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锦成伤——乔维安
乔维安  发于:2011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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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被包裹住,杜义围着浴巾走了出来,轻轻抱住了他:“怎么了,身上都发抖?”

“阿义。”陈自谨的声音,低低的,包含着宿命般的无望:“重阳自杀了。”

机场里永远是川流不息的人潮。

身形颀长的男人架着墨镜,身旁围绕着数位汉子,面目冷淡地穿过大片的人流。

等在门外的人马上迎了上来:“三少。”

陈自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线条锐利的下巴透露着清冷的气息,他一言不发地坐上车子。

坐在驾驶坐前的阿宇小心地请示:“三少,是要回山庄还是——”

“去医院吧。”男子淡淡地答了句。

陈自谨静静地坐在车后坐,取下了墨镜,垂目呆呆看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修长的手指沿着左手的无名指,轻轻地转了一圈。

指腹摩擦过金属清凉的边沿,他的目光,低沉的,带着丝丝的眷恋。

却手指一动,戒指从指间褪了下来。

杜义那日深夜匆忙地离开香港之后,剩下的签字以及应酬事宜,都由他留在港内完成。

他心里焦躁难安,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做完剩余的工作。

纪榆已向他描述,重阳那一日下午独自呆在山庄,行为并无一丝异样,晚上吃了饭还跟润叔打了几圈麻将,夜里,却在家中浴室割裂了自己的手腕。

他独自留在香港的第二天,润叔给他打过电话,说重阳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需住院观察。

偏偏在码头的货运临时出了些状况,陈自谨在香港多留了几日。

男人轻微地揉了揉眉间,他心底很焦急,却带着无法言述的恐惧,独自呆在香港的几日,他住在和杜义一起住过的房间,睡在和杜义一起睡过的床,眼前都是曾经的幸福。

那些甜蜜的时刻却如同针芒一般,刺得他每一寸肌肤都痛楚难当。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难熬。

杜义回去之后,没有再同他联络。

才隔了几天而已,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沧海桑田,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陈自谨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勇气回来面对着一切。

车子平稳地在医院大楼前停了下来,阿宇拉开车门,微微躬身,轻声唤他:“三少,到了。”

陈自谨回过了神,掏出钱包,把手上握着的戒指塞了进去。

走廊间弥漫着淡淡消毒酒精的味道。

陈自谨太熟悉这样的味道,母亲生病住院的那几年间,他每天放学的作业,都是在医院写完的。

以至于后来闻到这样的味道,都隐隐的反胃。

电梯停在五楼,他走了出来,病房里边安静得过分。

走廊间有保镖守着,看到他来,从墙上立起身,恭敬地喊:“三少,回来了。”

男人点点头,朝最里面的一间病房走了进去。

还没走到门口,陈自谨就听到了里边女子低声的啜泣。

杜义声音中含着无奈,低低的劝慰:“重阳,你先吃点东西, 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

坐在病床上的女子不言语,仅是一直的哭泣。

杜义隐忍的声音:“重阳,你误会了——你听我说好不好——”

重阳抬起空洞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仿佛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语调幽凉:“杜义,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挣扎着从病床边的抽屉里摸出了一大叠的照片,仿佛木偶一般,平平地递了过去。

女子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后的平静:“你还有什么好说?这些照片说得还不够吗,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的,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嫁给你过一辈子,谁知道,到头来,我居然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重阳的声音开始有些无法控制,夹杂着抽搐压抑的哭泣:“那时候我们住在那间小房子,大坪不在家的时候,你半夜总是跑到阿谨的房间,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们不过是兄弟感情好。”

“看着这些照片,我才发觉,我真是全天下最大的白痴。”

重阳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宽阔的房间中,显得有些恐怖。

杜义手上攥住了那叠照片,脸上难看到了极点:“你哪里来的这些照片?”

女子似乎没有听见,只愣愣地望着他:“杜义,除了在香港,是不是还有新加坡?美国?”

重阳的精神已经有些无法控制——

“杜义,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挂瓶撞击的声音传来,杜义慌张的声音:“重阳,你冷静一点——”

“我宁愿去死,我死了,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乖——”男人隐忍的语气,轻柔地抱住了床上的女子:“你要听医生的话,先不要激动,听我说——”

“阿义——”重阳哀哀的哭泣:“当初我爸妈离婚时,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找一个爱我的男人,有自己的幸福的家,一辈子也不分开,后来我们高中又遇到了,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

“杜义,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我活过的二十多年,完全是一个错误。”

重阳扯掉了手上的针头,哭泣着捂住了脸。

无声地哭了许久,女子安静了下来。

重阳发泄过后,睁着失神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宽大的玻璃窗。

平日里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完全不见了踪影,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空洞苍白的布娃娃。

男人跪在了地上,英俊的脸上灰暗的脸色弥漫着愧疚与绝望的苍茫迷雾,他精疲力竭地哑着声音:“我错了,我和阿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你知道,我们不过走错了路,我们两个男人,是没有未来的,我是要和你结婚的,阿谨也是要结婚的——你冷静想想——你原谅我,我们结婚——”

他亲吻着女子的的手指:“我们结婚好不好?”

