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啦!」
其实,不是这样的。
『请马上连络病患的家属——』
刚刚护士悄悄对章子这么说。
虽然凌马有段时间确实已脱离险境,但就在刚才情况突然有了变化,他的呼吸和脉搏急速下降,迫使他再度被送回加护病房。
「他马上就回来了。」
母亲边哭边安慰的话,让拓哉胸口撕裂似地疼痛。
「不行……我在呼唤他啊……,不能把他带走!!」
『拓哉,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说完这句话,凌马就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了。
「凌马还没回来,你们不可以随便把他带走——!!」
凌马绝对会回到拓哉身边的。
如果被带离拓哉身边,凌马一定会找不到路回来。那是多可怕的事啊!
——他已经受不了再被凌马扔下了————!!
「和真哥,求求你,不要让凌马被带走,求求你阻止她们!」
拓哉疯狂地叫嚷着,泪水不停落下。
「不要!不要丢下我啊,凌马……凌马…凌马……啊啊!!」
每当拓哉狂乱摇着头时,泪水便飞溅到地板上。
拓哉拼命想要挣脱神谷的箝制。场面悲惨的像是又回到两人当初诀别的那一刻。像是要将身体撕裂般的恐惧,让拓哉内心不停发出悲鸣
。一旁的和真见状,不禁难受的紧咬住下唇。
「总之,请先抓住妳的孩子。」
指示着护士动作的年轻医师对章子这样说。
「妳这孩子也需要接受治疗。有可能是精神耗弱,或是过度脆弱什么的……」
医生毫不客气的语调,让章子迅速转过头。
「我的儿子一点都不脆弱!」
章子抱着拓哉的头,豁出去地怒吼着。
「你懂什么啊!?他可是遭遇非常残酷的事啊!」
她逼人的气势,让医生惊讶地掉开头。
「……拓哉他、他一点都不脆弱……!」
章子眼角念着不甘的泪水,紧咬着下唇低喃着。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这样说……!」
原本想要保护拓哉的章子,反倒痛哭失声。
看到一个上班族打扮的女性在自己面前又骂又哭的,医生只好理亏地离开病房。
「真是的……好不甘心啊!」
拓哉下意识地扶着摀住脸哭泣的母亲。
「……妈妈。」
听到拓哉的低喃后,神谷悄悄放开了手。看来章子基于母亲立场的一阵叫骂,反倒成了绝佳的刺激疗法。
「抱歉……让妳担心了……」
「拓哉……?」
拓哉凝视着一脸讶然的母亲,缓缓地点了点头。
事故的第四天,拓哉首度注意到凌马以外的人。
「我们可是母子啊……」
——你千万别忘记了!章子感动地抵住拓哉的额头。
「嗯。」
在母亲的怀抱中,拓哉闭起双眼,小声地答应着。
此时,从公司赶过来的贵之,从敞开的房门探头进来。
「拓哉,你认得我吗?我是爸爸啊!」
贵之慌忙地冲到拓哉身边。
「你还记得爸爸吧?」
贵之一脸认真地询问着。随后,便紧紧抱住自己钟爱的家人。
「嗯,爸爸。」
见拓哉微笑以对后,贵之又抱得更用力了。
——拓哉已经回来了……。
就只剩下今晚了。
在房间角落观看拓哉一家人“重逢”的和真,神情凝重地下了决定。
拓哉已清醒过来。也就是说,可以跟他好好沟通了。
能唤回凌马的,只有他赌上一切,拼死保护的拓哉而已。
等到明天就太迟了。凌马的情况急遽恶化,必须尽量争取时间才行!一切就靠今晚了!
「贵之叔、章子姨。」
和真看准了时间出声。
「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负,今晚请你们不要通知任何人。」
「可是今晚是……是危险期啊!?」
一直在凌马身边看护的章子,满脸泪痕不停摇着头。
「这不是和真你一个人能决定的,必须马上跟你父母连络……」
「贵之叔,我已经得到爸爸的许可。今晚,就是最后的赌注了。」
和真拼命压抑,尽量不让语调过于激动。
「只剩下今晚了。」
和真低沉的嗓音里充满了坚定的意志,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表情。
这是凌马的灵魂脱离肉体的第四天。
在医院附近的饭店里,拓哉缓缓将身体侵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中。
对于手臂上打点滴的痕迹,拓哉一点印象都没有。似乎是在拓哉心神错乱时,藉注射镇定剂来让他安静,并以点滴补充他所需的营养。
听完和真的劝告后,拓哉终于正常地吃了顿饭。据和真所言,这是他在事故后这四天里第一次象样的用餐。
所以刚刚拓哉照镜子之前,一直认为自己铁定憔悴得无法见人。
然而,映在镜子里的自己,双眼虽哭得红肿,但黑色的瞳孔却益发动人,嘴唇也水嫩红润。
——难道是吃了神域果实的关系……?
