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汉隐约打了个盹,听到僮子小声说话的声音。凰艳低声说:“先让候着吧。”阿汉一动,链子划过碗沿,一阵嘈切作响。不足二尺的链子延伸到阿汉这边已是极致。阿汉转头只看到凰艳半卧在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挂在碗旁,想是为了他睡得舒坦,一直搭在那里。
“可好些了?”阿汉侧头避过他的手,精神恹恹问:“是开锁的铁匠来了吗?”凰艳点头,招手让人进来。
铁匠走近前查看锁链,凰艳的视线落在那人伸过来的手上,神色一凛,危险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刀刃自铁匠与店小二袖里滑出,一左一右,呼地刺向凰艳。
这一下猝起发难,在场的人一系列的反应都是下意识里的直觉行为。
阿汉抬手想推开凰艳,凰艳却早一步挡在他身前,自由着的那只手已经抽出了随身的短剑迎上直刺面门的一剑,剑刃摩擦,发出刺耳的嘶鸣,剑锋便偏开了去,那时,另一把剑也同时刺到。
凰艳若避开,剑便会袭向后面的阿汉。但自身已无法招架,只得稍挪了一下身,剑锋“扑”的一声,刺入他的左肩。
鲜红的血滴入床铺上盛水的碗里,氤氲成刺目红潮。
小僮的尖叫声让阿汉回神,迅速抓起随是可触的物品砸向刺客。伪装成铁匠的刺客一击不成,转了势头还想再刺,外头的莺卫已经扑至,硬生生自中间格开了袭击。
胜负没有悬念,不出一刻钟,二个刺客伏诛。
凰艳的肩上伤了骨头,一条手臂无法动弹,大夫包扎了药,嘱咐一些禁忌。阿汉看凰艳疼得额间尽是细汗,一时间心口像给什么揪住,闷声道:“为什么不避开?”
凰艳吁了一口,道:“手臂麻了。”说着头后仰,半身重量全挂在阿汉身上,阿汉稍一低头,只看到他喉结上下滑动,性感而优雅。
阿汉自己没发现,他当时的眼神几分异样。
凰艳却是捕捉到了,问道:“感动了吗?感动了就别再提走的事情了好不好?”
阿汉敛低头,觉得伤感。
小桃村已经烧毁了,桑椿离奇死去,阿秀失踪,他其实已经预感,他那个平淡却温馨的家,已经没有了。
阿汉渴望有个家,可是家不仅仅是一幢房子,还需要有人来温暖它。
阿汉对人并不苛刻,天性间的温和却有一点深入骨髓的固执,要信任,不能欺骗。可是身边总有一堆谜团,例如不见了的阿秀,例如眼前的男人。
尝试逃开,是因为嗅到了危险。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能很轻易地撩拨他的情绪。他有一种能让人深陷入魔的诱惑,一旦觉醒,便如在身体里面植入一个兽,催动所有的感官,包括那些赤 裸的情 欲,枉读了那些个圣贤书,和一男人颠龙倒凤,竟然瓜熟蒂落,水乳交融不过。
在这条航线上,阿汉已经错了方向。而他半边脚陷在水里,随时有溺毙的可能。
“我必须去找阿秀。”
“你一个人,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我可以帮你一起找的。”
阿汉顿了一下,有些心动了。凰艳按住他的手背,再接再厉道:“至少留到找到阿秀之前吧。到时去留再作打算,阿汉,你这样子出去,我不放心。”说着眼睛眨巴地看着阿汉。美貌的人天生总有一点优势,凰艳的睫羽很长,乞怜地望着你时,便像拿一把小扇子不轻不重地刷在心房上。阿汉叹息道:“你对我这么用心做什么?之前那些事情,早说了互不相欠。”
凰艳道:“阿汉,你信不信,一个人可以赋予另一个人,存活的力量。”
“你想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说着想挣脱他的手,凰艳反手牢牢握住,面上突地一阵变色,阿汉吃了一惊,顿住了动作。“……阿汉。”
“嗯?”
“我手臂好痛。”
“……”
阿汉还未答话,蓦听外头一阵嘈响,有人大喝道:“里面的人,都给本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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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官听到有人报出了人命案,带了一帮衙役便气势汹汹赶了过来。才喊了话,未多时却见一清秀小僮持了一块九龙玉佩出来。县官一见那信物,连滚带爬地进了客栈。
小僮说:“主子不希望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你可明白怎么做了?”
县官一边擦汗一边忙不迭点头。待进了房,诧异地发现青年天子挂在一名相貌平庸的男子身上,态度亲狎。久闻凰帝喜好男风,想来如此。县官的心里立时跟罩了明镜似的。
县官不敢声张,只得八抬大轿将人恭恭敬敬地抬入府衙。阿汉如愿以偿地解掉了锁链,随后给请到一处红墙绿瓦朱门翠屏的院子里头养病。丫环仆侍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候着。这一歇,便是二日后。
因为养得好,睡得足,阿汉的伤寒症好得奇快。那日傍晚的时候小僮来请,让阿汉赴宴。阿汉已足足二日有余未见凰艳一面,倒是欣然前往。
夜宴设在凤鸣厅里头。闻讯赶来的节度使及一些上品阶的官员不敢坐,一旁侍立着。凰艳嫌他们一旁不痛快,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阿汉一进厅门,脚步便僵了一僵。
凰艳身边随侍了二名衣着清凉,相貌清秀的茬弱少年,一边倒酒挟菜,一边扇着罗扇,好不快哉。
凰艳亲自给阿汉布了菜,感觉阿汉精神郁郁,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身体还未见好吗?”说着拿眼神扫向后面的小僮。小僮连忙道:“大夫说了,服完今儿一贴药,明天就可以换方子,以清调为主了。”
阿汉清了清喉,说:“我已经大好了。你的手臂呢,好些了没有?”
