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沙漠杀人事件 第二部 意外的访客——久能千明
久能千明  发于:2011年0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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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色的影子投映在湿润的红土上。

低垂着的长睫毛上沾着泪水,视野中只见一双满是泥泞的高筒运动鞋。

“不要哭了。”

泪水滴在干涸的红土上,染成一片暗沉,走向前来的鞋尖又往前踏近一步。

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那名少年就站在眼前。

“想哭的时候瞪人就好了。”

“你哭也没有人会帮你啊!难道只要有人走过来摸摸你的头,哄哄你‘好可怜哦';就好了吗?”

少年那仿佛瞪着人的俯视眼神中,充满了一个小孩子不该有的强烈的侮蔑色彩。

他茫然地看着对方那仍残留着几分圆润稚气的唇线,微微地改变了角度,浮起一抹难以形容的嘲笑。

“啊——……”

因为不知怎么回应,只好不断地眨着长长的睫毛。

“好可怜哦!”

或许自己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觉得自己含泪的理由只是希望有人看到他在哭泣,然后跑过来用温暖的摸摸他的头说一声‘好可怜哦’。

可是,当这个高瘦而手脚修长的少年盯着自己看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哭?又是为了什么事而哭?

“你很恨他,对不对?”

恨?他在心底反刍着这个字眼。好不实际的一个字。

眼前浑身是伤的少年,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个自己常听,却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的感情字眼。

他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字,少年紧迫盯人似地追问:

“怎么样?小鬼。”

听到少年焦躁的催促声,他赶紧点点头。他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感情。他绝对不能说自己只是掉几滴眼泪,只是闹下别扭而已。

他用手背粗暴地擦掉泪水,用力地抬起原本低垂的头,定定地看着少年眼底燃烧的阴郁火焰。

用着大大的眼睛,努力地回瞪这个岔开两腿、紧握双拳,跑来跟他说话的外校同年级生。

因为他知道,要是自己畏缩或困惑的话,这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他的视线,将不再出现。

少年似乎很满意他的虚张声势,轻轻地点点头,又走近一步。

“咬紧牙、狠狠地瞪着对方,直到你的眼睛发疼为止。不要张开嘴巴,否则会哭出声音来。可能的话也不要眨眼睛,因为有时候泪水会不听话地流出来。”

少年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对流泪做了精辟的说明。

那修长的手脚看起来还很瘦弱。那紧握拳头交抱在一起的双臂,和岔开踩在红土上的腿,甚至可以用纤细来形容。

然而,那对眼睛却似乎已经习惯去憎恨别人了。

“一哭就输了。虽然是遗憾的泪,但泪水就是泪水。哭只会让对方觉得他获胜了,绝对不要让敌人发现你的弱点。”

以淡然而老练的姿态说明的少年,比瘦小的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

这半年来,少年兀自拼命的长高,眼看着身高似乎快追上高年级生,然后一眨眼就超越过去了。以同年龄的孩子来说,他充满了一股异样的成熟感。

从半长袖的运动制服和短裤底下露出的手脚都有点脏,而在沾满泥土的脸上,新形成的伤痕也已经快结疤了。

哪有这种人啊?

他屏住气息,抬头看着少年。

“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别理他。你的脑海中只要反复记住一句话,譬如你这个混蛋,或者我绝对输等等。要一次又一次地背诵这句话。”

“嗯,然后呢?”

他使尽全力,拼命地睁大眼睛。

他厌恶自己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瘦小的身躯和纤细的手脚,还有像少女般的容貌及高而清亮的声音。

虽然同属一支足球队,但住的地方和就读的学校都不同。只能远远地看着个性激烈的少年自己,和最近经常请假的他始终没有交集。

他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会跑来找自己说话,但是他却不愿意让少年对他感到厌烦。

“你把中指的指甲留长,觉得遗憾或想哭时,就紧紧地握住拳头吧!不能只是戳出指痕,还得渗出血水才行。”

“嗯!”

被少年那细瘦的身体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势所迫,他不由得两脚使务,结实地踩在红土地上。他照少年所说,紧紧地握住拳头,顿时觉得身体内部涌起一股热流。

打从刚刚开始,脑海中就一直耳鸣似地回响着一句话:没见过这种人。

“张开你的手,仔细地瞧瞧你手上的指痕,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难过,有多忍耐着让自己不哭。这么一来,你就会觉得更生气,知道自己绝不能输。”

那个男孩子变声之前的清澄嗓音,漠然地教着他持续愤怒的方法,甚至教他如何漠视疼痛,和想哭时不哭出来的技巧——

没见过这种人。

“……你是这个社团的球员吗?”

少年这时好象才发现他跟自己穿同样的制服,表情有点惊讶。他点点头,困惑似地移开视线。

“我一直以为你是女生……”

“我是男生!不像男生错了吗!?”

