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低下头，无法反驳对方的指责。

杰希叹了一口气，「总之，现在讨论这些都太迟了。」他翻开手上的检验报告，「乔治，我希望你采用保守疗法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会负责。在他恢复意识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注意。」

杰希拍拍雷恩的肩膀，「祈祷吧，希望他的运气好一点。」

罗伦斯沉着的握着球杆，挥出，看见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条美妙的抛物线，落在果岭上离球洞一公尺不到的位置，他悠闲的走过去，将球推杆进洞。

「Eagle！」他右手握拳，一脸飞扬得意，然后步履轻快的继续往下一洞前进。

「罗伦斯，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打得比我好。」赛林娜坐在高雨夫球车上，嗔笑着假装抱怨，「我打高尔夫球十几年了。」

「这和球龄不一定相关。」艾伯特亲王笑着说：「他今天运气好，打顺风球。」

罗伦斯露出微笑，手执帽缘做出承让的手势。心想，决定延期回国，留在这里运动散心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得知罗伦斯在杜拜多停留几天的消息，赛林娜便邀几个商界朋友，趁机和他亲近；艾伯特亲王、狄卢卡也一起从欧洲过来以球会友。

他们有说有笑的完成了接下来的两洞，罗伦斯又得了Birdie。赛琳娜于是撒娇似的说：「我一定要扳回一成。」

「下一洞我让你吧。」罗伦斯不在意的表示。

继续进行下一洞，轮到罗伦斯时，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心悸。

「……」他看看双手，抱着乱打的心态，握住球杆随性一挥，却听到现场一阵惊呼，接着是如雷的喝采：「Hole in one！」、「ACE！」

天哪，罗伦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一杆进洞！今天幸运女神实在太眷顾他了。

「你得请客，罗伦斯。」艾伯特亲王笑着说。

当晚，罗伦斯兴高采烈的在波斯湾岸的高级餐厅作东请客，直到午夜才回饭店。走进皇家套房之后发现桌上有份尼尔森的越洋留言，心想大概不会是什么太重要的事，一看时间晚便没回应。

翌日，罗伦斯等人当一天的观光客，计划到Majlis Gallery、考古博物馆和香料市场参观。赛林娜对这些地方兴趣缺缺，一直挑剔枯燥无聊、天气又热，宁愿去购物中心，并计划晚上要在狄卢卡的巨型游艇上开Party。到最后，他们兵分两路，仅剩下罗伦斯和艾伯特亲王两个对古物有兴趣的收藏癖同行。

「我的家族有句格言：与其和志趣不同的人结伴，不如自己独行。」艾伯特亲王半开玩笑的说，「就让我们享受寂静的文化之美吧。」

罗伦斯微笑着点点头，一瞬间脑海中却闪过加百列的脸——突然很渴望听听他的声音。下意识拿出手机按了他的号码，却发现对方关机。罗伦斯轻叹一口气，三十九岁的男人，果然不适合对感情抱持任何幻想。

天杀的，还是算了吧。

傍晚回到Burj Al Arab，看见赛琳娜在大厅等着他。

「你太过分了，应该陪我逛街才对。」塞林娜故意抱怨。

「很遗憾，我不是个好的逛街伴侣。」罗伦斯淡淡的说。

罗伦斯越是冷漠，赛林娜越锲而不舍。

「你该不会是个大男人主义崇尚者，而我太强势让你害怕？」赛林娜依到他边，「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很小鸟依人——」她将双臂搭在罗伦斯肩上，罗伦斯顺势抱住她的腰。「知道吗？」赛林娜靠在罗伦斯耳边轻声说：「我送了你一份大礼物……等你回家就会看到。」