凰艳眉眼笑弯了一下,应道:“好一些了,可以动一动了。”
阿汉点点头,道:“那就好。”
大概是听出了阿汉话里的客气,凰艳放下箸子,不动声色地望了阿汉一眼。
他说:“阿汉,这二日手头的事情多,所以没有过去看你。”
阿汉暗地里哼了一声,不搭茬倒显得自己是那个意思,于是说:“你自然忙你的,不必管我。”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凰艳努力挑话题,奈何阿汉神色间冷清,有一句没一句的。待二人双双搁了箸,阿汉难得主动问了一句:“不知道阿秀可有消息?”凰艳道:“我正要告诉你这事情。”
小僮在外头带了人进来,却是一名五六十岁的本地老人。见阿汉面带疑惑,凰艳解释道:“这位是青里部的山力村长。我按你的描述遣人过去寻找,那里却根本没有赤里松或阿秀这么一个人。”
赤里松是阿汉那未曾谋面的岳丈的名字。阿汉闻言变了面色,怒道:“扯谎!”那名本地老人神情一凛,做了个起誓的动作,说道:“矣塔大神在上,若是老汉有半句虚言,便教我投入地狱炼火,不得超生!”
十一部对火神信仰极为虔诚,这个誓言已是重咒,阿汉一时间浑身脱力,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凰艳神色有些担忧,问道:“你怎么了?”阿汉下意识拂开他伸过来的手,揉了揉额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阿汉支着额在自己房间呆呆坐了半晌,房门轻扣了一声,却是小僮,他身后一溜儿站着手持托盘的仆侍,笑嘻嘻道:“公子爷,主子命僮儿送些小玩意儿给你把玩把玩。”说着挥手让揭开盘上的红布,登时一室的珠光宝器。
阿汉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拧不过他便让他放下东西,小僮道:“主子说了,等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过来看公子,暂时委屈你了。”
阿汉客客气气地应道:“回禀你家主子,有心了。”
话虽如此,这么一句话,居然就在阿汉心里种下了念想,未多时门外又给扣了一下,阿汉一抬眼,心内莫名其妙轻颤了一下。开了门,一阵脂香扑了过来。
门外俏生生地站了二名簿纱丽人,一入房先风情万种地道了个万福。阿汉疑道:“你们什么事?”美人眉眼含春:“主子吩咐奴婢过来服侍公子。”
阿汉眉心一跳。冷声道:“我不需要,请回吧。”美人道:“长夜寂寞,公子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说着柔弱万分地挨了过来,阿汉此时哪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情,一闪身便避开了。一回头见另一人点了薰香,味道甜腻,阿汉皱眉,对这二人心下犹为不喜。
美人咭咭道:“公子安心,这香不过是提神醒脑的。”说话间一左一右又挨了过来,阿汉大为头痛,抬手指着桌上的珠宝玉器,道:“桌上的东西可随便挑,然后出去。”
他的面色难看,不似玩笑。二个美人对视了一眼,故作哀怨道:“公子好无情。”但眼里以透出狂喜。
好不容易消停住了。阿汉将人送走,招手吩咐门外服侍的仆从不要再放人进来打扰。掩上门,里间一室甜香。
阿汉熄了香,不知为何,竟教这二人撩拨得一身浮躁,灌下一口凉茶,便上床歇息了。
隐约梦到了阿秀,她比着手语,朝他笑得明媚娇柔。阿汉才凑近她,赫然发现那张脸变成凰艳的。他勾着一脸腻笑,一边妖娆放浪地脱着衣服。这个人,不仅脸蛋生得好,身材也极好。肌理分明的胸部,精壮的小腹以及结实有力的小腿。阿汉头磕上后墙,才知道自己退无可退。
他说:“阿汉,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阿汉还没有将抗拒说出口,后脑一紧,他的唇舌覆了上来。
那个味道沾着些酒香,却很清爽。唇舌里头游入了一条滑鱼,口腔急速地分泌出催情的韵动,窒息与灼热,让呼吸加紧。阿汉情不自禁地回应。
簿簿的衣料很快成为难以忍受的阻隔。阿汉极其配合地任其剥去身上的衣物,揉成一团丢在地下。饱含情 欲声音响在耳畔:“阿汉!阿汉!”阿汉半醒半梦之间只觉得异样,身体已教掀转,一根手指探入了他的身体。
刺痛的感觉让阿汉赫然惊醒,不是梦。可是发现时,已经迟了。情 欲已临爆发点,凰艳按住他的大腿内壁,几乎勒下一道青紫,用力冲进了他的体内。
第三十四章
情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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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上一次的懵懂毫无印象,这一次是直冲击灵魂的痉挛。
