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敢相信。担任乱七八糟的男生宿舍舍监半年,已经历过无数次这些精力无处发泄,形同幽禁在半山中的年轻小伙子们所引起的骚动。
但年轻的老师看了看写在会面记录上的“舅舅”两个字,对着开朗笑着的凉也支支吾吾地打过招呼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脸红了。
“我目前休学,所以身份还是大学生,或许因为这样才没有社会人士的味道,不过,好歹我还经营一家旅馆。”
“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有多少人花钱动手术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啊?”
小林尽说些不负责任的话,窥伺着满腔愤慨无处发泄的凉也。他很喜欢这个看起来像少年、年纪比自己大的青年的长相和性格。
“只要凉也先生不是惨重,反正年纪总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外表就会赶上年龄的。”
“是吗?我老是在意年纪跟长相差太多。如果年纪大了之后,可以变成一个稳重有魅力的中年美男子倒还好,可是我们家族有秃头的遗传,顶着一张娃娃脸配上秃头,那种感觉会好吗?”
“——唔!咯……”
凉也正经八百地嘟哝着,川端听着一时没能把东西顺利吞下去,噎个正着。有着外表看不出来的纤细、而且想像力丰富的他,似乎已经描绘出自己未来的模样了。
“还是一点没变……”
而这边的小林则有着外表看不出来的坚毅性格。他拄着下巴凝视着凉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脱线又不失诙谐。凉也这种自然的言语表现,正是一向刻意制造语言效果的小林,把他当大师看待的原因。
至于瑞贵,他打刚刚开始就一直怀着忐忑的心情,偷瞄着坐在旁边的凉也。
他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对他而言,高梨凉也也除了是非常照顾他们的年轻旅馆老板和远房亲戚之外,更是个特别的存在。
因为凉也家发生和事件,使得瑞贵和幼时玩伴,现在是同校同学的箕轮夏彦,有了一次真正的重逢。
春季发生的大事件,虽然是凉也家的事,但是因为他们的积极介入,结果在不知不觉当中也变成他们的事件。
瑞贵、川端、小林,还有现在不在场的箕轮夏彦四个人,利用休假到瑞贵的远房亲戚凉也家经营的旅馆渡假。
当初瑞贵对于夏彦的同行非常不悦。因为夏彦跟他一直保有珍贵印象截然不同,不但变成一个毫无个性的痴呆男子,而且对瑞贵一点记忆都没有。
瑞贵就这样怀着不悦的心情,在休假地遇见了虽说是亲戚,却是第一次见面的凉也。
凉也虽然像极了瑞贵,但是个子瘦小,拥有少年般清流澈的嗓音。
他说那是因为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变声期之故。但是,现在的他看不出一丝丝病态,反而有着和纤细的外表完全相反的活力和朝气。
而在他们投宿的第二天早上,事件发生了。
原本该来却迟迟不见的凉也的姨丈水品,因为一些异常状况而被发现奄奄一息地倒在庭院的货柜里。
货柜的内外都上了锁,事件现场俨然是个密室。
小林、川端、瑞贵因为突然出现在眼前、充满推理气息的变化,摇身一变为半调子侦探。
只有夏彦好象一点兴致都没有;他们乐于当轻松的局外人,兴奋地分析着案情的变化。然而,半调子侦探的揄很快就遇到瓶颈了。
他们解不开密室之谜,包括他们自己在内,还有凉也的家人全都拥有不在场证明。
夏彦就在此时开始发生改变。原先被视为老是昏睡、感情迟钝的男人居然挺直了腰杆,露出锐利的眼神和气势。
他眼中只有凉也。
夏彦企图保护凉也不受欺负,包括他们几个。他随时用他巨大的背挡在凉也面前。
瑞贵看着行动异常的夏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说?你在隐瞒什么?为什么用那种态度对我——。
瑞贵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夏彦就是不在意他,瑞贵只有满腹悲凄。
就在瑞贵痛苦地接受他不愿承认的事实时,原本胶着的案情出现转机。
