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上——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1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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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望月池的时候。”

少年小小的身躯猛然震颤,哀怨地看他一眼,嘟着嘴巴爬下床来。

“……我可不是因为怕你……”不情不愿地抓起甜糕,他恨恨一口咬了下去。

流景表面上仍是一副风雅的模样,摇着扇子满意勾唇,心里却早变了个人,疯了似的哈哈哈哈捶地狂笑……忍都忍不住。

这些年来杀人如麻,遭天谴的事儿干了不少,却从来没发现欺负一个人还可以这么有趣……

这新奇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他觉得自己简直要上瘾了。

9

翌日清歌起了个大早。

小六正抱着盆湿淋淋的衣裳打门外进来,一跟他对上眼放声惊呼:“皇天菩萨王母娘娘!太阳打西北边出来了!”

清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骇然道:“怎……怎么了?”

小六指着他持续暴喝:“小公子您果然变了一个人!以往日上三竿的时候我进屋叫你起床,你还会拿碧水剑扔我。”

“……”苏解语……那么凶吗?

“当时剑锋擦着我的脸,‘嗖’地就过去啦,还削下一缕头发来……吓得我够呛。”小六边说边委屈。

清歌“啊”了一声,微微放下心来:“这样啊……”见对方还是狐疑地瞅着自己,赶紧举起右手跟女孩子保证:“你放心,从今往后永

远永远都不会有人拿剑丢你了。”

小六只不认识似地瞅了他好久,方才道:“变了。真的变了。”

“……”

“这次回来之后吧,面貌在哪儿也有点不同,性子在哪儿也有点不同……”沉吟了好久,少女得出结论:“傻了。对,变傻了。”

“……”

“都是蜀山那群王 八 蛋给害的……说我们长生殿邪气难抑,非逼你修习蜀山正道……结果弄了场怪病回来……”小六说着说着心疼地

叹了口气:“病是好了,就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清歌登时不乐意了:“随随便便就说别人傻?我才不傻!”

小六扑哧乐出来:“我又没说变了不好。小公子这样……像只落了水的小狗,也挺好玩儿。”

……这叫什么比喻?

懒得跟女人多嘴,清歌穿好衣裳翻下床来:“我出去走走。”

小六赶紧蹲身放盆:“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清歌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想问问你啊……长生殿里有没有关人的地方?”

小六挑起秀眉来:“你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没有啊……我就是问问……”

绝对有问题!

不相信地看着频频解释的清歌,小六伸手指了个方向:“呐,就在望月池后面。关着些外头抓进来的人。有些正教的,有些结仇的……

武功都废了。大清早的你问那儿干什么?不会是要去吧?”

“我……我……”总不能说是去找亲娘的,清歌支支吾吾半天,方才灵光一现地道:“哦,昨天哥哥们带我去了趟望月池。我有东西落

在那了。”

“你能有什么东西……”小六嘟囔着弯腰拿盆,转眼的工夫,少年便一溜烟地不见了。

跑的倒快……

“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公子你怎么连那儿是禁地都忘了……禁地是不能闯的呀……”

小六一脸飘忽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他一定会被殿下收拾得很惨的……”

“小公子,不是我没拉您……是您跑得实在太快……根本不听完我要说的话……”

她不知道,清歌长到这么大,最不会做的事就是撒谎。想要那点低劣的谎言不被揭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才是上上之策。

****

路过望月池的时候,清歌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

那池明澈见底的水倒映着花影,含苞的盛放的,看起来无限美好,却偏偏邪恶得令人生畏。

长生殿里的每样东西、每个人……似乎无一不是这样的。

匆匆路过大片大片的血噬花,清歌小腿肚子发麻,只不敢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

蓦地听到花丛里窸窣有声,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可那声音一直尾随着他,从第一树花开始直到最后一树……他终于忍不住猛然回头,身后却空空荡荡,并没有想象中的人影。

刚松下口气,脚踝上便是忽地一冷,五指嵌进肉里去,阴森森的触觉吓得他大声“啊”了一下。

他低头,惊魂未定地看着趴在地上拽住自己的少女。少女惨白着一张脸,也呆呆地抬头望着他。

这……这是昨天被吸血的那个……

清歌极力回忆她不算复杂的名字。

似乎是叫云……云珂。

“殿下说……那里不给人进……”她用极端虚弱的气声,缓缓打破沉默。趴在草丛里的身子瘦骨嶙峋,有如真正的魂灵。

“我……我……你放手……”

他抽一抽脚踝未果,反而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就这样以平视的姿势,呆滞和对方互相看着。

“殿下说,那里不给人进……”仿佛只会说这句话般,她嘶哑地重复。

此时晨光微熹,清歌已能看到地面上的影子,推断出少女是活人而不是恶灵,他的胆子顿时大了些。

“他对你那么坏,你还要帮着他。”

少女愣了愣,随后迟钝地摇头:“殿下是个好人。”

清歌下巴差点脱臼:“他让妖花吸你的血啊!”

