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用手很力打我的头。泪却滴到我的拖鞋上,滴上脚背,滚烫而湿润。接着,同样形状却是一滴冰凉的水珠,紧跟着覆在了那滚烫的湿
润上面。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也流了泪。扭头擦干,回头笑道,无奈而苦涩。
「姐,我也很痛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爱女人却爱上他。就像着了魔一样……根本控制不了……我也知道对不起爸妈,可完全没有
办法。」
爸摇头着头一脸凄怆,冤孽,冤孽!妈扑上来抱住我哭得泪水涟涟。练儿,为什么那么多好女孩你不喜欢,却要喜欢一个男人。
我无法回答自己妈妈的哭诉,只同样搂住她。
「爸,妈,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若二老想抱孙子,我可以马上结婚。」不再爱了。
「你这个孽子,害的人还不够,你这样还想别害了别的好人家的姑娘?!」爸从椅上腾起打了我一个很响的巴掌。
我怔怔地躺在床上。午夜静寂中一丁点的声音听来都格外刺耳。神经被窗外偶尔滑地的轮胎磨擦声刺得异常清醒。一直心中最为害怕的
事,竟然是以这种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到来。我翻来覆去都是白天那篇报道还有爸妈老泪纵横的脸。
彻夜无眠,第二天上午,爸气喘犯了,却不要我送医院,我只好远远地掉在后面跟着。确认情况稳定后才独自回来。病房都没进,我是
激发爸这次入院的病由,他见着我只有气得更厉害。
现代传媒的力量是无穷的,昨天的照片报道一事,仅止一夜之间已在网路中传遍。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版本都会有不同的版本说法。整个
网路都在传,杜氏董事长是个gay……
他能阻止新闻媒体杂志乱评,却无法阻止网络上众说纷纭。
我被端着摄影机的记者团团围住,我拼命往外围挤,我知道这些人想要从我这里挖走什么。我像过街老鼠一样拼命往外钻,却依旧定在
了包围圈。不停闪光的聚光灯,摄影机、嘈杂的人声,如毒蛇一样逼近的话筒,我终于成了媒体众人围堵下无法动弹陷入死地的小老鼠
。
「沈练先生,我是XX台的主持人,现在是本台正在直播的『热点追踪』节目,想请问你和杜氏董事长是否真如那篇报道上所说有不可告
人的秘密关系?」许林是条反噬性极强的毒蛇,他处心积虑要让他身败名裂留人笑柄。
「沈练先生,杜董事长是否和你有什么秘密约定,你才肯那么为他拼命,不顾好友之情帮他设计秦氏?……」
……
「沈先生,你和杜御飞先生是同性爱人吗?目前已经确定关系或没有?」
我被钉在人群最中心,周围那么多人,一波一波的声浪闪光朝我袭来,如利箭,一根根都刺向我最脆弱的神经。
第一次正视面前的话筒。这是正在直播的节目……我闭上眼,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我的视线之外,顿时,这个熙攘喧闹的世界只有我
的声音。
「是我喜欢杜董事长,缠着他提出只要我帮他事成后他便做我的情人,可他并没同意,他不是同性爱,他有个青梅竹马即将订婚的未婚
妻,是我一厢情愿在缠他……」
他应该是被众人所仰慕所崇拜着的,应该是众人眼中那束光芒四射不可逼视的辉煌。
而我,是什么样的存在都已不再重要。
睁开眼,周围众人已鸦雀无声。
镜头前是我淡如微风般的笑:「一直都是我在缠他。我应该算是他众多仰慕者中较难缠的一个。」
我站在这群人的中心。站在这个城市的中心。
对你微笑。
我将我的爱情我的自尊双手奉上,所以,杜御飞,别来找我。永不再找我。
在医院前呆了很久,进到病房,爸妈都在。
「爸,妈,对不起,我真的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除了这句,我无法再表达一个身为人子却不尽孝心的儿子的愧疚。
爸靠坐在床上看了我良久,终是大叹出一口气:「罢了,罢了,都由着你去。」
语气间是无奈的放弃,也是最后的宽容。爸妈并不是思想开放的一辈人,自己儿子出了这种事他们接受不了是常理,可他们原谅了我。
他们爱我所以宽容我。
我终于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在爸妈呆的医院前驻足了很久,始终是没再进去。把一封长长的信留在家中。
信留给我亏欠太多的父母。本应在他们身边尽孝却不得不远远地别离。如今这样一个儿子待在他们身边只会让他们遭致背后的指戳白眼
。上火车前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姐一边骂我一边哭得厉害,她看了电视。我说对不起,姐,我欠家里实在太多,我是王八蛋儿子混
账弟弟。只是这一次厚着脸皮也要请你好好照顾爸妈。别让他们再想我为我伤心。
镇定之后姐居然笑了,声音哽咽地教训我,你这死小子别交代遗言似的,爸妈我自然会照顾,你在外面一个人也要活得像个人样些,不
然我早晚扒了你的皮……对于这样的姐姐我只有说谢谢。
上车前去了罗婷的墓,把CD机放在墓前,那里面播放的是罗婷留给我的那张CD。静静在碑前站了会儿我走出墓地。身后是我熟悉的歌声
。
不要再想他,不要再爱他,让时间悄悄地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
关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我会擦去眼角的泪水在装作一切都无所谓,把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
再将它通通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很早以前,我问罗婷,爱了之后还会有这种潇洒?