躺在病床上的女子,脸上消瘦憔悴,只剩下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望着他。

时间凝固般静默。

陈自谨站在病房的门外。

他几乎没有办法站稳,轻轻将身体倚在了墙上。

眼前有些模糊,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夏日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

明晃晃的一晕,光线映照在眼中,却变成了一团黑雾。

这样炎热的夏天,阳光能把皮肤灼伤,陈自谨觉得自己血液已凝固成冰,冷得全身都在发抖。


(三十七)


男人按亮了走廊的灯,低头用副卡刷开了房门。

房间中一片漆黑,他往客厅走了几步,试探地喊了一句:“阿谨?”

回答他的只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吹进来的冷风。

他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正要按下去。

“不要开灯。”客厅一端的沙发上忽然有声音,陈自谨低弱的声音,带着些冰凉:“阿义,不要开灯。”

杜义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觉了陈自谨坐在沙发上。

杜义走了过去,跪在地板上,伸手握住了男人垂在膝上的手。

轻轻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陈自谨的手动了动,试图从杜义宽厚的掌中抽出来。

却被他握得更紧:“你去了医院?”

“恩。”

杜义沉默,将脸埋进了他的掌心。

他自从回来之后,日夜守着重阳,几乎没合过眼,熬得也够呛,现在在他的身旁,闻到了熟悉青草混合着烟味的气息,身体放松下来,便觉得疲惫万分。

“重阳的状况很不稳定,医生说她心理上剧烈的失衡,还是有强烈的自杀倾向。”杜义顿了顿:“阿谨,我现在真的不能放下她,或许我一放手,她就彻底的毁了——”

“阿谨,我们不能这样的自私,不是,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

陈自谨抽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浓密的发,杜义的头发有些硬,扎在手中,痒痒的。

“我知道,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杜义抬起头,看到他薄薄的唇间抿起了一个微笑,心里如刀绞一般的痛,只说:“我对不起重阳,也对不起你,你抽我一顿吧。阿谨,我现在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阿义,”他抱起了跪上地上的男子,伸手揽过了他的脖子,两人的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间贴合得亲密无间,陈自谨语中带了一丝哽咽:“再抱一下我,过了今晚,就此结束吧。”

杜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激动都浑身都发抖。

陈自谨缩在他的怀中,下巴抵在了膝盖上,他摸过了茶几上的烟盒。

烟雾静静地缭绕着,无出路的一圈又一圈,缓慢地升空。

天渐渐亮了。

杜义手心缓慢地合起,那里,盛满了眼泪。

“阿谨。”杜义在门合上的最后一瞬,手肘顶住了门框,他的眼圈有些红肿,但还是咬着牙说:“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站在门后的陈自谨神情明显一愣,看得男人痛极似的死死皱着眉头,却还是沉默着。

杜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说:“注意身体。”

