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上——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1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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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来抓住清歌的手,力道坚决,不容小觑。

清歌被他一个踉跄拉过去,但觉他的拇指在自己手腕上轻掠而过,不禁抬眼观望,只见他脸上神态稍许放松。

“殿下不是说这次不饶我了?”允十娘歪一歪头,粲然一笑。

“你没在他身上下什么奇怪东西,我还要多谢你。临近蜀山的地界,多少是要小心些的,不便闹出大动静来。”流景极有风度,竟一一

说明。

“殿下一说我才想起来,您来蜀山是有何大驾呢?”

流景声音有些懒散的飘忽:“来拿一样东西。”

“只是拿一样东西?”

“不错。”他顿了顿:“拿完就走。”

“我猜不到,您有什么东西落在蜀山,非要亲自来拿不可?”

“……”流景笑而不答。

可就算他答,允十娘也固然是不信的。以手背掩过红唇边挑 逗的笑意,目光盈盈地凝视着他。

两泓深潭似的眸子里有杀意在烧,只一下,又蓦然无踪。

窗外一树杏花被雨打得七零八落,一声瓷器碎裂的尖利响声自楼下传来,婷婷站立着的美人欣然地又一次勾起了嘴唇。

他并不曾施过脂粉,偏比最俊俏的戏子还女气几分,这么嫣然一笑,勾得人魂魄都去了七分。

他看着清歌一直笑一直笑,清歌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片刻竟眼前一晕,险些栽倒。

眼前再度清明时只觉得冲自己笑得人那样好看,好看到恨不得拿手去摸一摸那张笑脸才甘心……少年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却有种要往允

十娘那里去的势头。

允十娘眼里似蒙了浓浓雾气:“好孩子,到我这里来。”

可流景的手指随后覆上眼来,并轻扶住他纤细的肩:“允十娘,你敢在我眼前用摄魂术?”

清歌听到这呵斥却只觉得心浮气躁,不管不顾地回头,竟毫无章法地一掌打向身后流景。

流景折扇微扬,便轻易将少年的攻势阻隔在半空,转脸淡淡道:“你在逼我跟你动手?”

允十娘笑道:“我打不过你。”

“知道还要来送死?”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会死。”

他风姿绰约地朝两人走去,眼角下一颗泪痣,胜过世间任意妖娆。

“准备……已然万全了。”

“嗯?”流景的眉头略略一簇。

“你们真是难弄得很呢,殿下。”

“……”

“我特意叫师弟把你们送来这家客栈,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流景不说话地瞧过去。

允十娘微微一笑,淡淡启唇:“竟然大意到如此程度,我该说你什么好?客栈里到处都燃了散仙粉,您是真闻不出,还是装闻不出?”

流景心下一动,开口欲言,一个不注意,清歌便迷迷糊糊挣脱了他的手心,一头撞向对面男女莫辨的美人。

允十娘笑着接住他,继续道:“不过也是。散仙粉这种东西,没事先服过解药,闻上一炷香的功夫必定内力抽空。三天之内形同废人…

…全天下也不过三包而已。您没有闻过,自然闻不出来。”

流景提一下气,果然内力空空如也,不禁暗自称奇:“你是从哪里弄到的这些?”

允十娘也不掩饰:“杨庭芳送的。”

流景微微一笑:“他还真是有几件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也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他还告诉我,十日之内你们必来蜀山取物。”允十娘顿了一顿:“结果你们还真的来了。”

流景内力尽失,也不见有多急迫,只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你刚刚一直拖延时间,是等这药性发作?”

允十娘抿唇一笑:“殿下还用得着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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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怀里的少年视若珍宝地捧起来,轻轻在那莹润的脸蛋上亲了亲,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在嘴唇上亲了亲,而后抬起头笑眯眯地道:“

他可真香,你别怪我轻薄,我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孩子。”

流景心道你那是哪门子喜欢?不过是猫捉老鼠般的玩弄罢了。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我大哥呢?”

允十娘大大方方地道:“殿下没听见刚刚楼下的杯裂之声?这一声的意思大抵是说——大公子已经没了内力,被我几个师弟五花大绑在

床头了。”

流景心底又是淡淡一笑,他很知道以流笙的性子不会任人摆布到这个地步,只是早做好了蜀山派来换人的准备,有意为之罢了。

就和他一样。

想到解语的尸身约是就在附近,他心中就仿佛有什么扑棱棱的东西振翅欲飞,要极力压抑着,才能维持住一贯淡然的表情。

允十娘双目含了情一般,将昏昏欲睡的清歌放在床榻边,走过来挑起流景尖尖的下巴:“殿下,你是不是现在又气又恨,恨不得杀了我

?”

