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京压低了声音:“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听太医说,开始只是普通的风寒,过几天不知为何的,忽然加重了,浑身泛起了不明病因的红
斑,随之恶疾发脓,其状甚是可怖。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李啬听到一半,心便凉了一半。
“你可知道皇后生病的期间,和什么人接触的多?”
海京想了想:“娘娘回宫后便立刻给禁足了,其他妃嫔们也不得接见,只除了大皇子殿下,其他的都是些下人,但进进出出的不会多…
…”
李啬蓦地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海京愕然,急急忙忙赶上,一叠声地问他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啬眉头紧锁,没有答话。海京从来没见到李啬这个慎重的样子,不由得大急,还想拦下他好好问清楚,二人却给皇廷靖云骑的巡哨拦
住。
陆青空已换上了素色的丧服,态度极是恭谨,却稳稳地拦在前面,半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李啬只得跟他解释想去见见大皇子,陆青空
只是摇头:“王爷请恕下官爱莫能助。现在整个皇宫都实行了宫禁,各殿不得往来。特别是王爷这一处地方,陛下严旨了要好好看护,
不得放任何人出入,王爷且委屈几日。”
李啬烦躁地揉揉额头,不得以妥协了一步,让陆青空遣人过去禀报一下凰艳,自己有事找他。陆青空当下便遣了手下一名兵将过去,李
啬才在海京的好说歹说下回到阁楼。
半个时辰之后,那名兵将来报,凰艳正与一班大臣关入大殿中议事,根本不得通传。李啬听罢不由颓然。
“王爷,您找陛下究竟是什么急事?”海京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小心冀冀的问。
李啬挥了挥手,并没有说话。
朦胧睡到半夜,李啬给急骤而来的脚步声惊醒。一声冷肃的暴喝声大声吩咐:“给我包围了!”紧跟着一声巨大的砰声,阁楼的外门给
大力地踢开。
同样给惊醒的海京吓得面如土色,还没来得及下楼看个究竟,一人领着重铠的铁甲骁卫营踹门气势汹汹地进来。海京结结巴巴地说:
“方相,这是为何?”
方相一扬手中的信物,喝道:“这是陛下的聿墨令,见令者如帝亲临,若有敢违抗者,就地格杀!将这犯官李啬拿下了!”
海京一下子呆住了,莺卫们互看了一眼,默默垂手站在一旁。
烛光摇曳之下,李啬的面色似乎并没半点变化,静静盯了那枚聿墨令一眼,细声细气地问:“方相想捉人,总要给李啬说明一下罪名吧
?”
方相冷冷一笑,一扬手,抖开了一张纸。
正是他签给离琉心的那张“认罪证”。
“逆贼李啬,枉费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你非但不知恩图报,还居心叵测,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加害皇上共计一十二条,对于陈词供认
不否,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签名。”
李啬突然笑了出来,道:“方相,你是在假传圣旨,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方相讥道:“不由陛下批准,本官怎么拿得到旨喻与信物,怎么进得了来?还不快些动手?”
兵将围了过来,李啬垂下手,没一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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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暗无天日。李啬脚和手都给上了镣扣。他的面前,搁着纸笔与一个小瓶。
纸笔,是供他写畏罪忏悔书用;小瓶,里面装的是砒霜,给他畏罪自裁时用的。方相每天会来三次,没有用刑,总是冷冷问他同一句话
:“你想通了没有?”
第一天,李啬笑看了方相一眼,轻声细气地说道:“这不是陛下意思。他要杀我,何必如此迂回?”
方相讥嘲:“可叹你历经二朝风雨,却依旧心智如若稚子,陛下要杀你,当然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易,可陛下为一代明君,他不仅要
你死,还要堵住那天下众悠悠之口,册封你为亲王,就是为了堵住天下众口,可笑你不知死期将至,还踌躇满志。”
第二天,方相无功而返。
第三天,依然。
第四天,李啬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要见陛下。”方相闻言放声大笑,说道:“李啬啊李啬,你当真是傻子不成?陛下若想见你,岂
会等至今天?”
第五天,李啬静坐在牢中的土床上面,没有开口。在方相离开后,手抚上小瓶,低喃出了声音:“凰艳,你要来,不要让我失望。”
第六天,……
第十天,凰艳依旧没有出现。
牢里湿气极重,从第三日开始,李啬的咳症便变本加厉地严重了起来,咳至后来,嘶声裂肺一般,能呕出血丝。
方相最后一次出现时,李啬歪着身子倚在土床上面,头发已经散了,面色雪白,颧骨处泛着病态的红晕。他还没有死,但这样下去,已
经不需要借助砒霜了。
方相一直冷漠的脸上也露出怜悯之色。
他问的,依旧是那一句话:“你想通了没有?”
床上的人一动未动,就在方相觉得站得够久了,正想离开之际,他一边咳,一边开口。
那声音,轻得一碰即碎。
“你说得很对,他要来,早便来了……我竟真的想再信他一回……他竟心狠至此。”
方相道:“兵者诡道,成王败寇。你不要怪陛下,要怪,只能怪自己的愚昧无知。”
李啬挣扎地支起了身体,眼睛里的神情却教方相这种心志非常坚强的人也吃了一惊。
那种,希望完全寂灭了的眼神。
李啬微微一笑。“不过一个畏罪书而以,方相要李啬怎么写,李啬便怎么写。只是希望方相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也好让我走得心安。”
“你说。”
“我有二个朋友,朱清秋和玉楼,方相可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据探子回报,朱清秋已经逃回他们归月国去了。至于那个玉楼——”方相不屑地摇头:“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不值得探子去探
。”
李啬道:“如此,方相可走了,一个时辰后,这里会有你要的东西。”
方相要走,转身时却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若还有想带给陛下的话,也可一并写下来。”
身后响起李啬放肆的笑,笑得,眼泪不小心滑下眼角。
那些蜜语甜言,仿似仍是早上耳畔的呢喃。
——他说,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他说,我会用尽我的力气对你好,我们一起,来守护这个江山。
十年前,你在我心口处刺下一刀;十年后,你在同个位置,刺下同样一刀。
你明不明白,这样会很痛?
那就这样吧,让一切归于尘土,我还你一个,没有我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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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和十年五月十五,大理寺天牢大火,狂燃一日一夜不熄。
大火烧尽一切,牢内重犯、不及逃出的狱卒皆葬身火海。大火熄灭之后,足足在里面清理出数百骨骸,其中一具,骨骼发黑,疑是先服
了毒药身亡后再遭火噬。
帝震怒。
十八日,天子宠臣方相因天牢失火渎职一事,连同数名涉案的官员,共诛九族。生前风光一时的方相死不得安寝,鞭尸八十一天后,丢
弃于荒野。
十九日,皇宫又秘密处决了一大批人。
经此事,帝作风越发狠辣,喜怒无常,朝野皆惊。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