“可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喂,你昨天明明那么痛……”

“没办法。是我自己没用,中了允十娘的毒。我的血是黑的……要不是殿下把我捡回来……”

清歌呆了两秒:“他……他是个大恶人,你不能信他的。他做什么事,一定都有自己的目的。”

少女也呆了两秒,旋即反驳:“你胡说,殿下是个大好人!”

“呸,你眼瞎了吧,他好在哪儿啊!”

“他就是大好人!”

“大恶人!”

“大好人!”

“大……”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寒冰结三尺的声音硬生生插进来,两个人无聊之极的争辩终于是肯停了。

来的人是谁?佛曰不可说,佛曰不可说啊……

云珂只认得流景,也只听流景的话,抬头看到来人的面貌,便做出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并不准备答话。

流笙亦不指望这个半死不死的女孩子能说出让他满意的应答,干脆转脸冷冷看了清歌,掷地有声地又重复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清歌狠瞪了云珂一眼——我被你害惨了!

云珂无所谓地游离着无神大眼,抓着他脚踝的手倒是乖乖放开了。

10

“哦?去了禁地?”背对着他们摆弄手中折扇的人看起来很闲,口气也是淡之又淡,仿佛正说起什么不值一提的事。

“可不是。单看这么副笨手笨脚的窝囊样,还想闯进禁地去。”流笙瞧过来的眼神鄙夷冰冷,出口的话也没什么温度:“看样子,他是

饱足眼福了。”

清歌不禁大怒:“你胡说!我才没有进去!我不是在门口被你逮回来了吗?”

一直漫不经心的流景方才收扇子回头,凤眼里笑意流转,看不出情绪地勾着嘴唇。

“大哥要是不去拦,你就进去了?”

“……”清歌想,你养了那么群牛鬼蛇神守在望月池,我能进去才怪呢。想归想,撇撇嘴毕竟没说出口来。

“你要去禁地干什么呢?打听到那里关了活人,想找你娘亲?”一下就猜中了前因后果,真是可怕的人。

清歌垂下头不想说话了。

“装哑巴有什么用处?”流笙先不耐烦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

缎面布料上的茶具应声震颤几下。清歌吓得一激灵,却打定主意闭嘴不言。

“大哥。”流景温声喝止。

“你又帮着他说话?”

流景哗地展了扇子,微微一笑:“不知者不罪。”

流笙斜眼瞧他:“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菩萨下凡了……做什么不给他点真颜色看看?”

流景的解释很简单:“我是个好人嘛。”

噗……流笙刚喝进去一口茶,通通贡献给对面墙壁。

倒是清歌有点愕然地抬眼看着他。

云珂苍白的小脸闪过脑海,一个劲地强调着“殿下他是个好人”。

虽然流景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知道自己是做了大错事,要不然流笙也不会看到他就变得脸色铁青……还把他专门揪到流景这里来。

他意外的只是流景并不曾怪责。

抬头再看那张笑吟吟的脸容,似乎真的顺眼了几分。漂亮得邪气的凤眼,也没那么让他不舒服了。

“望月池再往里走,是长生殿的禁地。以后不要随便到那里去。”暂顿了一下,流景把玩着扇子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娘并不

关在那里。那里面不光关了些丧心病狂的人……还有别的东西。一旦进去的话,就再也出不来了。”

云淡风清的语调,却让清歌打心底一个寒颤。

原来他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二弟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流景不追究,流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看不下去清歌那打死不动的倔强反应,皱眉厉声喝斥一句。

“……知道啦。”不情不愿地回了句,清歌扁扁嘴瞥他一眼。

“乖孩子。”流景笑着接话。

他的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腾地热了一下。赶紧把目光挪到别处,别别扭扭地看着一角地毯嘟囔:“我不是你弟弟。”

