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缠着的身体,从廊下移到了房内,行云拖着他甩在了榻上,翻身覆了上去。
像是一场濒死前的盛宴,也像是旷古历久的血祭。
行云疯狂的撕掉他蔽体的衣物,扯住脚踝迫他分开身体,沉身就冲了进去。巨大的痛楚让子霏咬破了下唇,铁锈味一下子弥漫在鼻端。
大雨如注,风在林梢。一切来得像惊雷过境,不及掩耳。
身体被牢牢禁锢,明明是交欢,却惨烈似酷刑。
行云像是失了理智的,嗜血的兽,紧紧咬住他,逼迫他。
重重的进入,迅猛的退出,然后再次的进入,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他击成碎块化为齑粉。
「飞天……」
扑天盖地的痛楚中,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因为激痛而显得不真切的声音,疑真似幻!睁大了眼睛,子霏定定地看着行云。
大滴的汗水,从行云的额角脸颊滴落,打在他的身上。
「飞天!」
喘息的声音,但是,的确是这两个字!子霏没能再压抑住痛苦的声音,呜咽出声!剧痛与心悸,像是惊雷打在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行云他……喊的是飞天两个字!
是飞天!不是子霏!
是那个已经被尘封起来的,已经没有人再喊的名字!
是那个行云根本不复记忆的名字!
窗外雨骤风狂,窗内风狂雨骤。
从狂乱迷离,变成抵死缠绵。
可是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说。无论是行云,还是飞天,竟然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得口。
找不到任何一句话,能叙别来之情。
你……怎么样?
我……又怎么样?
言语这个时候,是多么的苍白而无力。你曾经如何,我又曾经如何。
言语无法述说。
绵密灼热的亲吻,像是要把对方嵌进身体里一样用力的拥抱。
云雨无边,花红玉璧。
契合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极度的痛楚中寻找快乐的所在。
唇因为激痛而苍白,身体却因为狂乱而泛红。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热汗,潮热氤氲。
淋漓酣畅的一场欢爱。
像是要向对方无尽的攫取,也像是要把自己全部都付出。
行云翻过他的身体,无比耐心的抚弄。飞天气喘吁吁,一边闪躲一边去摆布他。
只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今,飞天什么时候也不能和行云在此事上一较高下。
行云还只是蓄势盈盈,飞天却已经倾泄而出。
飞天又是喘,又是抖,行云暧昧地舔了手指上的液体,勾起嘴角微笑:「你也……尝尝……」
唾液交缠,微苦与腥味在舌尖上流转。热血上涌,头脸颈项都滚烫灼热,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痛吧……?」手指向下探索那因他的癫狂而受伤的所在:「是不是很痛?」
飞天搂住他的头颈,两人的额角抵在一处:「不痛。」
大雨打在屋瓦屋檐上,哗哗作响。行云没有再说话,飞天也沉默着。
两个人在大雨倾盆的黑暗中紧紧相拥,可是除了刚才那两句短短的话,又没有别的言语。大风吹得窗扇格格作响。
过了良久,行云轻轻吁气:「为何不说?」
飞天怔忡着,没有回答。
行云的下颔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哑:「我若是想不起,你就打算着让过去只是过去?」
仍然是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行云恨恨不已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你有多少机会可以告诉我,竟然一个字都不提!」
飞天痛得一颤,仍然没有出声。行云掬起他一缕头发,半湿的头发上竟然闻到海水的气息。唇细细的,亲吻那银白的发。
想到听说过的,隐晦不全的传说。
飞天就是那一夜白发,跳了堕天湖的人……
心慌而锐痛,紧紧抱着怀中人。
来不及看清,来不及握紧。
在此时,明了他早生华发的爱情,灰飞烟灭的思念。
雨声依旧。
行云有些乏力的靠着他,无声的,把那些纷乱的回忆,一一梳理。
很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没有幼年童年或是少年记忆,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没有家世,没有过往。
但是身边的人总有合理的说辞,而且,生活是那样美好,尊贵的地位,亲切热情的友人,亦父亦兄亦师的辉月……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
有的时候也会有疑问,午夜梦回时的空茫,也不止一次的让他惆怅。
但那些总是极短暂的。光彩四射的生活,没空留给那丝丝的淡愁。
现在那个空洞突然被填满了。说不上来,是要痛哭,还是要狂叫。
只是觉得如果不做些什么,自己一定会炸裂得破碎不堪,连一点灰渣都不剩。
想要抓住他,又想要发泄出心中满满的痛。
从来没有如此激狂过,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控。好像周围淡漠如水,自己也在这样的水中浸泡,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有时会觉得闷,闷的时候会找些娱乐打发。还有,跟着星华去巡边。
总可以找到架打,多余的精力总在溅血的时刻得到宣泄。
一切正常无比。
一切完美无比。
只要不去放任那一丝惆怅,一切真的无可挑剔。
行云可以对任何人,包括自己,都说,我真的很快乐。
但是一切在遇到这个人之后都变了样。
不知道有人会有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身姿。
目光很安静温和,却让人觉得那平静的水面下有着汹涌的暗流。
身姿不是那种孤傲张扬的,可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仰头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孤寂,垂首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他孤寂。
和飞天从小至大的一切,慢慢在脑海里重映,越来越鲜明,越来越连贯。
两个人沿着空旷的神殿长廊奔跑,脚步声轻快,笑声张扬。
行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那些事虽然更加的让人心惊目眩,可是他还是反反复复回想一切之前发生的事。
没有爱断情伤,没有生死离乱。
只有停留在那个快乐时候的,他和他。
行云的手在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位置上摩挲。慢慢的,一下,又一下。
飞天的身子僵了一下,突然把手扣在行云那只手上。
胸口那种因为烙印而有些淡淡的刺痛感觉,现在没有了。
屋子里微微的夜光,飞天拉开行云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个跟了自己两百年的烙印的位置,那个在梦中被刺了一剑的位置。
现在是一片平滑。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烙痕,没有剑伤。
行云坐在床角静静看着他,清亮无尘的眼睛像是天真的幼兽。
飞天觉得脑子有些乱。烙痕呢?
