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河山 上——张瑞
张瑞  发于:2011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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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还灿烂的天空,此时已是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彩似乎在昭告着什么,压的人喘不过气了,子启回眸看了一眼身后拖着十二层帝王祭祀袍的宫人们,有些陌生有些失落,又有些恍惚,感觉空空落落的,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想起赵德顺在昨夜已被自己打发走了。

子启想起那张满是皱纹却总是忧愁的脸,心中充满了愧疚,可抬眸看一眼四周的高墙,又忆起那新的户籍和几亩房契,嘴角再次挂上几分浅笑,不管是谁,跟着自己总是被困在高墙之中,外面天高地远,自由自在,倒不如大家都重新开始,重新过活,总比跟着自己一日比一日绝望来得好。

子启突然想念那张刀刻般的俊颜,还有那一双总是微微眯起的凤眼,两日不见,心中却越发的想念了,不禁加快了脚步,不顾身后的太监宫女,不顾仪表的一阵风般朝东宫方向跑去。

子启气喘吁吁的跑进东宫院,不等通报,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本还喧闹的说话声嘎然而止,屋内几个人齐齐朝子启望去,脸上均是失了颜色。

子启满是笑容的脸,一点点的沉寂下来,本柔和的眉宇间瞬时凌厉了起来,一双清澈的眸子凌厉的将周围的人扫了一个来回,目光触及坐在中间的那个淡黄色的身影,对上那双仇恨的凤眸时,子启的目光顿了顿,停了下来,那双杏仁儿般的眼眸一点一点的柔和下来,一点点的软弱了下来,变得水水的,浅浅的,极为柔和的波光在潺潺流动着。

一时间,诺大的殿堂极为寂静,不知是谁清咳了一句,所有人都齐齐跪下身来,给子启问安,子启扫了一眼跪在四周的人,首当其中的便是御林军统领萧远,其次有个两个三品的文官,还有便是璟王妃家的兄长和沁太妃的外甥,子启清楚的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那眼中的迫不及待与杀意甚至连隐藏都不肯。

子启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说道:“都下去吧。”

几个人站起身来,看了子启一眼,脚却没有动,御林军统领萧远紧紧的盯着子启的一举一动,手不自主的扶住了腰间的佩刀,子启想冷笑,在这一个瞬间心中溢满了杀意,眉宇间冰冰冷,那眸中的怒火与狂躁,快要蒙蔽理智。

璟奕适时的轻咳了一声:“本王与陛下有些话要说,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璟奕,均是满脸的担忧。璟奕对众人微点了点头,众人这才安静的躬身退下,甚至都不曾看站在门旁的帝王一眼。

子启看着众人的脸色与杀气,突然忆起许久许久以前,那些弹劾自己的臣子们还有那些欺负过自己的皇子,以及太子浅笑而邪恶的嘴角……那一句句的熟悉的咒骂与鄙视,似乎从来不曾远去过,那对待玩物般的糟践,不屑一顾,似乎一直都没有改变过,似乎在那些眼里,自己从不曾是个帝王,即便如何的残暴,即便老皇帝明明临死前承认了自己,可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仍然是个不被承认的杂种,仍然是个没有尊严的玩物。

这一瞬间,子启感觉到自己的恨意,甚至有些怨恨璟奕,那是从来不曾有的情绪,那是从来不舍得的怨恨,就这样直直的从心中冒了出来。

璟奕见子启一直楞站原地,让人看不透心思,又咳了两声。

子启听到熟悉又想念的声音,不禁转过脸来看向璟奕,那是一张便是入了地狱都忘不掉的容颜,为了那一个浅笑,一句赞许,自己放弃了所有能放弃的一起,抛弃了一切能抛弃的人,甚至甩开了救赎,只为了他能舒服一些,只为了他能过的好一些,走到这一步,本是自己执拗的选择,又怎么能恨他呢?又怎舍得恨他?