他挺起胸膛,语气中带着险恶的气息。常常有人说他长得可爱,他都不在乎,可就是不想让这个少年这样说他。

他紧抿着嘴抬头一看,只见少年困惑地皱起眉头。那原先毒言毒语的唇微微地往上扬。

“没这回事,对不起。”

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害羞地笑了。

僵硬的表情随之微微地松弛下来,第一次露出与年纪相称的孩子气的表情,

他张大嘴巴看着少年,少年发现他的视线,脸上的表情立刻又恢复平常的僵硬。

“唔……‘瑞贵’……”

大概是不知道这是姓还是名吧?少年看着他那缝在制服上的名牌,皱起眉头,然后瞪也似地抬起视线。

“瑞贵!七濑瑞贵!”

他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又眨了几次眼睛。

“瑞贵啊?我叫——”

他打断少年的自我介绍,身体向前探。

“我知道。你叫夏彦对不对?箕轮夏彦。”

这一次少年惊得瞪大眼睛了。

“原来你认识我啊!?”

“我当然认识!”

他愤慨地顶了回去。少年颇感意外的语气让他觉得生气。

因为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的眼睛总是追着夏彦的身影跑。

好喜欢他笑着的脸,他没办法将视线从那变得阴郁的表情上移开。

箕轮夏彦。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很成熟的少年。

与任何人都不同,特力独行的存在。

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他?

因为——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

***

“咦?”

睁开眼时,七濑瑞贵一时之间无法掌握所处的状况。

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虽然映出了熟悉的宿舍房间,但是他的意识却还没有从遥远的记忆中抽离。

“是梦吗?”

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轻轻地动了一下。

当初意识之所以会中断不知是因为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但是他不用看表,因为还残留着的热度而觉得慵懒的身体,让他了解到自己意识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前的事情。

最近瑞贵常常梦到小时候的事。睡觉时,大脑就像一点也不漏过任何记忆似的,一直反刍着连自己都忘记了的过去。

瑞贵的潜意识以几近执拗的态势一再浮显,而且场景鲜明得让人惊讶。

内容大部分都是些无聊的事。喜欢的电动玩具、让他沉溺的电视节目、家里独特的生活流程、上下学途中和朋友之间的对话、遗失了的玩具、艰涩的习题、牵牛花的观察记录、空洞的笑声、喘着气飞奔的足球运动。

远远地看着的甚至算不上朋友的少年。

触动他这些记忆的是紧贴在身旁的体温。

环着瑞贵的手臂、有着结实肌肉的肩膀、几乎埋在头发里闭着眼睛轮廓鲜明的容貌、浓浓的眉、粗硬的浏海、安心的睡脸。

满是伤痕、却格外引人注目的瘦长手脚,曾几何时已被粗犷的骨架和厚实的肌肉所取代。

变声期之前,澄澈却反而强化了尖锐印象的嗓音,早已变得比四周的任何人都沉稳。

箕轮夏彦。一直在记忆中绽放异彩的少年,已蜕变成一张大人的脸孔了。

瑞贵发现自己僵着身体,屏住呼吸窥探着夏彦,不禁苦笑了一下,缓缓地放松全身。

从肌肤上直接感受到对方深沉的呼吸时,不管他高不高兴,自然会想起几十分钟前的情事。瑞贵不舒服地连续眨支眼睛。

那种还不习惯的感触,让他觉得既害羞难为情。

某种畏怯、恐惧与微微的厌恶感,和不想承认却觉得愉悦而舒服的感觉,五味杂陈地盘踞在他心中。

永远不可能习惯的。不管是心理或者身体。

混杂着紧张、兴奋和痛苦,对那与春天的暴风雨同时进行的复杂事件,瑞贵记忆犹新。因为那件事,使得夏彦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急速拉近。

一直深信夏彦记得自己,同时觉得夏彦有了极大转变的他,为此苦恼不已。在知道夏彦根本连怎么改变都不懂之后,仿佛被事件的余韵,及解开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夏彦之谜的情绪所牵引,两人终于发生了亲密关系。

他不想否认其实自己也希望事情这样发展。瑞贵特有的洁癖,让他觉得无论把责任归咎给任何人都是卑劣的作法。

他的确焦躁地想想碰触夏彦,不管用任何手段。

但是,要不是当时的地点和情况使然,他确信两人是不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认识的。渐渐习惯相拥而眠的瑞贵,悲喜莫名。

之后几个月,他们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的次数难以计数。瑞贵弯着手指头正待数清楚时,顿时红了脸,握紧了拳头。

“我在干什么……”

瑞贵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沙哑起来,同时也想起自己数手指头的动机,于是赶紧将毛毯拉高,企图盖住自己飞红的脸。

他们都还不习惯这种事,都觉得很难为情,所以在事后总是不敢直视对方。

每当瑞贵好不容易平稳了心情,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射过来而转过头时,不敢抬起头来的则换成瑞贵。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停止亲密关系。他们相互拥抱,那是一种与少女们交往完全不同的感觉,一种难以理解的热情。

瑞贵知道只要一想到抱着自己的是‘箕轮夏彦’,就会兴奋起来,一口气达到沸点。他同时也想到,令他狂乱的或许不是夏彦的技巧,而是自己对他的爱恋。

“嗯——”

旁边的身体发出叹息和不成调的声音,微微地动了动。

原本松散地环住瑞贵身体的手臂瞬间注入了力道,紧紧闭着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瑞贵,然后又缓缓地闭上。

“夏彦……?”

