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骇笑:“慢点,看烫着……”
重重的把杯子砸在桌面上,姚景程面沈似水。
楚衡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重新把茶杯满上。自己也抱起杯子,轻轻的抿着,淡淡的出神。
“联赛的事情,你多操点心吧!那些官老爷们,只怕是指望不上的。”楚衡慢慢的开口,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姚景程挑了挑眉毛:“他们要能靠得住,猪都会上树。自然是我们自己折腾了。”
“好端端的,没事糟践的猪干什么?”楚衡笑着摇摇头:“不过,有他们顶着,至少大家不用自己去街上拉赞助了。也算好事一件吧!
”
顿了顿,她又开口:“那个男人……”
姚景程浑身骤然僵直,却始终没有开口。
楚衡于是接下去:“虽然很讨厌,但是,你们两个只怕还是要合作才好。我一走,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前半句的时候,姚景程撇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却在后半句失色:“你要和小常一起去杭州?”
“那是当然的吧?”楚衡的脸色一片平静和理所当然。
姚景程沉默了,半晌,他困难的开口:“其实,棋院的规定只针对小常……”
楚衡拢了拢头发,笑了:“嫁鸡随鸡啊!何况,你不觉得吗?我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帅过!不支持一下怎么行?”
沉默了一阵子,姚景程终于点点头:“也好,你去的话,他的日子也许好过一点……”
池塘边,罗卿郁抱着膝坐着,呆呆的看着水里的月亮出神。
水波荡漾,月亮扭曲出奇奇怪怪的形状。
他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点。
背后,有人轻轻的走近。水面上,映出了夏子常为难的脸。
罗卿郁没有回头,他盯着水面看。
好一阵子,突然恶狠狠的丢下一块石头。浪花四溅,倒影再也看不见了。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坐在了他旁边,顺手给他搭件衣服——夜了,天气潮凉。
罗卿郁耸耸肩膀,那衣服就落到了地上。
夏子常默默的捡起来,看着,什么话也不说。
月光下,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
最先憋不住的,当然是罗卿郁。
“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儿。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圣母吗?”
他这一扭头,脸上的掌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夏子常静了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膏,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往上涂。
小猪不自在的扭了扭,不很坚决,也就由着他了。只是,心里还是不甘心,嘴里嘟囔着:“先作禽兽,后当圣人,烂人!”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慢慢的涂着,慢慢的说:“你啊,快点长大吧!以后常哥不在身边,不要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小心别人欺负你…
…”
小猪低垂着眼,没有回答。
直到夏子常收起药膏,摸摸他的头发,罗卿郁突然抬头,务必认真的看着夏子常,说:“常哥,那个冠军我不要了。你不要去杭州,好
不好?”
夏子常一下子笑了出来,抱着他,乱揉他的头发:“孩子话!这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
小猪枕着他的肩膀,看向水面的月亮:“当时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宁可输给李秀哉!”
罗卿郁以为他会听见怒斥或者说教,所以,他很守本分的等待着。
出乎预料,他等来的只有轻轻的一笑。
“那几局棋,下得很开心吧?”
“嗯?嗯!”罗卿郁先疑惑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
夏子常轻轻的拍着他:“所以,这样就行了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吗?”
罗卿郁于是沉默了,他明白夏子常话中未尽的意思——
随心所欲的下出最强的棋来,留下最精妙的谱。作为一个棋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吗?为了莫名的原因放弃比赛,难道不就是和棋
院那群人一样了吗?
“可是,常哥,都不会觉得不平吗?被这样对待……”小猪沉默很久之后,终于问。
“不平吗?”看着远远的月亮,夏子常笑了一下:“无论好,或者不好,我们都是在这种制度下被培养起来的。因此,我尊重这种制度
下的一切规则。所以,小猪你看,既然决定了遵守,那么当然要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吧?在规则有利于自己的时候就遵守,在不利于自己
的时候就抵赖,这不是很没品很虚伪的行为吗?”
小猪歪着脑袋想。
良久,他开口:“我明白了……”
月光下,少年胖胖的脸上,有着一种夏子常几乎无法直视的桀骜不驯:“我尊重常哥你的选择。但是在我自己,我从今天开始,不遵守
棋院下一切的规则!不论是对我有利的,还是不利的!”
夏子常无言的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那么,你会很辛苦。”
“可是,我一定会很开心。”
“你既然决定了,我只能支持……”
罗卿郁于是嘻嘻的笑了起来,“扑通”一下,倒在夏子常的怀里:“常哥真是圣母玛利亚,从来都不见你抱怨。除了为别人发火,就不
见你为自己争。自己不重要吗?”