6.安泰和谐大煜朝(六)

子启眉宇间的阴霾瞬时散去,抬起水水软软的杏眸,轻声笑道:“四哥,若是不舒服先去躺一会吧,我将明日祭祀用的袍子带来了,一会四哥试一试,看看合身与否?”

璟奕看子启恢复往昔的软弱,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过是亲王袍,没什么好试的。”话毕转身进了内室。

子启跟那些托住袍子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一起走进了内室,子启抬眼看向璟奕已闭上双眼躺在榻上,眼窝微微泛青,看样子似乎是极为疲惫,宫女们轻声将十二层祭祀袍放下,便无声的退下。

子启走到榻边,站在一旁,轻轻的按着璟奕的太阳穴,心疼的说道:“四哥万事莫要多操心,便是什么不管,还有下面的人呢,朝廷养他们便是让他们出力的,四哥何苦累了自己?”

璟奕冷笑一声:“有什么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子启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压着璟奕的穴位,低声道:“四哥其实不必如此累心,有些东西本该是四哥便终归是四哥的,谁也抢不走。”

璟奕伸手甩开了子启的手:“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疑心本王?!”

子启垂眸看了眼本打的红肿的手背,许久,慢慢的抬起头来,雌雄莫辩的脸上已堆满了笑容:“四哥莫要乱想,那几个人不是四哥的老友便是亲戚,多日不见四哥,来看看也是应当的,子启并没有乱想,四哥也不要多想。”

璟奕凤眸已溢满了愤恨与杀意:“本王近三年不见天日,今日不过是与他们叙叙旧,陛下便又容不得了吗?”

子启听到璟奕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的话语,心中溢满了疲惫与无力,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的为自己打气,许久,他感觉自己终于能挤出一抹笑容时,才抬起脸来,不知为何往日那些耐心那些理所当然的无理取闹,让子启感觉特别的疲惫与吃力,他走到璟奕身边,蹲下身来,小心的为璟奕穿上鞋子,柔声笑道:“四哥身体不如从前,不能轻易动怒,别为了我生气,不值得,你若乏了便先歇歇吧,一会我为四哥穿上祭祀袍,看看是不是合身。”

璟奕见子启似乎不想追究方才的事,面色稍晴,不动声色又理所当然的看着子启为自己穿鞋,三年来,璟奕已被子启伺候习惯了,并未感觉子启为自己做的事有任何的不妥,那时璟奕病重之时,因为不想让宫人看到璟奕难堪的模样,那床上的污秽之物都是子启亲自处理的,更衣换药,喂汤喂水,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时刚登基,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帝王亲手料理,一夜一夜的不合眼的守着,将璟奕濒死的命守了回来,足足好生的养了三年。

璟奕褪去了身上的正统的亲王袍,摘去了头上的紫金冠,散开了长发,慢慢的躺了在床上,舒适的长出了一口气。

子启看到这样不设防的璟奕,嘴角路出一抹极真心的笑容:“四哥可有哪里不舒服?这两日我没来,宫人送来的汤药可有按时喝?可有贪嘴?”

璟奕撇了子启一眼,忿忿的说道:“贪什么嘴!这东宫可有任何你让不允的东西?你何必假惺惺的来问我,东宫的一切不在你的掌握中吗?”

子启丝毫不恼:“宫人说你不肯吃药膳,还要吃辛辣之物,这样多不好,虽然我人未来,可那些药粥还是我亲手熬的,他们说你并未喝,四哥总是这样,只要我不看着,就不肯好好爱惜身体,便是有万里河山,不过都是个虚物,哪里比得上自己的身体呢?若身体不好,日日需要受苦,要万里河山又有何用?”

璟奕冷笑一声,极轻声的说道:“怎么?陛下是在讽刺还是在试探本王?……在猜疑本王要篡权夺位?”