「什么东西？」罗伦斯皱了一下眉头，心想，昨天尼尔森的留言或许正是为了这件事。

「一把拿破仑军刀。」赛林娜笑着说：「我在拍卖会上买的。」

罗伦斯眼睛一亮，「你怎么懂这些东西？」

「是坎贝尔说你会喜欢我才标下。」赛林娜俏皮的吐了舌头，「不然，我更想买辆跑车。」

「杰希说的？」同时，罗伦斯的手机响起。一看，说阎王阎王到，正是杰希打的。

罗伦斯笑着准备接通，却被赛林娜一把夺下、关闭手机，又塞回他的上衣口袋。「现在是我和你说话。看在军刀的分上，罗伦斯，今天晚上你必须当我的男伴，陪我去游艇Party！」

直到凌晨，罗伦斯才带着狂欢Party的疲倦回到套房。他其实可以留在游艇、或在赛林娜的房间过夜，游艇上充满了俊男美女，当他们看到罗伦斯、听到他的事业头衔，原本高傲冷酷的态度就瞬间改变，热情奉承的围在他身边。

对于这样的状况，罗伦斯已经太过习惯而毫无感觉，他知道，只需要一个眼神，现在床上就可以有个维纳斯或阿波罗一般的美好肉体——或两者一起——竭尽所能的讨好取悦他。但是他突然一点也不想。

洗了澡，罗伦斯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的时候，手机再度响起。又是杰希，他懒懒的接起电话。

「罗伦斯，希望我没有打扰你的好事。」 _

「可惜，没有任何好事可以打扰。」罗伦斯笑着说：「我听赛林娜说了，感谢你这个军师，现在我的收藏里终于有了一把拿破仑军刀。」

「我只是当了掮客而已，真正的鉴定师不是我。你该感谢的另有其人。」

罗伦斯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知道杰希说的是谁，于是改变话题，「杰希，说点其他有趣的事……或新闻吧。」

「你知道，我这里什么人生百态都有，就是有趣的事不常发生。」杰希嘲解似的说：「至于新闻……我倒有一个，而且和你家的小少爷有关。准备好听了吗？」

「唉，说吧。他又搞了什么惊人之举？」

「他撞到头……」

罗伦斯夸张的大笑出来，「杰希，千万别告诉我：他撞到头造成脑震荡而失忆！这种桥段太老掉牙了！」

「哈，我也这么认为。」杰希也陪着干笑好几声，「换成这个版本，你听听怎么样——他撞到头，从脑挫伤引发亚急性脑硬膜下血肿。」杰希收敛笑容，语气转为严肃：「现在还在我这里的加护病房观察治疗。」

「……什么？」罗伦斯的笑声僵住，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你在开玩笑吧？」

「很可惜不是。」杰希说：「我前天去看拍卖预展，想顺便和他打个招呼，但是会场里到处都见不着人影。找了半天，工作人员才在准备室里发现他瘫在椅子上『偷懒打瞌睡』，但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才晓得他原来不是熟睡，而是陷入昏迷。

「我把他紧急带回医疗中心，刚好乔治联络，才知道他在一星期前意外撞伤头部。经过检查，确定是亚急性脑硬膜下血肿……」

「不……」罗伦斯惊愕的喊出声。

「……我们立刻进行急救。总之，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很虚弱。」

「感谢上帝。」罗伦斯稍微舒了一口气，懊恼的敲着额头，「这件事我完全……」

「本来想早点通知你，但是没有人联络得到，想必因为你很忙。」杰希的语气一转，「罗伦斯……有些事我不该多嘴，但是你真的都没有注意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例如他会呕吐、晕眩、昏睡……撇下一个脑挫伤的人不管，甚至可以造成无法弥补的严重后果……总而言之，还好他命大。」

「……」一股强烈的自责、歉疚与担忧油然而生，罗伦斯闭上眼睛，无言以对。

「对了，我想到一件算是有趣的事。」杰希停顿片刻，又继续说：「你大概不会相信，拜这个事件所赐，乔治认真考虑转回专攻脑外科。」

「是吗？我敢说你父亲一定很高兴。」罗伦斯客套的回答，向后倒在床上，「……你刚才说，加百列是一周前撞伤？」

「乔治是这么说，详情我不清楚。」

罗伦斯的心脏揪紧，感到痛楚。一周前，即使他决定结束彼此的关系，也不该草率决定来杜拜。现在他明白自己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蠢蛋。