凉也被一个可疑的男人叫了出去,在下着雨的山中展开一场格斗。事件的全貌也因为瑞贵而整个曝光了。夏彦为了解救即将滑落山崖的凉也而跟着失踪了。
大大小小的意外一口气发生。
犯人是凉也。
可是,知道事实真相的瑞贵等人并无意责怪他,大家都守口如瓶。
事件结束之后,夏彦和瑞贵之间还存在别的问题。
夏彦一开始就知道凉也是犯人。夏彦对压抑住悲哀心情不断质问的瑞贵坦承,他说自己跟凉也是同一种人。
他们拥有相似的回忆与过去。
借着支持脆弱的母亲以支撑自己,常常逼着自己要更坚强;同样记错凉也用来做为不场证明的‘月之砂漠’的歌词……。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这一切使得夏彦发现了犯人的真实身份,但同时也成为夏彦对凉也产生亲切感和特别感情的因素。
夏彦说他看不过去,他想守护凉也,形同守护他早已失去的‘值得守护的人事物’,同时也想借此来支撑自己的感情。
瑞贵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要不是那事件,就绝对不会有现在这种深陷其中的状况。
相信夏彦只会是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幼时玩伴,是他只能远远望着,任思绪起伏不定的同学吧?
瑞贵一边茫然地听着凉也开朗的笑声,一边一次又一次地把视线望向餐厅的两个入口。夏彦对这个有着清脆嗓音和纤细身材的青年,有着特别的感情。
夏彦完全没有了幼年时期那种激烈的个性,现在的他是个老是一脸惺忪,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男人,而让这样的夏彦第一次表现出积极态度的就是凉也。
凉也的性格、凉也的坚强和脆弱。夏彦发现凉也所处的状况,一直企图保护他。让人很难相信,那只是拥有类似的过去和性格背景的因素使然。
可是,凉也并没有抓住夏彦伸出去的手,直到最后,他都是孤军奋战。
夏彦笑着说,性格和他类似的凉也是不可能乖乖地接受保护的;可是,在瑞贵看来,夏彦是怀着近似失恋的心情,放弃对凉也的感情的。
在闹声震天的餐厅里,凉也发出音调完全不同的清澈笑声,瑞贵发现他不时地瞄着入口,一颗心不觉开始七上八下。
其实,凉也对夏彦的感觉也很特别。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开朗的笑声不绝于耳的凉也,只有在面对夏彦的时候显得比较笨拙。
虽然依旧快乐地聊着天,但是当他看着夏彦时,眼神却是摇曵不定的。
夏彦似乎认为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事件的真相之故,但是瑞贵却注意到,掺杂在凉也的语气和视线当中的甜蜜情感。
凉也和夏彦。他们虽然在彼此身上找到共通点,然而,在两人几乎还没有真正交谈的情况下,他们就不得不离开旅馆了。
由于事件的急速变化,他无法得知凉也本人的心意。当时慌乱的状况,也不允许夏彦和凉也能有纤细的感情交流。
事件戏剧性地落幕之后,执起夏彦的手的是瑞贵。
他以几近强迫的积极态度,在没有时间讶异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的情况下,怀着无处发泄的心情引诱的了夏彦。
失去了支撑。想用张开的双臂保护某个人。想用另一个人的身体填埋空虚的怀抱。
夏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急躁,他淡然地过着,日复一日。
他无法自觉寂寞的很久以前,夏彦就是寂寞的。
他并没有变。他甚至不懂得改变,他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不再支撑着任何人的怀抱,呆立在原地。瑞贵抱住了夏彦,心头好痛、好悲凉。
我会的,我会让你保护以支撑你自己,所以,用你的双臂抱紧我。我好高兴遇见你。我一直没忘记,一直牢记在心里。所以——。
瑞贵用他的身心一再地对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状况的夏彦表明,然后两人好不容易地走到了今天。