子启抬起头来,一双眼眸直直的对上璟奕的双眸,笑道:“我从未怀猜疑过四哥,不管四哥要做什么,总有自己的道理,我只希望四哥能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没有病痛的度过此生。”

璟奕凤眸越来越冷,眸中杀机一闪而过:“陛下是想让本王成为废人吗?是不是要向深宫中的那些老太妃一样,安分的度过余生?”痛苦,羞恼,愤怒,以及浓浓的强烈到了极致的恨意,慢慢的从璟奕的凤眸中一点点的溢了出来,怒极反笑:“怎么……陛下是玩腻了本王的身体了吗?这些年本王可没少让陛下快活,怎么到了到了,陛下想杀人灭口不成?”

子启努力遮掩着眸中的痛苦,挣扎着想让自己笑起来,可无论如何努力都笑不出来,违心的安慰道:“四哥不要乱想,不管四哥要什么,子启都给你,什么都给你……”声音一点点的变小,最后几乎成了喃喃自语。

“哼!”璟奕看到如此模样的子启更是怒气高涨,他骤然施力将侧坐在床边的子启的推了下去:“脏东西!谁要你施舍,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人生下的杂种!你以为本王真的怕你不成!”

子启跌了结结实实的跟头,又听见这一番剜心的话,只感觉心口闷疼闷疼,再有点什么都要窒息了,似乎在下一个瞬间便要死去了,他很怕璟奕再说出什么,嘴唇已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了,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四、哥……万事都是我的错,可我娘亲并未怎样过四哥,虽然我不记得她了,可她毕竟生下了我……四哥也是有娘亲的……”

璟奕一脚踹在了子启的胸口,子启应声倒地,璟奕站起身来,不解恨的一脚脚的踹在子启蜷缩一团的身体:“还敢给本王提母妃!你以为本王还被你蒙在鼓中吗!你杀了母妃!映秋也是死在你手里!你这个心狠手毒的杂种!对手无寸铁的女人下手的贱人!狗东西!”

带着内力的脚,一下下踢在子启的胸口,子启咬着牙不哼出声,一丝血从嘴角溢出,不知过了多久,子启感觉自己胸口疼的快要死掉了,那边璟奕气喘吁吁的停住了攻击,他毕竟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恢复了内力尚且不自知,这一阵的气怒让他消耗殆尽,坐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子启蜷缩一团的身体不自主的颤抖着,待到那狂风暴雨般的踢打过了以后,他才轻咳了一声,迅速的从衣袖中拿出绢布咳出一口血,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子启抬眸看向气的发抖的璟奕,子启在进门的时候看到璟奕的脸色的时候,便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是呀,众人得了见他的机会,自然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他,子启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已尽量避免让他想起此事,可直至方才还是受不了别人牵扯到自己的娘亲,这才让璟奕猛然忆起了自己的娘亲和璟王妃。

子启抬眸多么想告诉璟奕那些所谓的真相并非是真相,可又怕璟奕根本受不住真正的真相,璟奕这三年里,便是沐浴便不曾将那龙配从身上摘下来,每每寂寥之时总是喜欢握住胸口的玉佩眺望北方,他以为璟王府还有人等着他,等他回去。

璟奕的侧脸是那般的深情又是那么的自责,每次只要自己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望着的自己的目光都像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那样的情深那样的想念,那样支持性命的念想,子启又怎敢告诉他,那不堪的真相,那些肮脏龌龊令人不齿的真相。

子启慢慢的坐起身来,转过身去吞下一颗药丸,深吸一口气,一股清凉,压抑了那火燎火烤的疼痛,他慢慢的舒了一口气,压抑着打颤的双腿,再从走到已闭上双眸的璟奕身边,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不敢再动,他想了想还是收回手,低声道:“四哥不要灰心,你还有鸿乾,鸿乾很懂事,很听话……鸿乾还小,还离不开父王。”

璟奕凤眸睁开了一条缝:“你拿鸿乾威胁本王?”

子启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璟奕嘴角轻扬,可眸中的杀意越发深了:“陛下好手段,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掐住别人的软肋,陛下再一次的成功了,怎么……今日还要夜宿在本王这里吗?”