夏子常没好气的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瞎说什么呢?”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自己,当然重要。然而,小猪,常哥不是一个聪明人。我的精力能顾及到的,大概只有这么大……”
他伸出手,在空中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而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下棋更重要。所以,与棋无关的事情,想的越少越好!我只看着棋就好了!”
说完这些,一坐一卧的兄弟两个人都沉默了。
夜风吹过,捎来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花香。四下里,一片静谧。
半个小时后,夏子常推推怀里的人:“回去吧?”
罗卿郁揉揉眼睛,爬起来,哼哼唧唧的:“你先回去,我自己再坐一会儿。有些事情要想。”
夏子常给他裹好衣服,絮絮叨叨叮嘱着:“回头记得去给小王道歉,看看你说的那什么话?为几个闲人,欺负自己兄弟。天凉,早点回
来……”
然后,离去了。
夏子常的身影刚刚消失,罗卿郁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还不赶紧滚出来?”
不远的树后,王立浚拉着一脸紧张的小曾,哼哼哈哈的走了过来。
月光下,两人对视良久。
终于,王立浚很不自在的轻轻踢了小猪一下:“常哥让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啦!”
小猪“哼哧哼哧”半晌,终于点点头:“算了,看在你是替常哥打抱不平的份上,原谅你!”
“喂!常哥还要你道歉呢!明明是你的错比较大!”
“切!”小猪哼唧一声:“常哥都为了你个烂人抽我了,你还想怎么样?是兄弟就不该那么小心眼!”
王立浚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气闷。
小曾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他说:“罗师兄,你也说了亲兄弟要明算账哦~~~~”
罗卿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好啦!是我不对!棋院那群烂人和你无关啦!”
“你这也算道歉?”
“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
“呸!”
很多年以后,兄弟三人都会含笑着回忆起池塘边的这个晚上。三个年轻人,打打闹闹之间,可能存在的一点点芥蒂,就这样随风飞去了
……
第04章:远行
夏子常去杭州棋院的日子,最后被定在了一周之后。
雷秘书为了这件事很是忙了一阵子。他甚至自告奋勇的把夏子常的组织关系、档案、户口通通一起转了过去。手脚之利落,动作之迅速
,简直可以用来作为教材反击bbc对于中国政府无效率的攻击。
夏子常耸耸肩,无可无不可——有棋下的话,哪里不是一样呢?
可惜,这个道理,有些人是不懂的。
对夏子常来说,唯一感到不安的,也许是楚衡的随行。几次,道歉的话挤到嘴边,又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该怎么说呢?为什么要感觉
到抱歉呢?他不是很明白,也因此分外的无措。
反倒是楚衡,笑嘻嘻的全不当一回事,精力十足的打包收拾。看那兴头,简直像是要去度假。
她现在每天精力充沛的跑来跑去,和棋院关系好的同事一一道别,把家里带不走的东西分发赠送,抱抱院子里的小孩子……
实在没事干的时候,就搬把椅子,坐到那株葡萄藤前微笑发呆。
姚景程有时候会走过去陪她喝一杯。两个人面容安详,频频举杯,并没有太多的废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接近了。终于,到了夏子常在北京的最后一个晚上。
房间里,一片少见的沉默。蔫头耷脑的罗卿郁在帮夏子常收拾行礼。
把一本书放进面前的箱子里,拉上拉链,歪头想了想,又再打开,往里边丢几件衣服,再关上。反复几次之后,罗卿郁终于不耐烦了。
他把面前的东西一推,气呼呼的坐在了箱子上:“我也要去杭州!”
正在低头打点的夏子常抬头笑了一下,没说话,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情。
罗卿郁嘴嘟的老高,扑过去,拉着他乱晃:“我说我要去杭州啦!你听见没有?”
夏子常只好停下手头的事情,拍了他一下:“又说孩子话!你现在是棋院的顶梁柱呢,好好给别的棋手作个样子出来!”
“我才不稀罕!”罗卿郁越发的不高兴:“谁爱当呆柱子谁当去!天天给人当画像看很好玩么?只有棋院那群,才以为这是什么肥差…
…”
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夏子常轻轻的笑:“好玩不好玩的,你都站到了这个高度。那你就有必须要作的事情……”
“那你叫小王作去!他的积分比我高多了,而且你看他带小曾不是也挺有模有样的么!我跟去杭州,好照顾你呀?”
