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阳光————满座衣冠胜雪[上]
满座衣冠胜雪[上]  发于:2009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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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带着深圳过来的客户下了船,向另一边的海鲜坊走去。踏着细滑的海沙,他无意间抬头,立刻被旁边海鲜坊里孤单一人坐着的艳丽的女子吸引住了。他放慢了脚步,细细欣赏着她高瘦窈窕的身姿与妩媚面容。只见有个坊外的男孩子进去问了她一句什么,她微笑着点点头,接着那小孩便爬上了高高的椰子树,去砍椰子。几个孩子在树下叫着跳着。她看着他们,眼光里有一丝伤感。

走到前面去的他的助理返回来招呼他,他低低地向他交待了几句,便向客户已落座的地方走去。
郦婷看着那个孩子砍下椰子,将椰子砍个口子,插了根吸管进去,然后放到她面前。她对他笑笑,付了钱给他,张嘴吸了一口椰汁。这时,只觉身前一暗,有人站在前面。她抬起头来,看着桌前的那个充满书卷气的年轻小伙子。

“对不起,打扰了。”那小伙子笑容可掬地对她说。“这是我们老总的名片,不知小姐可否赏光今晚与我们老总共进晚餐?”
郦婷习惯了这种事情,懒懒地接过名片看了看,“深圳远大装饰集团董事长总裁”的头衔让她有了一点兴趣。“谁是程远?”她抬眼问。
那小伙子虽然不喜欢这种风骚狐媚型的女人,却不得不称赞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所让人感受到的美丽。他闻言一指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座海鲜坊。
郦婷转过头去。每座海鲜坊其实都只是草木结构的凉亭,彼此间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看见一个男人对他挥挥手,便知道他就是程远。看上去那个男人并不漂亮,但是气势非凡。她对面前的小伙子一颔首:“好,我去,几点?在哪里?”

“可否知道您的电话?我们到时通知您。或者告知您的住处,我今晚5点半来接您。”他彬彬有礼。
郦婷想了想,写下了她的手机号,递给他:“请在下午3点半以前通知我,否则我另有安排。”
“好。”小伙子有礼貌地告辞。
邢天裘开心地跟着拿着两只大龙虾、一只大石斑的店主人走过来。跟进厨房看着店主人过秤后,他出来坐到郦婷旁边:“现在龙虾这么贵,一只大一点的就要1800块。”

郦婷抽出餐巾纸递给他让他擦汗,附合着说:“是啊,这里的海鲜坊已经不是原来的主人了,他们已是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不收贵点,怎么收回投资呢?”
“跑这么远吃海鲜,就是图个新鲜,价钱方面比起海口一点也不优惠。”
“开心嘛。你看这里的景色多美,空气也干净多了。其实开心就行了,你还在乎这点钱?”郦婷端起杯喝一口酒,脸上始终淡淡的。
邢天裘望望郦婷娇艳的容貌与稍稍开朗一点的神情,握住她的手:“是啊,我只要你开心,这点钱确实算不了什么。你开不开心?”
郦婷被他软软凉凉的手一握,直觉像是被蛇缠上了一样,心里一悸。她强行抑制住自己,神色不变地对他一笑:“很开心。”
邢天裘端详着她:“嗯,不像,来,笑一笑。”
郦婷熟练地运动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快乐的笑来。
邢天裘不欲深究,放开她的手,去努力消毒杯盘碗筷去了。郦婷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已越来越不能忍受他的这种异于常人的洁癖了。
程远看见了这一幕,猜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遇见美丽的女人,而不横刀夺爱,实在是大异他的本性的。为了朋友,放过了解意,他已遗憾到现在。这个尤物,他一定不会放过。