拓哉突然想起那些供奉在神社内的果实。芳香甘甜、如同苹果般的果实,光咬一口就足以滋润喉咙的干渴,满足饥饿的肚子。通过喉咙
的甜美汁液,似乎让全身疲惫的细胞瞬间振奋了起来。
但,明明咬过的水果,却在下一秒钟又恢复原状。
在那个寂静的神社内,凌马和他两人不停地交合,疯狂地渴求对方。如果当时就那样融合成一体,就不需体验如今这种撕裂般的痛楚了
。
『要是拓哉不振作点,凌马可是回不来的。』
在医院的候客室中,和真一脸认真地说。
『今晚就让拓哉跟我在一起。我们一定要唤回凌马!』
勉强得到贵之和章子的允诺后,和真便要两人先行离去。
明明今晚是凌马的危险期,和真却不让自己的父母到医院探视,看来他的确已有相当大的决心。拓哉的父母不禁这样想。
随后,和真便带着拓哉来到这间位于医院附近的饭店。
只要尽快举行过净身仪式就可以了。为了方便跟高见商量,和真已让她早一步到饭店去。
虽然内心仍有些犹疑,但凌马的身体机能已开始急速下降。或许是神域那一战的缘故,那场几乎震碎灵魂的战斗,让凌马受伤惨重。
说不定,他的灵魂已随黑炎一起消失了呢!
如果不赶快进行招魂,凌马的灵魂铁定会彻底离开肉体,终至回天乏术。若不趁凌马对拓哉还有眷恋时快点找到他,那么被净化过的灵
魂将不再存有任何私欲、记忆,同时将人世间的一切完全忘记。
「凌马。」
拓哉低喃着,用泡在热水中的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
「要是你不回到我身边,我绝对活不下去。」
已经搞不清楚流过脸颊的究竟是汗还是泪了。
依着和真的指示,拓哉换上全新的衣服,走出浴室。穿著短袖T恤与牛仔裤的和真,坐在双人床边,正在讲电话。
「……真主有难,今天请尽量聚集大家为他祈福。」
和真瞇细双眼,安慰似地对听到这番话而紧张万分的拓哉笑了笑。
「……万分感谢。」
和真挂掉电话时的语气,显得十分地客气。
「先让我洗个澡吧!」
「嗯。」
当拓哉无意间碰到和真的下巴时,才发现他竟长出了胡渣。大概是这几天的忙乱,让他没时间整理吧!
自己在失去意识时,一定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
「和真哥,真的很抱歉,我实在……」
看到拓哉准备向自己行礼道歉的模样,和真连忙出手制止。
「要道谢或道歉,一切都等凌马回来再说吧!」
「我真的不需要淋水净身吗?」
明明听说要在这间饭店举行招魂仪式,但拓哉却被禁止淋水净身。
「普通人就算那样做也没什么意义。倒是拓哉你好好休息比较重要。」
「为了凌马,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到拓哉认真等待自己下一步指示的模样,和真不禁轻叹。
如果这件事换作是凌马,他也一定会像拓哉这样,什么都愿意做的……。
——但是,高见却常常殴打这孩子!
虽然和真并不打算责备高见,但望着眼前的拓哉,这样的念头难免会浮上脑海。
看到拓哉被凌马下咒束缚住时,那含泪的双眼,和真就深刻地察觉自己的无能。原本这孩子就没有任何过错。
然而,天秤的一端是凌马,另一端是拓哉,高见内心的挣扎是可想而知的。
当时在地狱入口处,拓哉对高见展现的凛然态度,实在给和真莫大的冲击。
拓哉濡湿柔软的栗色发丝黏贴在细致的脖子上,刚洗完澡的白皙肌肤泛着光泽,一张俏脸被水气熏得红通通的。紧握的双拳说明了他坚
决的意志,晶亮的大眼闪耀着动人的湿润。
如此可爱的模样,如此坦率的个性,怪不得连神明也渴望他。而且,现在的拓哉身上那般无形的“气”已完全被解放。
重新找回光芒的灵魂,散发着一股与本人意识无关的珍珠色泽。那是一股照亮黑暗的温暖光芒。这样铁定能够将凌马引导回来的……。
「拓哉,你真美。」
「咦?」
和真突如其来的话,让拓哉一阵愕然。
「要是凌马不赶快回来,你可是会被其它人夺走喔!」
「和真哥!?」
「哈哈,开玩笑的啦!」
和真微笑地挥了挥手,随后便要拓哉在床边坐下。
「你不用太担心,还有一些时间。」
我哪睡得着啊……拓哉一脸不甘愿地钻进被窝。随后,和真在床边坐下,将手掌轻放在拓哉眼睛上。
「稍微睡一下,好让体力恢复一点。」
「和真哥。」
「嗯?」
「请你……不要丢下我一个……」
「嗯。」
当和真回答时,拓哉已因催眠术的缘故,坠入深沉的睡眠中。
具有疗效的“气”缓缓送进拓哉体内。若不让拓哉睡一下,他可能会因身心过度疲累而倒下。
和真移开手掌,凝视着呼吸规律的拓哉睡脸。错乱时的拓哉,无论是强效的镇定剂,或和真的“气”都对他没用。
而现在,和真的“气”已能顺利通过拓哉的身体。
同时,拓哉解脱后的灵魂更显出诱人的魅力,吸引世上所有事物。无论是活人,或没有生命的物体,都被他散发出来的“气”深深吸引
。
灵魂的光辉非但不像之前微弱的吸引一堆杂灵,而色泽完美的让和真难以相信,那竟是出自一个凡人体内。
——或许这就是两人互相吸引的原因吧,抑或是他们有着更深一层的羁绊……?
