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什么事?又一次反问无法出口,伊奥心头一跳。背景中有引擎轰鸣声,希尔非所在的似乎是个机场。
“来接我吧!他们说联合军基地到这儿只要半小时。”
“……你在什么地方?”
希尔非高兴地说:“C市机场啊!”
触摸屏幕的指尖无意识用力,伊奥问:“你来干什么?”
“啊——空气真不好!我闻到电火花味。你什么时候回P国?”
不是做梦,电话那头真的是希尔非,而自己大概如片刻前预想地冷静,伊奥默默修改目的地。毗邻基地的大城C市拥有充实复杂的航路
网络,空天和普通飞机起降频率惊人,伊奥却很快见到只带随身挎包的希尔非,他似乎是从军队相关者使用的捷径出来的。
坐上助手席便迫不及待般吻住满脸怀疑的男人,希尔非难得的表示吓得伊奥立即调整车窗颜色。他的舌头好热,伊奥闭着眼睛想,从前
那么多次约会中自己仿佛从未发现。睁眼时希尔非正在很近处看他,细密的长睫毛几乎碰到伊奥脸颊。
“我订好房间了。”他轻声说,“去做吧。”
“……为什么我要去?”伊奥挣脱他,“我只送你到旅馆,然后回去工作。”
“上次我没问你要联络方式,你生气了吗?”
没能干脆否认,伊奥脸色难看地盯着导航器屏幕。希尔非默然伸手碰他线条分明的、晒黑的脸,伊奥微微一颤,没有躲避。
“……我看我们可以结束了。”伊奥出乎自己意料地开口,“上次本来是个机会。”
“……是吗。”希尔非一笑,“我看还是以这次为准吧。”
说着他更凑近些盯着皱眉不肯看这边的男人。英武硬气的脸上有几条来自过去的、伊奥特意留着的淡淡伤痕。
“如果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度过四处逃命的余生,你答应吗?”
声调中一贯有的轻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希尔非忽地后悔,男人已转头愕然瞪向他。比思维更快地,脸上肌肉动作,希尔非露出自己十分
擅长的、故意模仿女性来捉弄人用的妩媚笑容:
“旅馆叫金雀花。”
我会待到明天。短短一句话占据伊奥整个白天,希尔非的一言一动比过去更甚地吸引思维,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终端号码和基地位置反
而不再重要。掌握城镇环境的努力终于在黄昏降临时崩溃,伊奥放下一切自责来到旅馆,开门的希尔非连外套都没脱,朴素房间内除了
床被坐过,几乎不见他活动的痕迹。
木然呆立几秒,伊奥转身抱住他。身材纤细,比自己矮半个头,乖乖待在怀里的年轻男人两年来除了肉体解放的快乐只留下从不敢被完
整思考的疑惑,伊奥甚至无法主动吻他。
“我是你的……什么?”
对伊奥竭尽全力的斗争希尔非用噗的一笑回答:“这不是《游乐场精灵》的台词吗?”
“……”
“你想是什么?”
怀里的他不抬脸,伊奥怀疑心跳会被听见。这样的时代,我还要求更多?试图用重复过无数次的理由说服自己,他却脱口而出:
“我——我想法很古板。”
“原来你有自觉。”
“你——我不懂你为什么选择我。”伊奥四处寻找词句,“作为你的……对象,……你该有更合适的对象。”
“选择的确很多。”
“我会要求你——”
终于没说完,伊奥咽回那个词。他以为是关于“时代”的古板观念阻挠了自己,其实对希尔非本人的某种恐惧才更让内心疲倦;诸般烦
恼的根源仍静静靠在怀里,伊奥要赶开他似地后退一步:
“是因为我在他们中最好应付吗?”