解意一直马不停蹄地忙到晚上,基本上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他先到医院去看望民工的伤势,安排他们住到公司宿舍。然后他边吃方便面边与黎云安再斟酌一遍与欢乐集团的工程合同,与于明华、蒋涟最后再仔细审查一遍要交过去的图纸,下午到欢乐集团与于显强、陈兴以及他们的律师研究了合同的具体条款,大致达成了共识,约定明天继续探讨需要修改的内容。在回程的路上,他们接到另一处工地的电话,告知工程验收遇到了麻烦。他们料定是甲方工程部的几个职员故意作梗,大概是嫌工程期间给他们的好处太少吧。他们到了那里,将那几个负责验收的人分开,分别做工作,然后请他们一起去吃饭。桌上,解意亲自向他们频频敬酒,又一人送了一个足量的红包,实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对方一班人马最后皆大欢喜,同意第二天就通过验收。这顿饭吃了不少时间,可是解意很少吃东西。他觉得困极了,没有一点胃口。尽管这样,他仍然振作起精神,陪着他们喝了不少酒,喝得他们直夸“解总真是豪爽”。对方兴尽而回,整件事方圆满解决。

解意只觉得头异常沉重,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倦乏,冷汗从骨头里一直冒出来,心脏跳得十分快,像要冲破胸骨蹦出来。他勉力支撑着上了车,半昏半醒地往林思东的别墅开去。

海边的滨海大道很空阔寂静,没有什么车经过。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车灯照着的一切都是如此迷朦,他感到非常软弱无助。茫茫世界,竟没有一只手的扶持一个胸膛的温暖是他渴望的,没有一个人的等待是他期盼的。他的整个一生仿佛都注定了像眼前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弥漫开去,笼罩着一切,没有一点光明。他不相信感情,不相信永恒,不相信未来……他觉得冷,那种冷不是来自外面的黑夜的空气,而是来自他的内心深处,蔓延至整个身体,从脚底到发梢。

终于到了林思东的别墅。他将车停在门前,熄火,却再也无力走下来。望着相隔数米距离静静驻立在黑暗中似童话故事般的屋子,还有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的花、树与草,他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了方向盘上。

林思东听到熟悉的车声来到门前止息,却久久不见解意进来。他忍不住打开门,一眼便看见那部熟悉的宝马停在门口,显得特别孤独。他走上前去,拉开车门,便见解意趴在方向盘上,身姿说不出的倦怠。他伸手轻轻抬起他的肩,顿时被他不及收藏起的哀伤震撼了。解意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眼光里却满是无助。他心里一酸,将解意拥入怀中。

“怎么了?”他温柔地问。
“我累极了累极了……”他呐呐自语,象是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
林思东明白他的疲倦,边把他抱下车边安慰:“好了好了,别伤心,一切都会好的。你有我,什么都别怕。来,我们去休息。”他抱着他走向楼上,颇惊异于他的轻盈。他是瘦多了。他想。

解意在极度的疲惫与浓重的酒意以及空腹喝酒后强烈的不适中挣扎着欲入睡。林思东细心地替他换下衣服,首先跃入他眼帘的却是他双肩与腰腹上大块大块的青肿和印痕,显然都是他激烈的啮咬以及过度的搂抱造成的。他惊异于自己会有如此失控的暴虐,同时也怜恤他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他不去碰他的伤处,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干满身的冷汗,给他盖好被子,这才放心地躺到他身边。

解意被浑身上下里外不绝袭来的痛苦折磨着。他翻来覆去,过度困乏的脑筋迟迟不能休息,令他无法进入睡乡。他拼命按着心动过速的胸膛和剧痛的胃,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林思东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痛苦的情状,心痛不已。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向来都是别人照顾他。他只能说:“送你去医院吧。”
解意咬着唇摇头。忽然他下床冲进浴室,开始干呕。他腹中其实并没有东西可以吐。林思东欲跟进去,他却一把摔上了门。他苦笑着摇摇头。多么倔犟的人。
解意吐完,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将冷水泼到脸上,这才觉得难受的感觉缓和了一点。抬头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他感到心中闷得无法抑制,不由自主地重重一拳击向镜子。

林思东在外面听到“哗啦”一声,着实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力撞门,并大叫:“小意,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解意漠然地打开门,茫然地看着他。他看向已不复存在的镜子,再看看恢复了平静的解意,不知说什么才好。当发现他的右手满是鲜血时,他惊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在干什么?”他一边愤怒地向他大吼,一边意图帮他止血。

