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与飞将自己束发的发簪取下,用被毒性毒得已经变得笨拙的手刺破自己十指的指尖,再运气将黑血从指尖中逼出,鲜血如同墨汁般慢
慢滴落,直到变成鲜红。
他将长发散下,越发有种说不出的艳丽妩媚,但他却恍然不觉,此时身边没侍女,已不好再将头发束起,于是便将发簪放入怀中,散发
而行。
渐渐习惯石宫中的光线后,何与飞便发现这座石宫中藏著不少物事,各个石室中都悬挂著上古的兵刃奇珍,甚至还有已经失传的各门各
派的秘笈。石宫中的机关都是布设在宝物周围,有些还是直接在宝物上涂毒。何与飞一则他本来就已经是天下少见的豪富,见过的珍宝
不知多少,二则没见到睿云,根本没心思,宝物在他眼中也只是破铜烂铁,秘笈也只是草纸,急急忙忙在外面看了一眼便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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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宫的石道中并没有机关,机关只设在珍宝旁,他心中没有拿走珍宝的年头,整个石宫被他轻而易举地逛了个遍。天一教中人见他不
出现,在宫外骂他他又不吭声,都以为他被机关所害,渐渐离开,只有几个人驻守在外面。
何与飞走到了石宫的尽头,便看到有往下的石阶。此时石宫上面的一层他已经全都看过,并没有什么于是自然而然,从石阶中下去。
下到下面一层,又比上面更为阴冷。岩穴中甚至还有雪水融化后从石缝中渗入的水珠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面一层是宝物分藏的各个密室,下面却是一片空旷的地方,放著十几具石棺。
何与飞不由得顿住脚步,停了一停,才继续往前走去。
十几具石棺前面都标志著历代教主的姓名,最后一具赫然写著“第十七代教主苏睿云”,何与飞忽然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睿云!这是睿云的葬身之地么?
何与飞几乎是软倒在石棺上,手扶著石棺,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再也忍不住,竟然一口血吐在石棺上。他颤抖著手,按在石棺上,却
只能勉强支持自己的身躯,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打开石棺,看一看石棺中的人是不是自己梦里思念了千万遍的那个人。
何与飞定了定神,将棺盖推开,却见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他心中喜悦,难以言喻,正在此时,棺材里冒出一股白烟,扑面而来
。只觉闻到一阵香甜气息,仿佛要将人醉倒。
这是毒烟!
何与飞一掌击在石棺上,借力向后跃去,然而已经将毒烟吸入一点,身体直直往下坠,踉跄几步,再也站不稳。
这道毒烟竟然如此厉害!
他暗暗心惊,却感到此时身后一阵劲风凌厉,他再度一跃而起,再半空中以燕子掠波之势飘然转身,却见一个男子立在下方,黑暗中看
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冰冷之极。
何与飞以极曼妙的姿态落到地上,与这个男子相对而立。却见面前这人高大挺拔,脸上一张象牙雕成的面具,盖住了上半张脸,面具眉
心上,嵌著一颗羊脂白玉,整个面具张牙舞爪,耀眼之极,何与飞感到一道魔光仿佛从面具上的玉石中射出,让人心神不定。
但更让他失魂落魄的,却是面具下露出半张脸……那原先害羞半抿的嘴唇尽管变得冷厉,却仍然有种说不出的诱人光芒,而脸上的轮廓
也根本没改变半分……
“云云……”喜悦让何与飞忘记了自己身上中了剧毒,也根本没看到面前的男子冰冷无情的眸光,惊喜得声音也微微发颤。
何与飞正要上前抱住自己的爱人,走了几步,刚到这个年轻男子面前,却发现胸腹一阵剧痛,竟然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
惊讶、疑惑、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男人,何与飞颤声道:“云云……我是与飞,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他一句话再也
说不完,血便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涌出,像是从自己的心口流出来,疼痛莫名。
原来被自己心爱的人伤害,竟会是这样的痛楚……原来自己当初那样对他,果真残忍到了极点……
何与飞惨然一笑,眼睛仍然饥渴地盯著苏睿云不放。已经那么久那么久没看到他,在自己眼里,他像当初分别时一样令自己心疼喜欢,
却又有一些不一样,可是不一样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
“云云,你……你瘦了……”
那男子神色不变,仍如木人石心一般,冷冷说道:“我教前教主苏睿云为儿女私情铸成的大错,已随他身死而去。我教与你之间的仇恨
另行算过,你手刃我教教众,此仇不报,天一教何以立足于天下?”
“云云,你不是云云么?”
那男子冷冷一笑,却不回答。
何与飞这才发现,眼前的男子虽然与睿云的面容一模一样,却拥有一双完全不像睿云那样温柔的眼睛,冰冷得毫无半丝人的感情,却又
带著一种奇异的魔光,让人移不开眼睛,直到失魂落魄……这是见神杀神的魔眼!
种种有关魔教传闻忽然于此刻涌上何与飞的心头,他有些吃惊:“睿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所以练了魔功?”