不管怎么凝聚心神,和真就是瞧不出其中的端倪。
在浴室里将胡子刮干净后,和真朝水龙头伸出手去。
原本温柔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举起右手的食指,和真吟诵咒语,在起雾的镜面一口气写下一串梵文。同时注意不让右手碰触到镜面
潮湿的水气。
「吽——!」
在他将“"气”注入镜面后,整个浴室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当和真移开手掌后,原本潮湿的镜面竟完全干燥。刚刚他已确实将讯息传送到医院里去。
「做这种事实在不太妙啊……」
和真冲着十二月冰冷的水,低喃着。
他刚才将随身的『守护神』送到凌马身边。依规定,即将成为僧侣的人,是不准做出施放式神这样不净不正的举动。
「唉,就快要剃发为僧啰……」
和真轻拨起渤海念道。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但他其实并不真的那么执着成为和尚。
为了在深夜的医院张起结界,他早做了许多事前的准备。在来这里之前,他已对加护病房的护士下了暗示。为了救凌马,他真的不顾一
切。
“真水”如冰块般寒冷,几乎让人不敢相信那是来自饭店水龙头的水。富士山的水源果然出色,区区一个饭店里的自来水,就冷得让人
脑袋清醒过来。具有力量的水让人感觉相当舒服,对于除去秽物也有莫大的功效。
和真在胸口下方结起印记,低声吟唱咒语。“气”绕行湿淋淋的身体,指尖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气”充满和真的身体,助长他的肉
体活性化。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清楚地看到远方。视野顿时变得宽广,让他能同时捕捉到各方位的景象。这便是能力者所拥有的特殊视界,绝非一
般人肉眼能力所及。
时间已过凌晨十二点,终于进入了第五天。
「高见……」
拓哉在医院正门阴暗的玄关处停了下来。
「你不用跟她多说些什么。」
身后的和真催促着拓哉前进。
当双方擦身而过时,她仅微微向和真点头示意。现在的高见和平时判若两人。她身穿一件红色的斗蓬,脚踩着白色的软布鞋,胸下交握
的双手拿着一面银色的手镜,及一条水晶佛珠。
「高见,鬼门就靠妳守护了。」
和真抱着拓哉的肩膀快步往前走,同时这样说。
马上就要凌晨两点了。在微暗的走廊上,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他们经过护理站时,那里也没有人值班。
与其说是寂静,倒不如说是感觉不到人的气息还来得恰当。就像走进无人的废墟一样。
「今晚,我在这间医院设下了结界。」
和真冷静地响应了拓哉的疑问。
「本家方面也聚集了多位能力者。在这栋建筑物的四周,以高见为首,再加上远方的术者,都尽全力护卫这间医院。要是医院的结界不
慎遭到破坏,还有我可以应付。」
拓哉仔细聆听着和真的声音,边点着头。
医院常常有很多杂灵出入,不净的东西特别多。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净灵了。
「天亮前的这三个小时里,这空间会完全超脱现实。这结界并非只为了保护你们两个而已,同时还连接着另一个凌马容易发觉拓哉的空
间。这期间,失去灵魂的凌马肉体完全处在无防备的状态下。
我既看不到他的灵魂,也无法出手帮忙,一切都要靠拓哉了。要是凌马的肉体被其它的杂灵占据,他就永远回不来了。所以,希望你能
尽快找到凌马,将他带回来。拜托你了!」
「好的。」
拓哉紧握着颤抖的双手,用力点着头。
明明有所觉悟,拓哉的身体依旧抖个不停。为了救凌马,众多拓哉不认识的能力者齐聚一堂,伺机而动。而站在玄关处的高见,则负责
守护医院的安全。
当“某物体”出现时,穿著红色斗蓬的她必定会全力应战吧?站在玄关的高见,就像在监视整片黑夜似地,有种泠然紧张的美感。
「拓哉。」
一位稳重的男子出现在病房前。
「神谷?」
看到往自己跑过来的拓哉后,神谷露出了微笑。
刚才跟高见一起到医院后,他便受托直接到凌马的病房来。
「谢谢你们为凌马而来。」
「他虽已从加护病房转回这里,但我就是没办法进去。」
神谷将手放在房门上,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喃着。
从刚刚护士整理完病房离开后,他就再世推不开这扇门了。
「因为我在凌马身边设下了结界。」
和真凝视着房门,轻轻扬起手臂。举动就像在对门对面的某人道谢一样。
随后门便轻轻地滑开,和真先让两人进入房内。
还算新的单人病房,墙壁是一片淡淡的绿。明明一直跟凌马在一起,但拓哉却连墙壁的颜色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