他亲手烙上去的,那个痛彻心肺的思念呢?
谁把那个痕迹抹掉了?
他看看行云,茫然而无惧的样子。
行云也那样看着他,他们像是两个睡了太久一觉醒来的孩子,看着彼此都觉得恍如隔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雨声依旧。
行云慢慢地说:「你和辉月……」
飞天眨了一下眼。
他明白了,不是梦。之前那个荒谬的他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是真实的。
「为什么你会和辉月?」
行云的声音不高也不算低,平静的不像质问,只像自言自语。
行云也觉得理不清自己。一直一直,眼睛里只有辉月。
辉月手把手教他写字,辉月不肯轻易放下架子,但是总不会拒绝他。
然而辉月心里有绝对接近不了的禁地,那是个谁都无法碰触的地方。有时候辉月会偶尔失神。
嘴角有些淡漠的温柔,像是高山遗雪,明明是暖阳映在上面,却依旧寒冷。若是光再强些,雪就化了,要是光再弱一些,又看不清了他。
行云有些怕,又有些好奇。对于那样一个辉月。想知道,又怕知道。
究竟辉月那样的似水眼波是为何而露。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可是他却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对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内,说一句,我很快乐。
不,现在的行云,不快乐。无论是抱着飞天的时候,还是现在两个人静静对望的时候,他没办法对自己说,快乐。
他只有迷惑,狂乱,心痛,茫然,不知所措。
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快乐。
飞天看看行云,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一片平滑的胸口。
大雨倾盆的,天亮之前。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你爱辉月?」还是淡然的平静声音。
飞天觉得茫然,摇了摇头。一切都在回首的一瞬间发生,让人不知所措。
「那你爱我?」
飞天看着静静坐在一边的行云。他们身上都没有衣物,屋里是雨水的潮气,外面的青草味,还有,没散尽的似有若无的,情欲的暧昧。
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一伸手就可碰到对方光裸的身体。
皮肤上那微凉的,慢慢风干的,大概还是对方的汗水。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飞天却觉得无力,像是跨不过去的天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行云是怎么了。
分明还是相爱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
原来,真的已经过了两百年。
以为可以永恒不变的东西,终究还是有所改变。
比如帝宫上面那四角的装饰,总会因为风雨侵蚀,百年内也要换两次。
行云低头看看,飞天从床头拉出一件袍子给他。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行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外走。
他打开门的时候,飞天说,几案底下有伞。
行云没回头,没说话,也没拿伞。
飞天看着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色,大雨还是无休无止。
行云想起来了,而且,并不快乐。
而与辉月……飞天撑着起来穿衣束发,到了门口,又回手抽了伞。
辉月今天没有去正殿,飞天扑了个空。
廊下的侍卫好心指引他,说陛下昨夜醉酒,今日是不过来的。大人若有要事,不妨去神殿那边,说陛下去旧馆打坐修养去了。
飞天哦了一声,撑起伞,换个方向。
滂沱的雨水,他觉得亲切。只是,这里是帝都,在这里,淋雨的疯子,招人侧目。
慢慢从旁门走出了帝宫,向东不远就是神殿。
辉月,和他……昨天一起喝醉了,所以……
摇摇头,这种拙劣的借口,连别人都骗不了,更加骗不了自己。
可是一切都很模糊,飞天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的?