之后,夏彦和瑞贵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不管在生理或心理方面,他们始终站在彼此触手可及的位置。
被小林的玩笑逗弄的凉也那清脆的笑声,让瑞贵的身体顿时僵了起来。他做到了凉也做不到的事。每次想到这里,瑞贵就坐立难安。
不管对凉也或夏彦,瑞贵一直有一种乘人之危介入的罪恶感。
返校之后,随着时光的流逝,那种感觉终于渐渐淡薄了。
要是认真过起来,学生生活其实也可以很忙碌的。占去大半生活的篮球固然有其乐趣,此外还有几乎是采取应付心态的上课、愉快但吵闹的宿舍生活。
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时而和夏彦发生亲密关系的非日常性生活,也让他虽然有些异样感和罪恶感,却也开始原谅自己了。
现在,凉也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而来。
凉也依然是记忆中的通透、开朗,他清朗地笑着,纤细的身体中散发出独特的透明感。高梨凉也这个存在,使得刻意压抑在忘记角落中的林林总总,一口气被触发而浮上表面。
所以,瑞贵自从打过招呼之后,就没有再正眼看过凉也一眼。
“贵!瑞贵!”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抓住他的肩,瑞贵就在思绪一团混乱当中,唐突地被拉回了现实。
“喂!你还醒着吗!?”
小林愕然地把脸凑了上来,瑞贵赶紧把眼睛对准焦距,勉强露出一抹笨拙的笑,接上话题。
“啊,秃头吗?我们家不秃,但是有白头发。我跟凉也先生这么像,我想发质应该也一样吧?成熟而魅力的中年男子也不是梦想……?”
瑞贵为掩饰难为情,七嘴八舌地乱讲一通,等发现小林看着自己的表情很奇怪,才发现四周的气氛不太对。
小林一脸写着‘你在胡扯什么?’的表情,川端则停住筷子,愕然地看着他。
话题似乎已经转到别的地方了。既然如此,干嘛叫我呢?瑞贵红着脸往旁边一窥,发现凉也站了起来。
“谁在讲秃头啊!你看,箕轮来了!”
瑞贵听小林这么一说,赶紧抬起头来,只见夏彦就站在凉也面前。
瞬间,四周的喧闹声从瑞贵的感官中消失了。
食欲旺盛的住宿生你的吵闹声,忙碌穿梭的人们的动作都远远地退开了,在瑞贵那泛白的视野中,只看到夏彦和凉也。
夏彦睁大了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凉也。凉也则无限怀念似地眯细了眼睛,嘴角带着微笑,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夏彦。
“好久不见……”
凉也对默默无语的夏彦说道。嘴唇轻轻蠕动的凉也,无声地呼唤着夏彦的名字。
夏彦仍然不动,就在瑞贵快受不了这种沉默之际——。
“你跑到哪里去了嘛!我找遍了整个宿舍!”
小林嘹亮的的责骂声使得四周的喧闹声又恢复了正常。同时夏彦也有了行动。
小林指着一张空椅子示意夏彦过来,夏彦点点头,走向柜台。他拿着餐盘,在狭窄的椅子间忸怩着身体穿越而过。
“怎么还穿着制服?你一直在学校啊?”
“我在图书馆睡觉。”
夏彦简短地回答之后,坐到川端旁边。夏彦的生活跟以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晚上他溜出宿舍,努力打工,天亮时才赶回来。
当然,白天不是几乎都在睡觉,就是睡眼惺忪。瑞贵不时会生气地告诫他要小心身体,他也只是笑笑说没问题,仍然每天夜里在山路中奔走。
今天大概又在图书馆睡了一整天,直到图书馆管理老师以闭馆为由把他赶出来。睡乱了的头发和松开的领带,以及皱巴巴的运动制服,就说明了一切。
这种样子也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唯一改变的是他跟瑞贵他们交谈,结伴行动的机会增加了点。
班级和社团都不同的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彼此都没有积极地配合对方的行动的行动和时间,因此表面上他们的关系相当地淡然。
奇怪的是,本来很具行动力,朋友很多的瑞贵,即使在夏彦的身旁也不会特别引人注意。
或许是因为宿舍的朋友们总是把到夏彦房间去的瑞贵,当成去找跟夏彦同寝室的小林,就算是看到瑞贵在夏彦的教室里跟他讲话,大概也会认为瑞贵是去找跟夏彦同班的川端,顺便跟夏彦聊几句吧?