“可以那么说——反正‘你们’一共只有一个人。”
语气恢复轻快而笑容恢复无谓的希尔非让伊奥意识到这句话的无意义,像他在情事中常吐露的“我爱你”一样;怒火升起前伊奥动作僵
硬地揪住希尔非衣领,像要逃避什么般将还在微笑的男人拉到床边。
我竟会对他抱有期待,伊奥想,我像水床和巴南伊一样是这个时代的古董。
起身坐在床边穿衣服的希尔非背上能看到新鲜的瘀伤。凭自己的力气本可随手抓得他皮开肉绽,伊奥认为这是理智还保留着的证据。深
色木制的发夹是原来那个,和烟盒及纤小的钥匙卡片一起散放在床边,希尔非的背影有些颤抖。
“我要出个门,晚上回来。”他澡也不冲就套上衬衫,装作没发现扣子被扯掉几个,“尽管点你需要的,我请客。”
只拿了发夹和钥匙,希尔非一吻伊奥眼角。这告别的亲昵表示和他罕有的大方态度没对沉默的伊奥产生任何影响,希尔非走后好一会儿
,他才拿起床边被留下的烟。那竟是自己习惯的味道,伊奥记起希尔非曾抱怨这种烟太辣,有配音工作时会改变他的声音。
……也许他对每个情人都如此精心应付。也许他已耍得许多人像我一样苦恼。他的姓氏来自贵族家系,也许他早就结婚生子还八面逢迎
——也许他连名字都是假的。和希尔非交往两年,伊奥一直小心不让私人关系和工作有交集,被负面情绪俘虏的现在却焦虑起来,今天
在他眼里尤其难以捉摸的那个人前所未有地威胁着身为基地警戒长官的自己。
希尔非找到这里的原因;玩笑般的“四处逃命”的含义;这家旅馆——伊奥已注意到这是卡尔对他推荐过的住处之一,便装军人们常来
和情人幽会;他离去时拿走钥匙卡片——两枚。职业练就的敏锐观察力让伊奥注意到最后一个细节,片刻后他跳下床以最快速度穿好衣
服,下楼来到柜台。
带有花朵雕刻装饰的钥匙,纹路仿佛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杂草,伊奥从经理那里问到名为“栴檀”的旅馆。杂草原来有个高雅的名字,就
像什么都不是的对象却被称为“恋人”,打开车门,伊奥一阵别扭。
昏暗灯光下也能看出房间装饰得颇有情调,希尔非判断这是家年头不小的情人旅馆,从小心的通行方式看也很适合不能见光的会面。卧
室窗边靠着吸烟的男人,卷烟特制表层发出表示燃烧的淡薄红光,不足以照亮他的脸。
“2号的气味。你不喜欢辣味吗?”
黑暗中传来冷淡男声:“我不需要。请坐,德·巴歇先生。”
“你可以叫我希尔非。”希尔非坐在水床边,床体一阵摇晃,“我喜欢你的声音。”
“我想这样你就没有牵挂了?”对方转为谈正事的口吻,“即使像你自己说的,‘余生四处逃命’?”
三
“这是什么意思?”希尔非安静地笑笑,“我进错房间了?”
“我无意兜圈子。相信我们对这次会面是有共识的。”男人在黑暗中吸一口烟,异常干巴巴地说,“我看了你配音的成人节目后迷上了
你,邀请你从P国到这儿来作客。”
希尔非朝他的方向凝视片刻笑出声:“那你为什么不过来坐在我身边?”
男人不马上回答,希尔非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几秒后他离开墙边阴影走向希尔非,在后者身侧坐下,水床下一阵轻响。希尔非微微挺直
背笑道:
“和我想象的很接近,尤其是皱眉生气的样子。”
“我的脸本来就这样。”
艾尔法·雷登启动屏蔽Ra用的力场发生器,不太高兴地说。
巴歇是我的父亲。
——作为为人类支撑世界的文明之核,Ra在各方面被尽力设计得灵活而人性化,凭借庞大的信息储存量它早已能胜任长时间的、自然的
闲聊;而作为这样一台超级电脑的“朋友”,艾尔法比普通人更了解Ra胡言乱语的本领,宣称自己有个父亲本来远不能代表这种让人啼
笑皆非的能力——要不是它偏偏提到那个名字。
希尔非尔纳·德·巴歇,居住在P国的配音演员,艾尔法向父亲、P国总统赛莱斯特·雷登要求提供反Ra组织线索时,总统给了他这个名
字。父子间的谈话在Ra势力不及的P国某地进行,艾尔法判断电脑并不知情,它巧合似地提及巴歇由此更证明这个人的重要性;然而约
70年前Ra正式启动以来,母星范围内数以万计的精英科学家和更多研究人员为它呕心沥血,任何个人都不够格被称为Ra之父,此外参与
构筑工程的人,无论已故或在世,他们的名字都是保密的。
那么德·巴歇是谁?艾尔法尽可能调查了希尔非尔纳的来历,就生长在疏远行星联邦的不发达国家的底层人而言他再平平无奇不过:幼
年失去父母,教育水平一般,除了几次不值一提的入狱记录,连可能让人怀疑他和反Ra组织勾结的最小痕迹也找不到。赛莱斯特曾暗示
艾尔法通过希尔非尔纳的情人伊奥寻找前者,因为伊奥和艾尔法互相认识,这样显得更自然,这计划却被Ra在半途以恶作剧式的手段破
坏;现在不可捉摸的电脑倒自己提起,艾尔法在徒劳深究其动机前采取了行动:避开Ra和身在行星联邦政府总部的夏马碰头需要时间,
艾尔法先以节目观众的身份通过保密电话邀请希尔非尔纳本人会面,后者表现出惊人的敏锐和无谓:
“你要招待我?我只为色情节目配音,对悬疑片可不在行。”
档案里的照片有张俊美的脸、声音比广告和录像中的更高和镇定,年轻演员给艾尔法留下不可小觑的印象。希尔非尔纳人在P国境内Ra
网络范围中,通话可能被监视,上将不动声色:
“您的演出深深吸引我。此外我的军校校友里也许有您的熟人。”
这句话令希尔非尔纳沉默,再开口时语调轻快:“你肯连饭一起招待吗?我没有多余的钱。”
希尔非招呼也不打便将头靠在男人肩上,感到对方身体一僵时不由得好笑:“你怎么和他一样。我以为你大方多了。”
“为什么接受邀请?”艾尔法并不抗拒希尔非的接近,任他靠在肩头,“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男人抬起明亮的眼睛注视这边,艾尔法看穿他的质疑:“我屏蔽了包括Ra在内的任何仪器。你可以说实话。”
“我会说我想说的。”希尔非继续靠着他,两人默契地保持即使有谁突然闯入也能解释为亲热的姿势,“你要问什么?”