瑞贵轻声地呼唤着。他的声音因为数十分钟前的激烈喘息而沙哑了,他没有得到回应,头反而被压到夏彦的肩头上。

修长的手指搜寻着什么似地摸索着瑞贵的身体,一阵酥痒感使得瑞贵不由得缩起了身体。夏彦的手臂用力环住瑞贵。

“唔……”

那强力的拥抱使得瑞贵屏住气息,皱起眉头。

用力地抱住密合着的身体之后,或许是对另一个人的体温感到安心吧?夏彦闭着眼睛,吐了一口大气。那相当有肺活量的深呼吸,变成了深沉的鼻息。

挺直站立时高过瑞贵两只眼睛、放松时只高出一只眼睛的身体,将瑞贵拥进他修长的手臂中。瑞贵缓缓地举起手,小心翼翼地以不妨碍夏彦睡眠的方式,重新调整自己头部的位置。

可是,他的动作毫无意义,摆正的头立刻又被比先前更大的力量给压到肩膀上去。

“笨蛋!你又会不舒服的。”

瑞贵对着覆在他肩头上的粗硬头发,和每次想移开就又把自己抱得更紧的夏彦,露出复杂的笑容,轻声地说道。

明明上次和上上次都抱怨脖子和肩膀酸痛的。

“夏彦——”

夏彦强颜欢笑的痛苦只有瑞贵了解。

两人发生亲密关系才没多久,却已经牢记瑞贵身体特性的手指,再度挑动瑞贵的情欲之后,仍然不愿放开瑞贵那松软的身体。

安抚似地抱住瑞贵那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承受摧残的身体,将四肢缠住瑞贵睡着时,夏彦即使在完全入睡后,也从来不松开他的手臂。

总是这样。瑞贵知道。抱着他的人是夏彦。

那种感觉就如同不安的孩子缠住母亲一样。

因为失去过,所以他紧抱住怀中的温暖,不想再放开他可以保有的体温。

入睡后仍然没有放松下来的力道,在在说明了夏彦的脆弱。

曾经体验过孤独寂寞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开抱着温暖躯体。

他的潜意识害怕失去。夏彦尚未痊愈的伤总是这么惹人悲怜。

夏彦永远不流泪,倒是瑞贵的眼睛湿了,他抬起视线,从半开的窗帘之间可以看到夜空。

满天的星斗让人望之脊背发凉。无数的星星几乎要迷乱人们的平衡感似地不断闪动着;还有那轮廓淡淡地晕开来,不算很圆的月亮。

月亮也是诱发夏彦痛苦记忆的因素吗?

或者他想的是某年春天的事?

背对着从窗口投射进来的光,瑞贵不觉叹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抱住夏彦的头。

他的手指滑进那粗硬的发里,做好会睡得不舒服的心理准备,以极勉强的姿势闭上双眼。

“——这样睡一定会不舒服的……你记住啰!”

瑞贵发现自己似乎心有不平的自言自语,听起来只像是在隐饰自己的难为情,不禁把自己炙热的脸颊埋进夏彦的发中。

下定决心今晚就以这种姿势睡觉之后,睡魔立刻造访了他因为疲惫而感觉沉重的身体。在两个人的体温紧密贴合的推波助澜之下,瑞贵开始发出鼻息。

室内响起两个规律的鼻息声。明亮的夜空预告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瑞贵将最后的意识溶进姿势虽不舒服,但是感觉极好的浅浅睡梦中。

一直到淡淡的月色变成灿烂的金阳为止。

***

七濑瑞贵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回想。

其实,当舍监出现在体育馆的时候,他就应该警戒到这是事件的前兆。

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体育老师,不得已地在山中充当这群血气方刚的学生们的监护者一年。他找到在球场上练球的瑞贵,拉开嗓门大叫:

“七濑!有你的包裹,待会儿到舍监室去拿!”

穿着柔道服的年轻老师,那体育系特有的大嗓门在体育馆内回响着,一说完人就不见了。

“是!”

对身心已完全融入比赛,只是反射性地回应一声的瑞贵来说,根本没有把那只要人在体育馆内,就一定听得到的巨大声响听进耳里。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二、三年级的篮球对抗赛。他满脑子都是怎么突破三年级的防线?怎么做才能有效地发动攻势?

他一边压低姿势,一边灵活地运球,寻找对方的漏洞。他将球传给滑也似地跑过他身边的林明,自己也跟着往前冲,那一瞬间,他将体育老师的传话完全忘了。

比赛继续进行。小林灵巧地闪躲对方的抢球动作,以最快的速度在球场上奔驰。川端悠也则利用队里最高身材的优势,护卫着切入对方防线的小林。

小林穿过对方张开的手臂下方,反转身体,避开从头上下盖下的手掌,发挥他惊人的弹性,轻轻地一跃而起。

瞬间,除了球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球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停止动作看着离开小林手中的球。进?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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