随即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太平山庄永远都不缺少热闹非凡的事成为城中的话题。

义云的当家老大的婚事,早已在众人的意料之内,毕竟谢重阳,早已是他交往多年的女友。

所以当婚讯热闹地传出来的时候,人人都觉得顺理成章。

即使时间仓促,义云操办得也非常的正式隆重。

日子很快地选好了。

夏末秋初的好天气,半山的车道上不断地驶入豪华的车子。

只是不知为何,两位婚礼的准新人都没有要大宴宾客的意思,所以婚礼上,出席的都是双方亲属以及为一些重要的客人。

谢重阳穿着一袭白纱,站在花园的树下,整个婚礼现场铺满了洁白的百合。

新人的脸上都有得体合适的微笑,客气和宾客寒暄。

典礼进行得简洁庄重,男人将一枚闪烁的戒指套入了女子的手指。

人群发出响亮的欢呼。

远处的草坪上,一抹影子静静伫立。

杜义俯下头,亲吻新娘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的脸庞。

他并没有刻意带着一贯的温文优雅的笑容,仅是遥远的,苍茫地望着他们。

远处的那个男子,华服美酒,干净的短发,打扮得仍是一贯无懈可击的工整周全。

他躬逢其中,却仿佛看着一幕事不关己的电影场景。

杜义看到了他空荡无神的双眸。

如同雪后一大片空茫的田野。

他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新娘洁白纱裙有些恍惚,他死死地忍住了眼角的刺痛感。

婚礼后即是奢华的婚庆酒会。

人群中,张小坪穿着伴郎的礼服,端着一杯酒,眼神飞快地在花园中转了一圈。

他搜寻许久,还是在花园的一隅看到了男人修长的身影。

他放下了酒杯,一边对客人微笑道歉一边朝花园的另一头挤去。

那个男人正立在巨大的花树下一角,身旁是一名艳丽的女郎,一直和他说着话,笑得妖娆。

“谨哥。”张小坪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对着他笑了笑:“你跟小思可真聪明,躲在这不用应酬,你不知道那些客人多烦人。”

女子马上笑着说:“小坪,做伴郎不去帮我哥顶酒,跑来这偷懒。”

陈自谨脸上有些白,对着张小坪笑笑,也没说话。

张小坪对着杜思做了个鬼脸,说:“反正义哥这么能喝,让我偷一下懒有什么要紧。”

张小坪跑去端了杯酒过来,又拿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谨哥,我见你早上就在忙了,东西都没吃过,先吃一点吧,晚上帮里还要闹呢。”

陈自谨笑着道谢,随手拿了酒,一饮而尽。

杜思听到,关切地看了看他,帮忙拿过了几个盘子,说:“这蛋糕很好吃喔。”

陈自谨轻轻地皱皱眉头,没有去碰那些甜腻的奶油。

张小坪和杜思话都很多,张小坪不断地指着那些客人说这个老大又说那个兄弟的事,杜思一直听得饶有兴趣,年轻女孩活泼的笑声不断起响起。

陈自谨一直听着,有些道上的事情,他自己倒真没注意,思绪被分散了一些。

张小坪,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没有提一句杜义和重阳。

杜义站在人潮的中心,眼光一直望着花园的花架下正在交谈着的三人。

看着他微微低头,一直听小坪说着什么,苍白的容颜上,偶尔露出的是清冷的笑意。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太熟悉他这样空幽的笑容,深深地隐藏了一切不快乐的笑容。

他轻轻转头,重阳去了休息间补妆,他抬脚朝那个角落走去。

他正要转过花圃,就看到纪榆走到了他们身边,对着陈自谨说了什么。

陈自谨便和张小坪杜思一起走了出来。

花园的鹅卵石道路上有些不平,陈自谨走了几步,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杜义心里一跳,慌忙走了几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男人清秀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他闭起眼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甩开了他扶着的手。

杜义脸上一痛,却还是收回了手,只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脸色这样差。”

“没事。”陈自谨低低的声音:“大概站得太久,太阳晒得发晕。”

“哥,我看谨哥是因为你结婚了,伤心死了——”杜思笑着插了一句,还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说者无意,听着的杜义却脸色一变,冷冷地喝了一声:“去帮爸妈招呼客人,少在这废话。”

杜思扁了扁嘴巴:“哥,我难得回一次家,过两天就要回去考试了,你还凶我!”

杜义脸色缓了缓:“小思,这么大人要有点分寸了,好了,去帮妈招呼下亲戚。”

杜思拉了拉裙摆,朝人群走了过去。

张小坪回头对着陈自谨说:“回屋子坐一下吧。”

纪榆在一旁:“义哥,江海那边的人——”

杜义点点头,说:“我去应酬吧。小坪,陪你谨哥进去。”

那一夜,太平山庄彻夜喧闹。

陈自谨和张小坪,陪着杜义和帮中的兄弟喝了一夜的酒。

到最后,有人开始醉得满场乱转,有人开始拥着跳舞,杜义身边站着重阳,他只能用眼光追随着那个脸上越喝越青白的男人,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张小坪早已被灌醉,他站在一旁,扯住人就摇摇晃晃地喊:“来跟我喝啊——”

杜义微微地苦笑,到最后,只有他是清醒的。

阿宇扶着陈自谨,弟兄们敬上来的酒都被他一把推开,他脸上有些阴沉,只说:“三少醉了,滚开。”


(三十八)


花木扶疏的道路上,两台车急弛了进来。

男人刹车,快速地跑到了前头,小心地问着正从驾驶坐上下来的男子:“三少,你可以吧?”

陈自谨推开了他扶着的手:“没事,你去休息吧。”

他挺直了背,稳住了步伐往屋内走去。

润叔等在门口,见到他进来,上前却闻到浓烈的酒味:“谨少爷,你又喝了这么多酒——”

陈自谨眼瞳黝黑,深不见底,只淡淡地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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