夏子常一下子笑了出来,捏着他的脸使坏:“你会照顾人?你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下棋,好好和别的棋手相处,好
好教好小的棋手,你就算帮常哥大忙了!再说,杭州又不是乡下,常哥也不是一直就在那里住到死了。等我拿了世界冠军就回来了不是
?而且,你不是喜欢吃鱼吗?常哥到那里去写西湖醋鱼怎么作,等回来了一起作给你吃!”
……
……
……
“……还有东坡肉!”罗卿郁终于开始不情愿的讨价还价。这代表他已经接受了夏子常的解释。
夏子常于是如释重负,笑嘻嘻的揶揄:“东坡肉,不好吧?越吃越胖了。”
不出预料,罗卿郁的眉毛竖了起来,火药味十足:“你敢嫌弃?”
“不敢不敢,”夏子常忍笑顺他的毛:“我家小猪胖嘟嘟的,最可爱最聪明,谁敢嫌弃?”
罗卿郁还没来得及对这番话表示任何意见,窗外已经有人笑着开口:“常哥,你摸摸看你鼻子,长长了没有?”
是王立浚。
房门被推开了,“吭哧吭哧”走进来的却是胖乎乎的小曾。
他手里抱着厚厚一打资料,有点看不清路。跌跌撞撞的,途中几次遇险。
终于,有惊无险的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夏子常,他长长舒了口气,擦擦汗,笑着冲门外喊:“王师兄你倒是快点啊,慢死了!”
接着,在罗卿郁和夏子常的目瞪口呆中,一个会走动的大包裹晃晃悠悠的飘进了屋里。
接着,“!当”一声,夏子常觉得地板都在震动,包裹落地了,露出了王立浚通红的娃娃脸。他一边擦汗一边冲曾弦翔嚷嚷:“累死了
,小曾你个死没良心的,也不来帮把手!”
“你们这都是……”夏子常很有点嗔目结舌。
王立浚鼻子翘得老高,用下巴一点曾弦翔方向:“小曾,你先来!”
曾弦翔点点头,扶了扶眼镜,坐正,一脸严肃的开始讲解他的印刷品:
“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资料中杭州棋院相关部分。经过我的整理归纳去伪存真,编写成了杭州棋院攻略。内容共分六编十七章144小节
……”
夏子常看着手中的目录,脸皮抽了抽——
第一编,杭州特产及购买
第二编,杭州及周边地图和交通路线。
第三编,著名景点及传说。
第四编,杭州棋院主要人物及其弱点爱好(这一章的题目用的是加黑的粗体字,格外醒目)
第五编,各大比赛网选报名时间及报名费
第六编,近五年来网选选手的棋谱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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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曾,有心了,谢谢你哈!”夏子常有些艰难的道谢。
除此以外,他还能如何?
反倒是小猪,很是兴致勃勃的翻看着资料,不时的发问,并勾勒出重点。
“倒是够详细,你花了多少银两打出来的?”
半米高的资料,是够贵的。
小曾很憨厚的笑了笑:“没要钱,我在雷秘书那儿打的。他那台新打印机,估计到明年的文具预算都被我打完了吧?”
“……什么借口?”
曾弦翔推了推眼镜,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这个嘛,小猪的三星杯攻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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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拿什么去交差?”
小曾很温和的笑着,慢吞吞的反问:“呃,你们觉得,我把吴清源谱的封面撕掉,再拆成单页怎么样?”
“太浪费!”小猪斩钉截铁的表示反对:“你去到姚老师屋子里去翻,找本《围棋入门》来就足够了!反正他们一样看不懂。”
师兄弟之间就此达成一致之后,轮到王立浚献宝。
就见他眼光一闪,邪魅一笑,“噌”的打开了包裹。
“常哥,来来来。看,这个,Dior的香水。杭州那鬼地方,一到夏天蚊子就多,用这个驱蚊,再好不过。这个,Jacobs环保绿色的洗发
水,完全可以拿去西湖洗头发没人告你污染水源。chanel的浴液,男女各一。常哥你尽管用,用完告我一声,我立刻给你寄过去。还有
还有,D&G的晚礼服,Giorgio Armani的燕尾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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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一堆天上地下应有尽有的奢侈品,夏子常开始隐隐胃疼。
谁想到王立浚居然还有奇招——
“那,常哥,到了新地方呢,礼多人不怪。根据小曾整理的资料,我给杭州棋院的每个人,根据他们的喜好准备了一份小礼品,他们应
该会喜欢的。不过因为小曾的资料不全,我只能准备到所有正式员工的,其余编外的扫地大叔,倒茶大婶他们呢,只好统一准备了几个
盒子备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