学长,你以为这是种潇洒?
当时,我以为是。
现在才知道,这并非潇洒,而是一种无奈的心死。爱过痛过后无奈的心的放逐。
靠在火车卧铺上,我轻声唱起歌来。
杜御飞,你恐怕不知道,我正在以我的歌声向你,向我的爱情道别。用我残破的歌声,祭奠我死去的爱情。
或许我对不住身边的人对不住所有人甚至是我自己。心中抱愧,但不后悔。
我对得住我的爱情。
陌生的南边沿海城市,有一种美丽而妖娆的气息,也有着所有城市都具有的纸醉金迷。但那些都不属于我。繁华闹市的背面一条幽静小
巷里安静的这块方寸之地,才是我的安身之所。
这个临街的店面是我费了不少气力找到的,典型的商用居家形式。前后两间,前间被我装修成书店,中间摆了几个货架兼卖些文具用品
。后面是简单的一室一厅带厨卫的住房。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足够。
书店附近有好几所学校。生意估计应该会很不错。平时白天我都在店里,偶尔会有邻间店面的老板过来说说笑话聊聊,但大部分时候都
是一个人坐着,空闲时都看看书,不玩股票不碰电脑,已经不想再碰那方面的东西。
七月初的南边,即使快到下午五点还是热得让人受不了。我大大地开着墙上的电扇躺在藤椅上看书,电扇风将书页吹得噼啪作响,心里
已决定过阵子一定要在前面店子里装上玻璃门和空调。
也许是风扇声太大,也许是我看得太入迷,抬头看时杜御飞已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我觉得
比起找我,应该还有更多的事急待他处理。
我看了他几秒,淡淡地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外面太阳那么大。」
他依旧站在门口,默然凝视我,不见离开也没有进来的意思。人家不进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看书。
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或者更久?我差不多又完全沉迷进离奇的故事情节时,听到他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怎么说?我抬头看他。
「在那些记者面前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将自己说得那么难堪?」 他的嗓音与外面的骄阳似火完全呈现两级趋势。「既然你
已如此恨我,又为何还要替我做这么多?」声音陡地低了许多,但我还能听清。
「没人愿意把自己说得哪怕一点不切实际地难堪,都是事实罢了。而且我这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凭你的本事就算我不那么说你也一样
有办法自己摆平。」我轻声地笑。
他站在门口用力地瞪视我,隔着整个店子我能感觉他急促地呼吸。有那么一秒我以为他会冲进店来。
然而他只是用悲伤地凝视我。他大概来了一会儿,身上已有多处汗水湿迹,让人看着,觉得连那一脸的悲伤也被汗水浸透了似的。
他悲伤地站在进门处看我,慢慢地,仿佛空气抽离,他脸渐痛苦地扭曲起来,用力地闭上眼。
「为什么总是我不断地在伤害你……」他垂着头,我只能看到那衬衫下胸膛不断起伏,声音突地扬高不少,语气变得与先前是截然不同
地锐利:「可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自己身败名裂,也不愿让你在众人面前那样糟蹋自己……」
他缓缓将头抬起:「我总是在伤你,可伤你,我也会痛……你知不知道,沈练……」
……
「……我不知道……」我几乎是叹息着说。霎时他满脸痛苦僵在脸上,刚才那么鲜活的表情突然就如抽浸水分的叶子,干枯而颓败。
「我不知道,伤我你也会痛。真的不知道……」我有些迷惘。
「一直以来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个怎样的存在,我真的不知道,感觉中只是我不停地在追着你跑,而你却总是在前方——触不到……一直
以为那不远的前方就站着你,你就是我的终点,可看得到的你始终只是个虚幻,每次我以为的终点也不停地变换,或许真有那么一个永
恒的终点,可我累了,在到达那终点之前已心力交瘁无力再继。所以,杜御飞,若你现在真的还在乎我,就放我一个独自安静地生活。
」
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平静地看着门口的男人。他脸上似哭似笑,已分不清表情。
沉默良久,他对我说:「你不再信我,连我的爱也一并觉得虚伪不想要吗?」
「不敢,于是不想。」我轻声说,缓缓伸出左臂,隔着几米之遥指向他。「杜御飞,就像现在这样,你在门口不会进来,我在这里也不
会出去,这五米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你我之间将永远都隔着这五米,一个可望可知却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们隔着店子,静静对视,在一个只能相望或许相思相却不再相亲的距离。
我的生活快步上正轨时,又来了一个此时我不见到的人。
陈天翔进来时我正在擦书架上的灰。身上本就松散的衣服沾了不少尘土,对比他身上那身高档布料实在寒碜得够呛。
我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陈天翔。」手上扬着的抹布还细细地滴着水珠,我放回桶里。