“苏睿云已经死了。”那男子淡淡道,神色却是十分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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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与飞吃惊地看著他脸上冰冷的面具,除了露出的半张面孔之外,的确完全已经不像他深爱过的人,但是世上又怎会有两个人如此相似
?
“云云,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是你……”何与飞微笑著,慢慢走近这个男子,忽然间疾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他虽然眼睛无法确信是不是睿云,但是只要拦腰一抱,即使闭著眼睛,他也能知道是不是他。
苏睿云显然虽然已有戒备,但全没想到何与飞竟然如此不顾危险,冲上前抱他,他下手毫不容情,一掌击出,正正打在何与飞小腹上。
何与飞未露出半点惊讶之色,睿云恨他,他一直知道,可是以前的睿云即使再怎么恨他,也不会打他……现在却是不止一次打他,或许
……这个人……真的已经不是睿云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惨淡的惧意,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温柔待他的人,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血雾漫天,洒在苏睿云满身,脸上的
面具上星星点点,却是暗红。
何与飞原先就中了毒,虽然在石宫里逼了毒,毒性却没能完全逼出,此时运了真气,毒性随著身体蔓延,连血都带了剧毒,此时洒在苏
睿云身上,他立时感到浑身沾到血的地方发烫,脸上沾到一些血迹,他伸手一摸,连手指沾到的地方也立刻变得乌青。
原来这毒药本来便是沾染传上,又是粉末状,平常人沾上一点便会中毒,因此唤作“沾衣香尘”,进入血液后,如果用内力压住便会运
行缓慢。苏睿云原想用这毒药让何与飞减弱功力,便可在石宫中趁他失魂落魄时杀了他,不料竟然阴差阳错,让自己沾上了毒血。
他随身带有解药,压住毒性,同时便要取出怀中带的瓷瓶。此时面具沾了血,诡异的妖光渐渐黯淡,他取出药瓶的手便有些发颤。此时
他心里忽然浮现出父亲的遗书上写的几个字──“骨面妖光,与天魔功合用,当者辟易,然不可沾血,切切。”
这人骨面具除了眉心的妖玉之外,全由人骨制成,而九易天魔功的秘籍当年便是被人盗出,后来辗转落到了何与飞的父亲手里,再被苏
睿云的父亲知晓,随后拿回了秘籍。
遗书上说,苏无痕之所以辗转寻找这本秘籍,便是因为人认为自己的儿子性格软弱多情,不够心狠手辣,而中原武林与天一教势同水火
,迟早天一教会因为儿子的缘故没落,因此想设法让苏睿云学了上面的武功,换了心性,再也不似原先软弱多情。
可是当他拿回秘籍时,面对自己的儿子,终于还是有些心软。如果变换心性,便可能再也不是原来的苏睿云,也不能算他的儿子。因此
苏无痕在最后的一刻仍然决定收手,带进棺材。如果苏睿云真的做了什么万劫不复的事,天一教的先祖之灵冥冥中让他拿到秘籍,那么
苏睿云便必须习练上面的武功。
苏睿云当时最想知道的是苏无痕有没有杀了何与飞的满门,可是这些在苏无痕的信里完全没有提到,或许对苏无痕来说,何与飞的全家
的生命根本微不足道。而不管是不是苏无痕所杀,天一教也与何与飞势不两立。
从决定练了武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决定把往事和那些曾经的深爱全部忘记,而那个曾经的苏睿云也已经死去,于是在武功初成后,便
决定设下全套,杀了何与飞。
练了魔功后,他原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完全冷硬,而是真正面对时,他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原来所想的那样。
如果真的绝情,他早已杀了何与飞,哪还会等到现在?如果真的无爱,他也根本不会在何与飞上前要抱住他时失神,又怎会让人骨面具
被血沾上?
苏睿云颤抖著手,便要将瓷瓶取出,但此时妖光面具沾了血,让他忽然间神智混乱,颤著手却怎么也摸不到身上瓷瓶的位置。
何与飞看到他眼里忽然流露出孤苦无助的神色,茫然得像是不能找到回家的路的孩子,目光毫无焦距,心里忽然一疼,不顾一切地紧紧
抱住了他。
苏睿云正取出瓷瓶,心里定了一定,却被何与飞抱了个正著,手被撞了一下,瓷瓶摔在地上,碎了,药丸洒得满地都是。
他吃了一惊,却被何与飞温软的嘴唇吻住了。他大吃一惊,奋力挣扎,何与飞却是紧紧地抱著他,不让他动弹,想要加深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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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想让自己的所有深情都借由这一吻让睿云知道,心里伤痛怜惜得越是说不出口,忽然感到舌尖一痛,苏睿云已经将他狠狠推开,
用手擦去面具上的血迹。
何与飞怔怔看著恋人决绝的冷厉残酷之色,不顾自己唇角渗出的血迹,轻声唤道:“云云……我们回家,好么?宝宝在等我们……等你
回去……他已经一岁多了,会说话了……”他痴痴看著面前的男人,希望从他身上找当初那个为了爱他而不顾一切的男人身影,但一阵
劲风挥来,苏睿云重重一掌已经要击向他,竟是杀招。
何与飞不由得退后一步,闪身避过,但下一招又已递来,他便只有再退一步,等到已经退到石壁,何与飞便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他
冷汗涔涔,面前这人已再不是自己想念的人,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眼中燃烧著可怕的红光。
自己已经受了重伤,决计打不过他不似普通人的妖力……就这样死在他手里,也死不足惜,可是他如果清醒过来,发现杀了自己,一定
也会难过……可是,自己是该死的吧?