第十七章

加百列无言的躺在床上——严格说，是半坐着，因为床头被抬高三十度以保持脑部供血充足。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有护士过来探查他的状况，如果他正入睡，也会被叫醒。

他还有点昏昏沉沉，但已经能下床稍微活动，只是走不了太远，容易累。也就是说，他已经意识清醒，但体力依旧虚弱，还需要观察治疗。

住院几天下来，雷恩早上会来为他检查，杰希只要有空档就会尽量来陪他，尼尔森也会抽一小时来看他；而公司里除了奥克森来探望过一次之外，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

于是加百列心想自己果然属于PR极差的类型，所以访客才会那么少；再说，以他现在这样处处会拖累人的麻烦状况，只要能躲开的人当然会尽量逃避。

这样也好，加百列心中自我安慰，他乐得清静，还趁着住院时阅读一些平常没兴致读的书，例如普鲁斯特的《？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追忆逝水年华），但经常翻不了几页便昏昏欲睡。

大部分的时间，加百列都是自己一个人沉默面对宁静寂寥的病房，睁眼或闭眼，差别不大。

下午例行检查之后，加百列再度翻开《追忆逝水年华》，看不到两页，眼皮又重了起来。当他张开眼，却发现压在腿上的书不见了。「奇怪……」他开始寻找，一抬眼，却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开始看这本书，代表你的脑筋相当清楚，但是非常无聊。」那个人手上拿着书，微笑着说。

加百列愣住了，平静的心不由自主的激动。还好心电仪关着，他暗自庆幸，不然对方一定会发现此时萤幕上的曲线密集而不规则的大幅震荡，那就太糗了。他深吸一口气，别开脸，不愿意看见那个人脸上伪善的温柔微笑。视线望向角落，发现一个行李箱：那个人显然是从机场直接过来。

「你不是应该在杜拜，怎么来了？」

「那里不好玩，我想家。」罗伦斯故作幽默，「而且听到你出事，所以……」

「很遗憾，我不过是撞到头而已，没有严重到必须立遗嘱的地步，没能让你有机会买下我的房屋产权。」加百列语带讥讽，「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加百列自我贬抑的语气加深了罗伦斯的隗疚与过失感，他叹了一口气，「奇奇……」企图握住加百列的手。

「那是我的家人才能叫的名字，请叫我加百列。」加百列将手一抽，「你只是倒霉买到一栋产权不明的房子，不代表我们有任何关系。」

「别这样，拜托你。」

罗伦斯心头一紧，恳求似的说。加百列充满防备的敌对态度，让他相当难受，觉得自己好像一头野狼，眼睁睁的看着农舍主人将通电的栅栏竖起，他已经不知道怎么突破藩篱。

「总之，谢谢你的探望。」加百列冷冷的说：「还是别让我耽误你的宝贵时间，请快走吧。」

罗伦斯伸出手，想摸摸加百列的脸，却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透明但坚硬的门，教他无法触及。他曾经打开门一次，却不小心被自己锁上，他可以用蛮力扯，却害怕将锁弄坏，就再也无法打开。

「……不吵你了。」罗伦斯深呼吸一口气，将半伸出的手握拳，露出苦笑，走去提起他的行李箱准备离开。在经过床尾时，他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加百列的脚，「好好休息。」然后开门大步跨出病房。

加百列一直别着脸，恼怒的皱着眉头。其实他不敢看罗伦斯，他非常担心只要一个眼神，自己就会开口叫对方留下来，乱没出息的。直到门关上了，他才转头看着床边的空椅子，叹了一口气。

当晚，加百列一方面怨叹自己的委屈，另一方面厌恶罗伦斯的怜悯，好像他是个高高在上的贵族，行善似的，探望一个悲哀又笨拙的乞丐。更让他感觉自己是只渺小幼稚的虫，一见到光线，甚至不管发光源是什么，就不顾一切的盲目乱飞乱扑。