余光依稀扫到流笙朝天翻了个白眼:“蠢货。”

“算了。”流景还是那么笑着制止。

他留着清歌还有用处——对外界之人瞒天过海、将来换回解语的尸身……在那之前,他需要保证他完好无损,至少在身体上。

偶尔威吓一下也就罢了,太亏待对方的事情,做多了也许这个普通的少年根本承受不住。

他只是没想到那孩子脸红的样子如此赏心悦目。

跳脱了平时茫然笨拙的样子,莫名多了种勾人心魄的天然。

那像极了解语的精致五官,让人丝毫没有抵抗力的慌乱眼神……纵使沉静如他,也不可避免地打心底一漾。

——大约可以解释成是,情不自禁的。

11

温羲诺是天天都要来的。

来了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做——无非是陪清歌下下棋,偶尔也教他念书。古琴让他认了八次弦,没一次能认得准,也就罢了。

清歌低头吃力琢磨那几个毛笔字的时候,他就发呆。淡静如水的眼光飘向远处去,悠悠然不知想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清歌忍不住问他:“先生,你在想什么啊?”

温羲诺看了他一眼,回的话很诡异:“我也不知我在想什么、要想什么……事实上,对于我自己,我根本一点也弄不清楚。”

弄得清歌一头雾水,很是费解。低下头再看那几个狗爬似的毛笔字,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真是个奇怪的人……比苏流景、苏流笙两兄弟来得还要奇怪。

“先生的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回去以后他不小心对流笙说漏了嘴。

流笙正捻起颗葡萄往嘴里送,闻言差点把葡萄皮儿都嚼碎了一起吞下去。

葡萄核吐进手心里也不扔掉,径直弹到少年白皙的脑门上去,“嘣”地一声,颇有点恶狠狠的味道。

“我看你脑子才有毛病!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

清歌于是很冤枉,捂着额头道:“我……他老对我说些奇怪的话……”

“他说什么了?”

小孩儿歪头想了一想,选了个最具代表性的。

“比如说不清楚自己是谁之类……”

流笙不言不语地坐在远处,好久方道:“他原先也不是长生殿里的人。因为落了崖记不清以前的事情,这才被我和二弟捡了回来。”

清歌“哦”地点点头,这才有些恍然大悟。

“长生殿里总共有多少人?”他又想起什么地问道。

“你哪来这么多话。”流笙对他一向不耐烦,站起身就要走掉。

清歌却还是想问,追上去继续:“都是像我一样被抢进来的?”

流笙终究爆发:“你当你好吃香么?要不是看中你那点长相,谁稀罕抢你?还是你以为,长生殿缺你这几个饭桶?”

一席话训得小孩儿好没意思,蔫蔫垂着头走回去,用食指在桌上乱涂乱画。

流笙实在不想让自己对个假货心软,刻意忽视了那和解语极端相似的秀丽脸容,哼地拂袖而去。

他前脚刚走,流景就进来了。一眼看到桌边郁结着画圈的清歌,不禁挑唇笑道:“谁欺负你了?怎么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现下殿里能关心他的,除了小六也只有流景了。其他人要么如同行尸走肉,要么就和温羲诺一样古怪,再不然,就像流笙似的没什么好

脾气。

其实造成他现在这么被动的罪魁祸首就是流景,捉了他和娘亲的也是流景。但是很奇怪,比起殿里其他人,他又算不得讨厌流景。偶尔

看到那轮廓流丽的脸容,还会愣愣发上一阵呆——他总是对好看的人没什么戒心,那时候住在桥头,对面的素素也老让他挪不开眼神。

打进长生殿里,流景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笑颜,但清歌却觉得那绝对不是因为想要对他笑。那个人总护着他、对他好,也绝不是因为从

心里想要对他好,而是……而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流景,究竟有什么样的用处。

他总是一筹莫展,不敢忤逆他们中任何一人,生怕一不留神丢掉自己和娘亲两条性命……想起来,他竟然这样一无是处!

清歌更郁结了。

流景看他的小脸都要皱到一块去,有些好笑地伸出食指来刮他鼻子:“愁什么呢你?”

“我想我娘。”

他俯下身,摸小狗一样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清歌赌着气,说出的话也不经思索,顺嘴就来:“你爹娘早就不在了。你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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