子启将璟奕眼中的杀意看的清楚也看的明白,虽是明知道的结局,子启的心中还压抑不住的苦涩,就这样,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将自己判了死刑,子启水水的眼眸看向璟奕,没有半分脾气的努力的笑了出来:“四哥不要乱想,我已将鸿乾立为太子,不会有人敢欺负他。”

璟奕霍然伸出手掐住了子启的脖子,瞳孔微缩,惊惧异常的喝道:“你将他怎样了?!”

子启涨红了脸,努力的摇摇头,璟奕的手微微施力,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掐断子启纤细的脖子,可最终还是松了手,拽住子启的领口,一字一句的说道:“凌子启,总有一日,本王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子启眼前阵阵发黑,虽然有些看不清璟奕的脸,可那恨之入骨的话语一遍遍的萦绕自己的耳边,久久不散,他慢慢的红了眼眶,想张狂的大笑又想抱头痛哭。一张张熟悉的脸划过脑海,一件件的不堪的往事随之而来,一下一下的鞭笞着子启的心,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最后,子启脑中的只余下那个掐着一支桃花对自己微微一笑的脸,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仿佛九天的谪仙,就那样轻轻浅浅的一笑,子启黑暗的天空开满了鲜花,阳光灿烂,处处暖意,阵阵清香,那双凤眸清澈有带着疑惑,柔软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子启看不到黑暗,看不到破旧的周围,只想跟随那人一生一世,就这样,就这样走出了单纯的空间,走进了皇家纷争中。

子启成了别人眼中名副其实的野种,贱人,狗东西,所有的一切只为了璟奕的那个浅笑,那一只伸出的手,将自己带出废殿干净又圣洁的手。子启不畏惧一切,不管跌得多狠都为自己打气,一次次的站起来,都是心中的那个信念,一次次的迎难而上,学会阴谋诡计,学会柔顺迎合,学会笑里藏刀,只因为想保护那一抹浅浅的笑容,只因为想保护那双圣洁而白皙的手,只为了不让他看到黑暗、龌龊、肮脏。

此时此刻,他依然是子启心中的谪仙,只是这个谪仙再也不会对着自己露出那样浅浅淡淡充满善意的笑容了,只是这谪仙恨不得食其骨肉,饮其血髓,他将所有的善意留给了别人,将所有的恨意和肮脏留给了自己。

7.安泰和谐大煜朝(七)

此时此刻,他依然是子启心中的谪仙,只是这个谪仙再也不会对着自己露出那样浅浅淡淡充满善意的笑容了,只是这谪仙恨不得食其骨肉,饮其血髓,他将所有的善意留给了别人,将所有的恨意和肮脏留给了自己。

璟奕踢了一脚昏迷在地上的子启,对着门口喝道:“来人!”

萧远提着手中的佩刀冲了进来,当看到昏在地上的子启时,微微怔了怔放下心来:“王爷莫要担忧,此时除去泰昌殿和晨怡宫,别处的侍卫都是自己人。”

璟奕皱了皱眉头:“你此时可有机会接触到鸿儿?”

萧远皱眉想了想却摇摇头:“保护殿下的侍卫并非是宫中的侍卫,而是国师的人,我们的人很难接近晨怡宫,王爷还须放心,国师历来不参与皇家的事务,所以此时太子在晨怡宫中要比跟着谁都安全。”

璟奕思索了片刻:“御林军都准备妥当了吗?”

萧远胸有成竹的一笑:“宫中事务万事俱备,明日祭祀之前,只要拿到传国玉玺与护城军的虎符便大事可成,只是……泰昌殿把守太过森严,属下夜探了几次都进不去,偷是偷不来了,只能带人硬闯,可这玉玺与虎符绝非一般之物,宫中历来多是暗格密道,时间已不够慢慢寻找,此事还需王爷从中周旋。”

璟奕厌恶的看了眼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子启:“知道了,你去准备吧,告诉刘大人子时之前,不归顺着那些人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萧远轻笑:“他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又嗜杀残忍的贱人,哪里有人要保他,那些个大臣们根本不需要说服,刘大人他们说明来意那些大人便已喜极而涕,王爷登基大宝才是众望所归。”话毕转身退去,并谨慎的带好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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