陈天翔楞看了我几秒,脸上有着明显的叹息:「沈练,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我进屋给他倒了杯茶,拉了把椅子到他面前。他环视店内一圈脸上出现为难之色:「这里……」
「没关系,这时学生都在上课,没什么人来。」
他坐在椅上,却不急开口斟酌着言辞。我拿过我昨天没看完的书。
「沈练,你真的不肯原谅他吗?」
「原谅又如何不原谅又如何。」 我又把书合拢手放在书面上。
「他现在很痛苦。」
「人生本来苦乐参半,没人会不苦。」
我冷淡接近漠然的态度让陈天翔站起身来,他急躁地搓着手:「他骗你是他不对,可你以为他那样做是为什么?你以为他是真为他杜家
事业?」
我看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那样做完全是因为他爱你,他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我哂然:「他骗我因为他爱我?好辩证的话。」
「沈练,不管你信不信,他做这些真的是因为他想和你在一起。我现在不是以他的下属而是以他朋友的身份对你说这些。他是一个责任
感很强的人,他不爱许嫣却承诺娶她因为他觉得愧欠许家愧欠许嫣,许嫣喜欢他,娶她在他脑中是理所当然。因为那时他不爱任何人,
娶谁也无所谓。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爱上你时很矛盾。要和你在一起不仅要说服他父亲,更要说服他自己。
然后他发现了许林的身份,拖垮秦氏只是想报复许林,那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让许家对杜氏的狼子野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是他的
真正意图。他要让他父亲让许家更要让他自己,看清他们杜许两家的真正关系。他才有足够的理由和信心解除那个系在命债上的承诺。
」
陈天翔一口气讲完,看着我:「沈练,你就真的不能原谅他一次吗?……我真的不忍见他那样。也不忍见你们这样子收场,明明你爱他
他也真爱你……」
我在笑:「我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
对方却看着我长长地叹:「沈练,你不知道他爱你,因为他爱的是你,他是那种天生傲气不屑求人的,加上生在那种豪门大族有种掩盖
自己情绪来自我保护的本能,常常压抑着,大概有什么情绪也会觉得麻木了。一直以来他都特别地在乎你,你当然不会知道,大概他自
己那时也不清楚。可他还是会吃些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的醋,看你和别的女人相亲,大发雷霆地要我逼你回公司……有时我都觉得他是一
个完全不懂怎样爱人的蠢男人,只是他对你的感觉,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内。」
悠悠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陈天翔。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个最好的说客。但再好的说客也只能说动有心的人,是不是?
我摩挲着书背,之上有种冰凉宜人的触感。我的语声就如那触感一样清凉:「陈天翔,覆水难收,你听过有这么一个成语吗,我原谅他
又怎样?难道到了如今我还能和他高高兴兴在一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淡淡地笑,看着被我的话语呆住的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海也会枯山也会平,爱情它为什么就不能消失?」
「韩清为什么会走你知道吗?」我看着陈天翔问,不意外地发现他那张精明的脸瞬间色变。
「他都告诉你了吗?」声音问起来低低的,完全没了先前那股劝说我的精神。
「不是,是我自己猜的……我想爱情大概都是有期限的。」
他垂下了头,默然无语。
静默中我忽然道:「对了,你回去后跟他说,要他把外面那些总在我屋前屋后绕来绕去的人叫回去,我不是囚犯不是在坐牢是在生活,
我不想我的生活有种时刻被人监视的感觉。」
「沈练,他那样做只是担心你,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
我冷哼:「若他不想让我告他侵犯个人隐私,那就请他将那些人连同他不必要的担心一起收回,只要不与他挂上钩,我都好得很。」
陈天翔看着我无语摇头。
我提着刚刚擦书架的污水桶走出店门,把水倒进下水管道,有一些溅在外面。
「你瞧,刚才那些水装在桶里时就是桶的形状,可倒出来后就四处溅开,你还能让它们恢复之前的形状吗。」
我走进屋内,拿了烟顺便给陈天翔递一支。
你换牌子抽了。陈天翔说。
我一愣,笑笑,口味总会变的。
七八月,学生都放了暑假,整个月内生意清淡得很。但我还是在前面店子装了空调。白天我坐在前面静静地看书也是种不错的享受。偶
尔有几个不买书但专心看书的学生进店来,来了几次熟了也和他们聊上几句。
如今我不碰财经不碰股票不玩电脑,连新闻也看得少,却看起了肥皂剧打发长夜无聊,甚至又看起了龙猫和加菲猫。某日转台时,晃到
一个面容,按着遥控的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骤然而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