流景现下想着解语的尸身就要到手,倒真不见得多想杀他,闻到此言,却也还是回了句:“你知道就好。”

允十娘很愉快地笑起来:“可是,你上次饶我一次不死,这次我也得饶你一次。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邪教中人。”

与他距离不过两寸,但觉他喷香的气息呼在脸上,很不舒服。流景转开头,只是回避:“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你最好跑得远一点。”

“哎呀呀,殿下何出此言?本来我可是决定要杀了你那心肝弟弟的呢。”

流景目光微有一动:“怎地现下又不愿意杀了?”

允十娘松开他的下巴,后退一步道:“原先怕在派内引起动乱,所以想要原封不动地换回去。但掌门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半月前我捉

了杨庭芳去诊,却得知想救他的命,必得让他服下血玲珑才行!”

说到血玲珑,他妖媚的眼里精光大盛,笑意也凌厉起来:“那种邪药,只有碧三才炼得出来……但为了掌门能活下去,什么道义忌讳,

也都顾不得了。反正,我允施也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

流景似乎觉得好笑地扯了扯唇:“慕向卿?吃血玲珑?”

“不是他要吃,是我要给他吃。”允十娘柔柔一笑,光线下泪痣竟蒙上薄晕:“如果他知道是血玲珑,定是说什么也不会肯吃的,但…

…我就是要他好好地活下去。”

“……”流景不说话,温雅如昔的神色里,竟有丝似笑非笑的嘲讽。

“为了你最宝贝的弟弟,你一定愿意换的……是不是,殿下?”他的嗓音都柔媚得能滴出水来,诱人遐思,让人不知不觉就想点头说“

好”。

真是个妖孽。流景轻嗤,用眼角斜斜看他:“蜀山派内大乱,你也不管了?”

“没了掌门,他们再乱,都不过是群无头苍蝇罢了。”允十娘笑了笑,那样子实在不像正派中人,也不知怎地就坐上了蜀山派大弟子的

位置:“可惜了我那亲爱的小师弟,被白白药哑了喉咙,到现在都恨得要死呢。”

“……”流景收回目光,唇角柔软的笑意兀自不散。

“但那假冒的尸身是一定要奉还您的。这种耻辱的东西,还是您自己留着解决吧。”

“……”流景还是不说话,睫毛垂下的角度很令人费解。

允十娘不再想要多说话,扭头抱起床上软绵绵的少年,微微侧过个脸来。

“殿下的动作也得尽快。若不然,每过十天……我就取下他一片指甲。”

“……”

见对方不答,他微微一笑补充道:“这么白白净净笋尖儿似的小手,落下了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放心吧。”流景终于答话,却只泰然自若地坐到桌边去:“等不到十天的。”

说罢,他从容而优雅地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香茶。

“好走。”

那临危不乱、成竹在胸的模样,纵狠毒如允十娘,也心下暗暗一抖。

哼了一声抱着少年飞跃出窗,他心里却有止不住的惧怕涌出来,涌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那句“等不到十天”,不像是被威胁着,而像在威胁他。

似乎蕴含了巨大的破坏力,凝滞且危险,偏偏无从考证。

41

清歌从晕乎乎的幻境里醒过来,却只觉得浑身脱力。

他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再揉一揉脑袋,周遭的景物简单但极端陌生。有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还不止一次。

使劲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此时雨已经停了。夜色降临,月光暗淡,桌台上明明灭灭的烛光孤单地在房间里闪亮。

现在……这是在哪里?

他只记得自己是在客栈里遇到了允十娘,而后流景进来才微微放下心,再然后……记忆便呈现出不甚清晰的灰。

清歌心里一慌,掀开身上的被子。刚想跳下床,薄木门板就吱呀响动了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谁?”他吓得又拽起被子来。

“在我床上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说声谢谢。”来人在烛火下盈盈一笑,妖冶不可方物。

“……允十娘?”他心下一沉。

“嗳。”那人反身关门,弯着眼眉细致地笑。

结果他还是被作为用不着的包袱,丢到蜀山派来了。

流景对他好,温柔纵容,百般呵护。但却终究是为了把他送进这里来。

一切都做的那样天衣无缝,甚至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出手救他,流景想要的,大约也只有苏解语的正身罢了。

局设的巧妙,他这个棋子也算物尽其用。

接下来的苦头,却得全部由他吃,好让他把那些在长生殿吞下的、属于苏解语的温柔好意,通通吐个干净。

流景不是真的对他好,他早想到。只是这“想到”总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明明白白,叫人心灰意冷。

冷得齿关打颤,也再收不住。

他知道不该抱什么幻想的,只是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再也没人肯那样对他好过。

这样的好让他防备不了,一旦全盘没收,他怎能全身而退?想到流景明明就在当场,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允十娘带走,血液就无法回游

地盘在体内,冻结成冰。

允十娘见他抖得厉害,以为是惧怕再次遭到初始时的待遇,微微一笑朝他走去:“你也不必怕成这样,暂时我还不会对你做什么,你那

流景哥哥说了,十日之内必来接你回去。”

清歌浑身一震,缓缓抬头:“他说要接我回去?”