“云云……你杀了我吧!”何与飞苦笑一声,闭上眼睛。
手掌在距离他心口只有一寸时停了下来。苏睿云非嘴角微微有些扭曲,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何与飞发现太久没有动静,睁开眼睛,
却看到苏睿云静静地看著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那时不曾杀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杀。你快走吧。”
“云云……你……”何与飞又惊又喜地看著他,便要抓住他的手,苏睿云大喝道:“给我滚!下次见到你,必不饶你性命!”
何与飞脸上仍然是笑意:“云云,我知道,你心里仍然爱著我……我也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到时我们一家团聚……”
苏睿云脸上闪过一丝残酷之色:“那贱种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要他了,你弄死他也与我无关。”
何与飞吃惊地看著他冰冷无情的面孔,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用袖子掩住嘴,慢慢咳嗽著俯下身去,只咳得袖上血迹斑斑。
他爱的那个人,决不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会这样说的,已经不是那个善良的不忍伤害他的人了么?
莫非他早已丧心病狂?
何与飞明知这是事实,却仍然不肯相信,勉强笑了笑,说道:“云云,你不是拿走了契约,日后等武功胜过我时,就来要回孩子的么?
”
“那契约我早撕了。”苏睿云的唇角逸出一抹嘲弄,冷冷说道:“那孽种你爱养著就养著,不爱养著便扔了吧。”
何与飞颤声道:“云云……他是你生的,你亲手抱过他的,还喂他喝过奶,你都忘了么?”
“住口!我此时武功早已不知胜你多少,若是想要那孽种回来,我早就要了。你再不走,别怪我无情!”苏睿云冷哼一声。
“云云……”看著苏睿云眼中散不去的杀机,何与飞心中一凛,知道他的心性已如同魔鬼,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他心痛爱
惜的那个人,再也说不出亲热的话,脸色十分难看,道,“好……我走。苏教主,后会有期。但愿你做事仔细斟酌,别像我一般……做
错了事,才知道……”
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什么叫做痛悔……然而那个人,已经不能再回来。
何与飞躬身长揖,向他徐徐行了一礼,转身顺著长长的石道朝石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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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与飞缓步走出石宫时,石宫外天一教教众大多已经散去,苏睿云曾经闭关过一段时间,苏睿云神功无敌,他们早已在他出关后见识过
,自然知道苏睿云不会打不过何与飞。
宁谨本来想留下,但是也慑玉苏睿云的威严,也不敢多做停留。虽然以前的苏睿云善良得有些软弱,不像教主,但是现在的苏睿云却让
人心里隐隐有种惧意。
自从苏睿云刚刚出关,就因为一些小事杖责了教中的兄弟,天一教中人人都已知道,苏睿云练功后无心无情,只怕比前任教主苏无痕更
甚,当下人人自危,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苏睿云既然没叫人埋伏在石宫外伏击,自然不想让他们多管闲事,又有谁敢去捋他的
虎须?
当何与飞的脚步声渐渐在石道的尽头消失,苏睿云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退了一步,让自己浑身的气力靠在石壁上,伸手取下自己脸上的
人骨面具,露出苍白俊逸的一张面孔,此时这张面孔却微微有些扭曲,似乎忍著极大的痛楚。
他靠著石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微微闭上眼睛。
自从生过孩子后没有好好调养,回来后又强练武功,而且他认定天一教被灭自己的责任无可推卸,不肯善待自己,宁可住在黑暗潮湿的
地下面壁思过,也不肯回总坛,因此身体早已留下了后遗症,尽管已经恢复了武功,甚至比以前更高,身体却已朽坏,会突发地痉挛剧
痛,浑身仿佛蚂蚁噬骨,痛苦难当。
本来可以多坚持一下,但何与飞的那一口毒血却破了他的魔功。
说出那么难听的话让何与飞离开,只不过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他,尊严尽丧。
他知道何与飞不是好对付的人,即使以后击败他,也不会让他带走孩子,当初放他走,也不过只是一时忽发善心。何与飞控制欲极强,
如果他不立刻采取手段,也许就被何与飞钳制下去,直到何与飞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个他爱的傻子……
只有当自己控制一切,才能占了先机。
苏睿云克制著自己浑身颤抖得不要太厉害,但毒性和四处冲撞的真气却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他颤著手摸了好久,才从地上散了一地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