“首先是你答应邀请的理由。”
“我不讨厌你,”希尔非侧头打量上将,“电话里你的声音听上去不错,为我付交通费,还告诉我伊奥的号码。”
艾尔法瞪他片刻:“连我的动机也不怀疑?”
“为什么要?”
他的神情含着单纯的疑惑,连眼光锐利的艾尔法也承认不像伪装,长相俊美、举止镇定带着散漫的演员似乎是难得一见的、对任何事都
不在乎的类型。
“嗯,再说你告诉我伊奥的号码,”希尔非像忘了自己说过这回事般抓抓头发,“谢谢。”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多一点。你还有烟吗?”
艾尔法给他一支,希尔非掏出古董打火机点着,机身上特定部位的磨损让艾尔法产生某种怀疑:“是他的?”
希尔非惊讶地看他:“你们很熟?”
“……最近看他用过。”
希尔非低头笑笑,脑袋更用力地压迫男人肩头:“别报警。我很久不偷东西了。作为报答我接着回答你的问题。”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镇上的人说他很聪明。”希尔非笑笑,“此外他会用叫蜉蝣——蜉蝣什么的东西表演魔法,不过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出差期
间死于事故。”
“哪种事故?”
“我忘了。”
“……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
“他的魔法很厉害,能让闪光的细丝在空中飞舞,那时他在开白花的草丛里表演给我看,看上去好像蛛网被通了电。”
也许是职业习惯,希尔非描述细节时声音里带有自然而然的感染力,艾尔法却从他不时看向自己的冷静眼光中明白他的目的绝非讲故事
。
“我老家在I国,二十年里镇上被海水淹了一小半,建筑倒还留着。钱有节余时我会回去看看,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猜猜我遇到什么
?”
艾尔法皱眉盯着他。希尔非坐起身淡淡一笑,用评论连续剧似的轻松语气说:
“魔法还在那儿。闪光的细丝在飞舞,怎么看也是一串字——像什么呢?嗯,像‘希尔非 活下去 别让电脑抓住你’。”
好歹排在别人前面,我该高兴吗?注意到自己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时伊奥恼怒地捏紧拳头。名叫“栴檀”的旅馆刻意装潢得相当旧式,
其下掩盖的严密警卫系统却逃不过伊奥的眼睛,希尔非的房间显然是预约的,柜台不会透露,他只好随意要个房间——然而干什么用?
他踏着厚厚地毯在走廊里兜起圈子。
问题在我身上!伊奥心里大喊。半小时前他没和第二个男人一起出现在我面前已经够客气了,他想,无法抑制的、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
希尔非的想法和对此的反感令脚步加重,靴底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兜到不知第几圈时沉浸在怒火中的理性才逐渐冷却,他退掉
刚订的房间走向出口,正自责今天已为毫无价值的理由浪费太多时间,抬头却发现希尔非和无疑是“第二个男人”的那个人正在前方,
他耳中嗡的一声,立即停步。
“您竟会来这种地方。”
艾尔法拿下衔着的烟冷淡表示意外。伊奥茫然质疑为什么被瞪的是我,片刻前勉强收敛的激烈情绪再度涌起,他无意识捏紧双拳克制:
“您不比我更不该来吗?”
“不一定。我半个月前还来过。”
装作不经意地观察两人,艾尔法没放过身侧保持微笑的希尔非眼中短暂的动摇。不长的交谈中使他确信具有过人心理承受力的希尔非在
犹豫,向来严肃冷静的伊奥则表现出罕见的愤怒,早已让人头痛的事态因此更显复杂,艾尔法为这个结论暗暗抱怨的同时想到并实行了
一个计划。
“我正要送他去基地宾馆,不过既然您在这儿,这笔费用就由您以个人名义承担。您将送他去宾馆并关照他到有进一步指示为止,”上
将举起手及时制止伊奥开口的企图,“这是命令,少校。现在您可以去取车。”
眉头紧皱的少校以标准立正姿势接受命令,一边直率地怒视艾尔法,但由于后者比他更擅长瞪人,这种不满的表示收不到太大效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