柔软的内壁猛然间给扩充,填满,直至完全包裹住外来物。而他痛得一刻间完全清醒,而后是没顶而上的耻辱与愤怒。
令他害怕的,还有自己的反应。
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身体给填充,心里却莫名叫嚣着无尽的空虚;明明极痛,却有战栗的快感,让他情不自禁,绷紧了脚背,呻吟出声。
他尝试着反手要推开他,手上却绵软无力。反而给他握住了手,沿着骨节清致的指骨舔舐。
放闸而出的情潮几乎令人想哭泣,凰艳那时已经将他身体最大限度地折叠起来,想要催动腰间动作时,却将那一幕清晰入眼。
身底下白皙修长的躯体还存着他施虐过的鞭痕,神智突地响彻一声炸雷,动作便不由一僵,阿汉抓住那稍刻的清醒,用力地顶开了他。
被迫中断的性 欲,身体不痛快的人不仅仅是凰艳一人。因此阿汉越发痛恨此次经历。
他扇了凰艳二巴掌还不解恨,足足三天没搭理此人一句话。
可是肉体撞击所留下的记忆,已经在阿汉大脑植了根。从这方面上来说,凰艳其实已经得逞了。
凰艳也算识相,知道见好就收,什么时候可以磨,什么时候应该保持距离。于是恪守阿汉底线只出现在他十步开外的地方,笑得彬彬有礼道貌岸然,嘘寒问暖送礼讨好一概事只叫小僮代劳。阿汉开始还有些力气撵人,发觉没用之后,只作壁上观,不理不睬。
小僮在皇宫内苑之时,妃嫔间的一套看得多了。开始时还颇有些看不过阿汉的拿乔,老气横秋地拿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劝阿汉主子看得上是给你长脸之类,随后给凰艳罚了十几个耳聒子才连滚带爬来到阿汉跟前道歉讨饶,再也不敢自以为是多嘴一句。
阿秀的事情,凰艳还特地拿了官府悬赏寻人的告示给阿汉过了目。各大城门都贴了这种告示,可一连几天都没个消息。阿汉从初初的不敢置信与慌恐到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在脑间将与阿秀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那种实实在在的真实如今蒙上一层簿纱一样的不真切。很多事情并不是无迹可寻,可阿汉到底不愿意,就着那一些蛛丝马迹就给阿秀、给将近三年共同的生活判上死刑。
好歹,该听听阿秀的解释。
而后,怔忡的思绪不知不觉便转到那个男人身上去……
何参事到时,身着灰蓝袍子的青年正倚在窗台遥对廊上几株开得正好的凤仙花出神,连夕阳余辉斜落到身上也不自知。何参事只看到一个侧面与一头随意披散的黑发,融入画中一般沉静姣好。
他大吃一惊地发现,几日不见,那个印象中丑陋平庸的男人似乎美貌了起来。
脸还是那张脸,可是神态慵懒,眼角流丽。
一时看着有些失态,旁边小僮不满地咳了一声,方始醒神。他此次带来了关于十一部很多归入密档的资料。听说是皇上调阅,他连口茶也没敢喝便赶了过来,却未想上头吩咐直接将密札送到阿汉房中。
他此次自十一部禁地出来,明眼人都知道他升迁在望,连上司都忙着巴结讨好。可谓是春风得意。人一旦有了盼头,做事益发有干劲。
凰艳形同嚼蜡地用过了晚膳,眼光停留在某处摇曳着游离的苦恼。一会儿小僮过来回话,听说何参事还留在阿汉住处,倒是奇了,一问原来是何参事正准备将此行禁地的路线与见闻按记忆记录下次,让阿汉帮忙。心想如此也好,省得他一人无聊,胡思乱想,也好分散些对他的敌意。天躁暑热的,不能接近他的难耐越发的百爪挠心。外边禀报臣下来递公文,他定了心神方始出去接见,这一忙直至月上林梢,一打听何参事还没有走,立即沉下面色。
小僮都替何参事捏了一把冷汗。
今晚事情倒也不能全怪何参事。他与阿汉二人先是讨论了当时路线一会。阿汉翻找何参事带着的十一部档案,发觉很多地方语焉不详,便磨着何参事询问,大有问不清楚不放人的执拗。何参事知道阿汉是凰帝眼前的红人,自是不会违逆,一来就忘了时辰。
凰艳第一反应便是过去撵人,未走几步又停了下来。面上阴晴不定。
去吧,有失风度,不去吧,着实窝火。
想了想,终是遣了小僮过去。他摒退了左右,一人缓缓踱至寝室,背影踽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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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江破口那一天,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
从昨晚起天便下起了雨,一阵催一阵地急。吉时那会子倒时爽朗了些,以滇南节度使为代表的一干官员祭了天地,往河里抛洒祭品。一声令下,破土。
大水像一条沧龙,阿汉看着河水汹涌而去的方向,猛然间咬住了下唇。
有人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