允十娘笑道:“你傻了不成?你是他最宝贝儿的弟弟,他能让你再在我们手上生不如死一次?”

清歌一听理由是“弟弟”二字,就知必是流景计划之中的敷衍。稍稍提起的心再次坠落,只是沮丧地摇摇头,抱紧了膝盖。

允十娘坐到床沿来,伸手摸摸他冰凉的小脸:“不信我?”

少年咬牙避过他的手,沉默不语。

“他怎会失约?要知道,每过十天我就会取你一片指甲……”

清歌闻言大骇:“你说什么?!”

允十娘嘻嘻笑道:“你那时候晕过去了,自然听不见我威胁殿下……你也不必露出那种表情,取指甲又不算很痛,比起你第一次被逼着

修习清元心法,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你不能这样做。”少年猛地收紧十指。

“怕什么?你哥哥定会来救你的。”允十娘比他还信心十足。

“不。”他却摇头:“他只答应过保我不死。”

“那你就不能怪我,只能怪他啦。”允十娘笑着歪歪头,一副诚恳的样子。

清歌实在不明白如此美丽的一个人,怎会心肠歹毒至此。呆呆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摇头重复:“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弟弟,你以为这儿还是长生殿么?”允十娘觉得好笑,柔软的手心翻上去,轻轻抚摸小孩儿的黑发:“怎么得了次怪病,连脑子都

给丢了?”

“我是说……我不是该被你们这样对待的人。”少年惨白着脸,目光却异常明亮:“我不是苏解语。我是清歌,竹水桥下卖胭脂水粉的

,你去附近问一问就知道……”

“你想说什么?”

“你们换错人了。”

烛火在允十娘黑洞洞的瞳孔里倏忽跳动,而后转为淡而妩媚的一笑。

“我还道你脑子丢了。没想到还是原先那个鬼灵精怪的苏解语。挺聪明的……懂得跟我耍心机。”

清歌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耍心机……”

“你记得么,你第一次被掌门捉进来时,也是告诉他,我们捉错人了。”持续那样笑着,允十娘眼中有杀意一闪而逝:“只不过那次还

更可信些,因为你把你大哥的易容术搬了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少年双眼澄澈,只是坚持。

“天底下还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么?死人易容之后还可保持个一两年,活人脸上的易容却根本保持不了三日……”他顿了顿,看向清歌

:“若你是假货,不被易过容怎么可能?是真是假,我们三日之后必见分晓。”

清歌的神色倏忽黯然,小声嘟囔:“真是活该这么爱被人骗。”

“好了好了,我不是进来和你闲聊的。”允十娘根本把他的话当作了想逃脱的伎俩,笑容微敛,站起身来:“掌门要见你。你穿好衣服

就跟我来。”

42

穿过铁索桥是长长的铁索桥,穿过长长的铁索桥是更长更长的铁索桥……

一眼望不到头,几片浮云在身畔飘动。

夜凉露重,清歌阿嚏一声,忍不住抱怨:“还要走多久?”

允十娘回眸笑了笑:“我说我抱着你,用轻功一会就到,谁叫你死活不肯。”

清歌吸鼻子愤愤:“你一个大男人老薰得那样香,我怕沾到我身上来。”

允十娘也不生气:“你自己也又香又甜,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才没有……”清歌边说边心虚地抬起袖子使劲嗅嗅。

“怕是奶味儿都没脱净呢。”

听到这句话,清歌顿悟自己被人出言占了便宜,放下袖子大声道:“你欺人太甚!”

允十娘“哦?”了一声,笑吟吟的样子显得很妖孽:“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界儿上。不欺负欺负你,如何对得起我平日里辣手摧花的恶人

本性。”

说着说着两人已走到一座精致的木宇小楼前,四方尖的顶,构造十分奇特。允十娘伸手去撩帘子,内里便飘出股浓而不腻的药香味来:

“到了。”

清歌在原地站定,左看看右看看,却只见四周一片空旷。除了来时漫入云端的铁索桥,什么都没有。仿佛天地之大,只容下这小小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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