如果是别人……飞天恶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这是什么卑鄙的想法,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只是,辉月……特别,让人不知所措。
任何情况下都是举止优雅、气度雍容的辉月。
怎么会……酒后乱性这四个字,根本套不到他的头上。
飞天根本不知道见了辉月要说什么。
但是,心底却好像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去见。
告诉他,只是酒后乱性。
他要打也好罚也好,都顺从的领下来。
这种想法很见不得人,可是飞天不知道该如何。
因为是辉月,不是别人。
不可以随便敷衍,或者骗自己说,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为辉月不是路人。
昨夜在辉月那里的一切都混混沌沌,可是最后行云刺那一剑清晰无比。
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行云拔剑刺进胸口。
绝对精练俐落的动作。
辉月、平舟、星华他们很会教养小孩,行云那种情况下出剑又稳又狠,实在是块好料子。
再磨一磨,必定锋芒犀利,不会弱于当年的奔雷或克伽又或是自己。
拔去剑时,行云眼中的伤痛。
被背叛的伤痛——真不知道是谁在伤害谁。
雨势越来越大。
滂沱倾泄的雨,让他想起白江九转处的瀑布,白练一样飞流直下。
飞天发现,他开始想家。帝都不是家,天城也不是家。
他是一条龙,应该住在隐龙谷。
行云他……又认定哪里是他的家乡?他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刚刚到达帝都,在宴会上见到他的时候,他是那样飞扬不羁。
但是适才离去的他,脚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轻快。
为什么……已经割断了索,又重新联系了起来?
为什么本来不会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却偏离了正轨?
神殿一如既往的静。
飞天觉得自己真的非常怪异,一条龙打着伞在大雨中去找人……
很久……没有来过神殿了,不过还记得路怎么走。
辉月常打坐的地方,在里面从左边小径一直穿过广阔的庭园,除了哗哗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心情莫名有些不安,又有些宁定。
因为不知道该对辉月说什么而不安,但因为龙族亲水,下雨让他觉得心中又踏实些。
辉月的静室,在小湖之上。
帝都这里有座湖,叫做心湖。
神殿里这面湖与外面的心湖是相通的,湖水碧绿透澈。
只是湖面上全是白茫茫的细碎水花,被雨滴惊破了平静。
辉月……为什么来打坐?
他的心情也很乱吧。
飞天选了最近的路,从湖上的步桥过去,比绕过整个小湖要近多了。
静室就在湖的那边。湖心有小亭。
飞天正走到了桥头,大风卷得蒲柳乱飞翻动,伞面好像都要被揭掉了一样,伞柄和伞骨发出细微的,吱,吱,那种哀鸣的声音。
雨水并不能阻隔他的视线。
即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大水,他还是看到湖心有人。
辉月衣衫单薄站在那里,他对面站着行云。
飞天只能看到,可是听不到。要是这么远,他还可以听到湖心的人在说什么,想必族长的位子就该让给他来坐了。
行云在说话,脸上有迷惘和伤痛交错的神情。
莫名的觉得心痛。
因为行云变得不再快乐。
这就是之前一直犹豫的原因,最后还是决定了不要说。
可是没有想到他还是能记得起。
能够单纯的快乐,是一件好事吧。应该是的。
但是短短的几天,行云那种飞扬的快乐一点儿也找不到了。
沉重的过往,背在谁的身上,都是个重负。并不因为多一个人分担,就会觉得重量少了一半。
不是的,不是那样。
这种哀痛与记忆,并不因为有人分担就会觉得减轻了痛苦。
飞天攥紧了伞柄。
行云说了几句,辉月不知道说了什么。
然后行云投身扑进辉月怀中,扳住他的脸将唇吻了上去,辉月并没有推开他。
飞天远远的,站在柳树下,看到辉月也揽住了行云。
他们在亲近。
不是像朋友,师长……是情人那样的亲近。
飞天分明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雨珠扑在脸上,风吹过,很凉。脆弱的伞骨,发出吱,吱,吱,那样的轻响。
像是悲伤的声音。
帝都惊变之后,他没有了过往的记忆,在天城,在人来人往的酒楼,第一次见到杨公子杨行云,明明是陌生人,还是被他牵动心弦。
在辉月殿前,失忆后的飞天面对面见到杨公子,那时他的眼底满是说不出的癫狂激痛。
飞天在大雨中慢慢的回头走了。
那样的杨公子,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快乐无忧的人。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无可奈何。
即使是后来两个人得以在羽族重会,缠绵缱绻,两情相许,那耀眼动人的孔雀公子眉间,还是有不能摆脱的伤痛。脱轨一样的夜夜欢好,像是怕失去,又像是急切地要证明。
即使是和他在一起之后,行云的快乐也不纯粹。
不是那种飞扬洒脱,满心满意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