相对的,当夏彦采取行动时就格外显眼了。当他有时候为了借教科书而出现在瑞贵的教室时,或者在聊天室里靠着看电视的瑞贵睡觉时,旁人总会露出“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的奇怪表情。
而大家以半信半疑的语气问“你们是好朋友吗?”的对象则一定是瑞贵。或许是瑞贵和夏彦与四周人事距离差异甚大的关系吧?
“谁秃头来着?”
夏彦一脸没事人似地坐下来,一边伸手拿卫生筷子,一边用只睁了一半的眼睛窥探着瑞贵,低声问道。
“我说你啊……”
瑞贵不得不佩服夏彦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同时听出夏彦的声音很平静,不禁将憋了许久的郁气给吐了出来。
“秃头的话题已经结束了啦!搞什么!人家凉也先生是特地来看我们的耶!你还在做梦啊?箕轮没有看到凉也先生吗!?”
夏彦的迟钝让小林急得直跳脚,很不服气似地嘟起了嘴。
与其说是在小林的催促下,不如说是时间刚刚好,坐下来的夏彦抬头看着仍然站着、目光一直追着夏彦的动作跑的凉也。
“喉咙怎样了?”
夏彦问得很唐突,凉也笨拙地笑了。
“啊……没关系了,还有一点疤,不过很快就会消失的。”
“身体呢?支气管炎和肺炎不是都要一阵子才会好吗?”
“我躺了一阵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记得你的手和脸上也有伤吧?”
“我的伤早就治好了!和夏……箕轮的比较之下,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有那个——”
“你为什么来这里?”
“——”
凉也突然默不作声,川端看不下去,赶紧插嘴。
“你……箕轮!你难道就不能问得优雅一点吗?不要顶着那么可怕的脸,一边吃一边瞪人嘛!你简直像在侦讯犯人嘛!”
“就是嘛!你们不是抱在一起吊在悬崖上的好朋友吗?能不能收起那种表情?箕轮严肃起来是很吓人的,就算没有热情的拥抱,至少可以笑一下嘛!然后笑眯眯地温柔地说一声‘欢迎光临’。你说是不是,瑞贵?”
小林突然把箭头指向瑞贵,瑞贵的内心虽然揪在一起,但还是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
“是啊!是啊!凉也先生,他其实是很担心的。夏彦,你越担心就表现得越粗鲁,这一点倒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夏彦一听,露出一脸不知道到底懂了没有的表情,再度看着凉也。
“欢迎光临。”
看到夏彦放松了表情,终于露出像微笑一样的脸色,凉也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地坐下来,那白皙的脸颊上终于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夏彦,但是又好象放弃了。他把手肘搁在桌上,睁大眼睛,开始兴味盎然地看着狼吞虎咽地吃着晚餐的夏彦。
夏彦可能是直接从学校餐厅一的,就着一身邋遢的制服,专心地吃着饭。
由于四周都是穿便服的住宿生,他这一身平常看来很不搭调的制服更显突出。
他们学校是住校制的学校,制服设计得相当简练,但是穿在夏彦身上,不管怎么看都很不协调。
可能是亮蓝色的运动服是窄身设计的关系吧?使得夏彦那宽广的肩膀看起来好委屈。随着夏彦的动作而形成的衬衫绉褶,隐约可以看出他厚实的体型格外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