解意边往外走边伸手推他:“我没事,别碰我。”
他不管他,强力将他的手拖到水龙头下冲洗。解意仍然拼命推他。他用力挥开他的手,硬拽着他的手不断地冲洗,直到把血冲干净。他手上的几个关节处均有着较深较大的创口,鲜红的血因着满含酒精的热量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血水映着雪白的洁具慢慢往下流,那种经过对比的鲜艳,令他心中的郁闷减轻了许多。

林思东扯下毛巾裹住他的手,然后将他拉到房间里坐到床沿上,转身打开衣柜,在最上一层拿出一只小药箱。
“你不要碰我。”解意的酒意依然未褪,始终试图推开他。
他沉声恫吓:“你再不让我给你包扎,我就把你捆起来。”
解意不理他,继续拼命推拒着,欲挣开他的手,鲜红的血滴随着他的动作四处飞洒,墙上、地板上、床单上、两人的身上,到处都沾满了令人心惊的鲜血。林思东又急又气又心疼,最后只得将他按到床上,用身体压住他,这才能够捉住他受伤的手。解意未再挣扎,两天一夜未眠而且一直在奔波劳累,又被林思东无休无止地连续折腾,体力脑力的双重透支终于征服了他。他倒在床上睡着了。

林思东仔细地察看了他的伤口,确认里面没有留存玻璃渣,方给他倒上白酒消毒,抹上云南白药,然后用消毒纱布替他包扎好。
收拾停当,他才松了口气,上床坐到解意身边,端详着他惨白至微微泛青的脸,怜惜地轻轻吻着他仍在沁出冷汗的额与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的双眼,最后到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嘴唇。抬眼看着他沉睡中无意间流露出的哀伤与痛苦,他那颗刚毅坚硬从不为人所动的心有了一丝细微的牵动。他虽然睡在他身边,可是感觉上却离他那么遥远。他的心门一直紧闭,从没有为他而开。醒来时他是如此坚毅,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显得这般脆弱,如盛放至即将凋谢的鲜花,一缕寒夜里的微风,都可以使它轻悄地萎落。

他躺下来,将他搂入怀中,希冀着自己灼热的身体会温暖他冰冷的肌肤。
深秋的夜风中,有落花缓缓地飘落。
  
第十二章
 
程远自从知道郦婷是黄金海岸的老板,便立即转移根据地,频频光顾郦婷的俱乐部。他不但常常带着客户来,带着公司的下属来,而且自己更是每天必到,且屡屡大手笔地消费。在宏观调控开始,海口的经济急剧衰退的形势下,象他这样的客人实在是弥足珍贵。

黄金海岸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他对他们女老板的企图,竭诚欢迎他来消费之余,倒也兴起了不少美人配英雄之类的议论。
张唯勤听多了这种话,心里从笃定到摇摆到微感惊慌。他与程远比起来,除了比他年轻外,其他方面没有一样比得过他。而在与郦婷的交往中,年轻是他很不利的一个因素。如此看来,他在郦婷心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

最近郦婷很少与他在一起,他曾经在上班时间破天荒地闯进她的办公室试探她。
“那个程远很喜欢你,是吗?”他的问话里满是醋意。
郦婷察觉了,不置可否地微笑:“我没觉得。你听到他说过什么吗?”
“不,没有。”他有些泄气。“我只是自己觉得,他喜欢你。”
郦婷仍笑着:“你太敏感了。他每次到我们这里来,你都看见了我们这里那些美貌小姐趋之若鹜的样子。象他那种方当盛年又富贵逼人的男人,要找个年轻貌美纯洁多情的姑娘实在太容易了。我这样的女人,不会让他放在眼里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吗?”她柔声哄着他。

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虽然明白她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心里却知道这件事恐怕不是他的力量能够阻止的,而且很快就会发生。眼下他唯一能考虑的,还是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他该怎么办。