一晚胡思乱想的结果，是让他直到凌晨才真正入睡。

「早。」

加百列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听到有人和他打招呼。「早。」他下意识的回答，心想应该是值班护士。「请问几点了？」

「将近十点。」

加百列忽然发觉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把他整个人吓醒：「罗……伦斯？你在这里干什么？」

罗伦斯正气定神闲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腿上放着笔记型电脑，耳朵戴着蓝芽耳机，嘴角带着一抹捉弄的微笑，「这是身为企业主的特权：我可以自由决定工作的时间、场合和方式。」

加百列不禁尴尬。

不一会儿雷恩过来检查，看到罗伦斯更是惊愕，「罗伦斯，这里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乔治，我是加百列的Sponsor，你很清楚。」罗伦斯说：「我是『理所当然』的关切。」

「现在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太容易，之前呢？你人在哪里？」雷恩厉声说：「是谁说『没兴趣知道』的？」

罗伦斯毫不回应。

加百列偷瞄罗伦斯一眼，发现他低头垂眼盯着笔记型电脑萤幕，似是对雷恩的指责听而不见。加百列暗叹一口气，罗伦斯的沉默抹煞了某些丝连牵系。

「雷恩，算了。」加百列冷冷的说：「当这家伙是透明人，对我而言他根本不存在。」

在罗伦斯的无言旁观下，雷恩完成例行检查，并表示加百列的复原情况良好，再不久就能出院。雷恩离开之后，加百列翻开《追忆逝水年华》，从前一天做记号的地方继续读下去。

加百列的眼睛瞪着书，一瞬间那些文字却变成外星符号，他根本有看没懂，接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沿着书角，远落在对方的笔记型电脑外壳上。罗伦斯似乎非常专心，一句话也没有说。加百列谨慎稳妥的考虑之后，认为自己绝对不能率先开口——太孬种了。

结果加百列就这么怔怔的偷看着笔记型电脑，对方没动，他也不做任何反应，仅管心里知道这样耗下去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只是突显了他的幼稚。

又过了有如一世纪长的半小时之后，加百列开始焦躁起来，心中暗骂罗伦斯为什么不开口说句话。

「……如果我想回礼给人，要贵重，表现交情好但不过度亲昵……你觉得该送什么？」罗伦斯冷不防的问了。

加百列将视线移回书上，赶紧翻到下一页，「什么？」他故作疑惑，接着胡乱回答：「我怎么知道……Jaguar车吧。」

「是吗？」罗伦斯随口回答，然后对着蓝芽耳机说：「听好，买一辆Jaguar用我的名字送过去……车型？无所谓，颜色女性化一点……」

加百列抬头看了罗伦斯一眼，才注意到他一直在线上进行视讯会议。加百列突然觉得自己迂腐又愚蠢。

片刻后又有电话打来，罗伦斯和颜悦色的与蓝芽耳机的另一端通话，「亲爱的赛林娜……」

加百列心头一懔，却不动声色的盯着书本。

「……我也想你。有急事所以先回来……」

加百列翻了一个白眼，相当不屑对方的打情骂俏。

「收到了，是，我非常喜欢……当你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我的回礼：一辆Jaguar……」

加百列轻挑了一下眉头，没想到罗伦斯竟然干脆的买下他随口胡说的东西当回礼送给诽闻女友。

结束和赛林娜的通话，罗伦斯继续在线上办公，接了好几通电话。

加百列终于按捺不住而开口：「既然工作那么忙，何必待在这里和个无用的病人浪费时间？快回公司去吧。」

罗伦斯挑衅的看了加百列一眼，二话不说阖上电脑，接着走到他面前，拆下蓝芽耳机、关闭行动电话，并且将两样东西都放在他的书上。加百列瞪着面前的行动电话相耳机，无言以对。

「我们去花园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