西了,又让昱昱去医院拿报告,就想你陪我说说话。"她像个小女孩似的说。
我也笑,"说什么呢?"我问。
"先说哥哥吧。"她语连很快。"哥哥是昱昱的哥哥,其实不是我的哥哥。"
"什么?"我茫然。
"他没告诉你?哥哥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而我的爸爸又不是他的爸爸,所以,哥哥其实不是我的哥哥。
"她说得像绕口令般,眼腈里笑意盈然。
我仔细消化一番,终于点头。
"而我的妈妈,跟昱昱的妈妈又不一样,所以昱昱也不是我弟弟。"她继续绕口令。"不过很多人都说昱
昱像我,大概因为在一起生活久了吧,有些习惯什么的很相似。"
我点头。
"结果,只有我,什么也不是。"她脸色变得漠然。"只有我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所以爸爸不喜欢妈妈,
更不喜欢我,那他干嘛还要娶妈妈呢?"她蹙眉想,然后摇了摇头。"那天哥哥去上学,爸爸跟妈妈又吵
架了,就在楼梯口打了起来,妈妈她失足掉了下去,再也没醒过来。"她简单地叙述。"我因为生病没去
上学,听到声音就躲在门缝后面看,爸爸哭着摇着,妈妈就是不醒。既然妈妈死了他会哭,为什么还要吵
架呢?大人真奇怪。"
"再然后爸爸娶了昱昱的妈妈。虽然她对我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她。我每天躲在房间里诅咒她,希望她死
掉。可后来昱昱出生了,非常可爱,我喜欢昱昱,所以再也不诅咒了。可后来,她跟爸爸还是因为车祸死
了。"她脸色很苍白,说话速度慢下来。"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他们才死的?"
"不,跟你没关系。"我说。
"我真的好喜欢昱昱啊,那时候哥哥杳无音信,爸爸又去世了,家里只有我跟昱昱两个人。去国外读书我
还是下了狠心的,只因为昱昱希望我能当个最好的医生。后来,我遇到你。"她不再看我,陷入回忆里,
口齿有些不清晰。"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平静最惬意的。可是后来......"
"那时候,我连哥哥都不想见了,就逃了回来。搬了家。本来都想让自己等死了,可总有个小人从心里跳
出来说不能死不能死,你还要等着点什么。所以我苟延残喘,甚至还拖累了昱昱。"她的脸愈加苍白,血
色全无。"四年......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昱昱在什么地方工作,我也知
道那些钱是怎么换来的。我心安理得地用着那些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好恨。"她略略喘息,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谁也不是呢?每次我想到昱昱是为了我在做那种工作的时候,总有种报复的快感。
可又痛苦万分--昱昱他是我最宝贝最宝贝的弟弟啊......我看着他从一点点小,长到这么高这么高......"
她伸出颤抖着的右手来比着,眼神逐渐涣散。
我开始觉得不对,"你吃了什么?"我握住她伸出的手,着手处一片冰凉。"还是......"我摸她的脉搏,
几乎摸不到。
"我啊,怎么能接受你的肾脏呢?"她笑。"死都不愿意啊......在我心里,你根本不是哥哥,你是那个未
成型孩子的父亲......"她甜甜笑着,轻轻回握我。"我,只对不起昱昱,你跟他说,我最疼的也是他......
"
"你到底怎么了?"我大惊。"是不是吃了什么?"可她越来越,白的脸色,明显是失血过多的征象。慌忙
起身凑近了检查,脚下踩到个小瓶子,喀隆响了一下。我低头,拾起。是肝素,剂量还不小。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举着空瓶子问她。"你用这个做什么?"
她笑得更深,慢慢闭起眼睛,"我累了。你走吧。"
浓冽的玫瑰香味在鼻端诡异的萦绕,我忽然醒悟.猛地掀开跟秋凉不怎么合宜的冬被。满目鲜红,整张床
成了血海,床单和厚厚的褥子吸收了鲜血。刺鼻的血腥味有种让人发怵的甜腻。
"伤口在哪里啊!"我第一次手脚发软,慌得不知所措。"伤口在哪里?你说啊?"
"口子不大啊。"她打个呵欠,眼睛还是闭着。"手上啊!我是不是很聪明?什么都算好了......"她的声音
轻得像耳语,但还能听出得意,"比那个急诊的女人强上千倍......"
我抬起她的左手,腕间是个"不太大"的伤口,但是又深又准,血还在汩汩流着。我找不到别的东西,只
好用力撕开衬衫袖子,紧紧栓在伤日的上方。然后抱起她就跑。她乖乖地偎在我怀里,动也不动。
时间啊,谁来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站在路口拦车,第一辆是有人的,但我还是迎了上去,逼迫司机煞车。
司机本来要骂,见我抱着满身是血的韩羽立刻二话不说让早先的客人下了车。车子开得飞快,闯了许多红
灯,可韩羽的身体还是冷下去,冷下去。
"别睡,"我揽紧她,试图用体热温暖她。"别睡,你不是叫韩童去买东西的吗?东西还没回来呢,别睡
......"
等我冲进急诊室,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闲闲晃过来的宜镜渊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慌了手脚。
"血浆!"他对护土和值班医生喊起来。
"B型。"我说。
他立刻叫准备,耿姗飞快跑去拿库存血。
"来不及了,我是B型。"我把韩羽放到移动担架上,跟着抢救人员跑进急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