程远将他最喜爱的金色的本田王跑车停在黄金海岸俱乐部的停车场,气宇轩昂地走向前去。门口那一大群烟视媚行的女人艳羡而挑逗地看着他,企图引起他的注意,以得到他的青睐。

他心里冷笑。他知道在这群女人中,甚至不乏本科毕业的大学生,也不乏美貌之人,可是站在街边摆明了人尽可夫意味的女人,他根本看不起。像他这样的层次,玩女人也讲究个包装。譬如郦婷,本来就是美人,以前还是小有名气的模特儿,可见身材的可圈可点,现在身为赫赫有名的黄金海岸俱乐部的女老板,论起身份来也算是个小小的女实业家。这样的女人,一个是玩起来有意有趣,再一个是带得出去,介绍给朋友绝不丢脸掉价。况且这个女人实在是风情万种,待他若即若离,令人捉摸不透。越是这样,越让他好奇。他喜欢充满挑战的事情,追求女人也不例外。

刚到门口,一个高挑的身穿旗袍的年轻女子立刻迎上前来,巧笑倩兮,带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前厅。这样温润如玉的女子,他竟然毫无兴趣,只觉得她年少肤浅得乏味。
张唯勤显然非常不喜欢他,已经到了故意漠视他的地步。小姐领班阿怡知道他的心思,赶忙迎上来招呼程远:“唷,程总,又大驾光临了,今天是不是让哪个小姐来陪陪你呀?”

程远抬手狎昵地托起她的下巴:“我不要小姐,要妈咪可以吗?”
阿怡故作忸怩地打开他的手:“算了吧,程总,又来取笑我了。我已经老了,你看看,”她抬手指指吧台边正在做最后妆饰的一群年轻小姐,“她们多么美丽动人。”
程远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丝毫不动容,转头对她笑道:“你老了?难道是我落伍了吗?原来现在的潮流是刚满25岁就要算老了。那我岂不是老得来该叫老不死了?”

已有30的阿怡被他调笑的赞美逗得很开心,不由恢复了往日做红牌小姐时的习惯,身子一倾,抬手靠上他的肩,吐气如兰:“程总,你实在是太会说话了,我真让你逗得心花怒放。”

程远不着痕迹地轻轻用手温柔地托起她的手放下,仍然微笑着问:“你们老板在吗?”
阿怡一肚子的奇思逸想登时化为乌有,丰富的经验让她立刻平静下来,但如花般灿放的笑容却一点没变。她稍带点诡秘地看了他一眼:“老板在办公室。怎么?看来程总是喜欢我们老板?”

程远不置可否:“你看呢?”
“如果是真的,倒是美人配英雄,很好,就只怕程总也不过只是玩玩。”阿怡迎合的话语中带一丝怀疑。
程远一笑:“这么说你们很喜欢你们的老板?”
“老板就是老板,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大家都是女人,所以很同情女人。特别是海南的女人,大部分都挺惨的。我们都希望老板会交上好运,终于有一个肯对她真心肯给她一个家的男人爱上她。”阿怡带一丝犹显天真的诚意。

程远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四处扫着,并不肯定在一处。他玲珑地笑道:“女人都这么爱幻想吗?”
“当然不。”阿怡彻底明白他的想法了,心里有些冷意。“只是希望,我觉得是允许有的。”
“当然。”程远礼貌地对她欠欠身,推开总经理办公室,进去后,反手锁上了门。
阿怡转身离去。看着定定地立在大堂里的张唯勤,她用一种智者的态度对他讲:“你放心,那姓程的对老板不是真心的。他们就算会发生什么,也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其实你一开始就应该明白的。我觉得你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待事情过去。老板的心迟早都是你的。”

张唯勤充满谢意地对她点点头,却无法释然地走开去,继续强颜欢笑地工作,第一次在心里怀疑自己在此忙碌的意义。
郦婷穿着简单的一件黑丝绒旗袍,乌亮的头发挽了个高高的髻,插了一串粉色的珠花。她化了淡妆,亮丽的口红与沾了银粉的腮红同珠花一起,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她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程远,眼里透出疑问。

“怎么会用这种眼光来看我?”程远的眼光不露痕迹地将她发散着艳光的眼与高耸的胸部、细软的腰肢尽情看了个够,边说话边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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