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牺牲掉容儿呢,还是本来就想要我的命?”
“我怎么可能牺牲蓉儿!”慕妈激动的怒吼一声。
单若水太可怕了,他太擅长掌控他的情绪,透视他人的想法,从他来到秋月阁,她就知道他是个可怕的对手,她无法漠视这个天机神算。
单若水走至窗边,轻轻推开了窗。城里的夜风不算太冷,慕妈却觉得一阵彻骨的寒。
“单若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她目光一寒,冷冷逼问。
“我想知道你不想让容儿知道的事。”
慕妈狠狠一颤,脸色一阵苍白,她强压怒气低吼:
“不干你的事!”
“那干的是谁的事?”单若水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好像不把她逼疯不行似的,欲罢不能的续道:“雁秋雪?还是纱铃?”
慕妈捂住了嘴才能阻止自己的尖叫出声,她不可思议的瞪着他,霎时,单若水潇洒一笑,便跃出窗外失去踪影,同时大门开启,雁子容正好进门来。
他的脸色原本就沉重,但见到了慕妈,他几乎一愣。他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关心启口:
“娘,你怎么了?”
慕妈回过神,硬是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僵笑。
“容……容儿?”
雁子容轻蹙眉宇。娘一向冷静谨慎,不习惯见她如此惶然失神,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似的。
“您没事吧?娘。”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这向来是他们的相处之道。
“娘,有件事我想问你。”
方才被单若水狠狠一吓,现在雁子容又这么开口问,着实让慕妈的心脏怦跳起来。
“什么事,你说吧。”
雁子容有些迟疑,关于任务的事,他向来不曾过问,这会儿开口,娘不怀疑才怪。
“你想问有关单若水的事?”慕妈倒是替他接了口。
他无语,默认。
慕妈看了他一眼,原本娇媚的嗓音此时听来十分犀冷,而且残酷--
“他是你必杀之人!”
雁子容的心霎时狠狠一缩,几乎教他岔了气,他必须大口大口呼吸才免于窒息。他很想问为什么,但杀手杀人,理由是多余。
“你不想杀他?”慕妈眼中透着寒芒。
“不是。”他的口吻有着前所未有的矛盾。
“那么就没有问题。”
“单若水和唐鹰哪个该死?”
“都该死!”
“我们从没有为一个委托人杀两个对象。”雁子容蹙起了眉。
“是没有,但不表示不可以,只要对方开得出价;另一个原因是,你没在他要你杀第二个人之前杀了他。”慕妈冷漠的回道,让雁子容当场一僵。
是他的失手,导致单若水的杀身之祸……
“如果……”雁子容释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我现在就杀了唐鹰,杀单若水的交易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慕妈看着他,以一种十分冷漠而无情的眼神。
“是不成立,但,你就让我们白白损失了三十万两黄金,再赔上一个信誉,以后没有人会再找我们做买卖。”
雁子容紧蹙的双眉锁满了愁。为什么?他听见的是娘非要单若水于死的决心,这和她以往的态度都不同,娘不再关心他出任务的安危,她只在乎他有没有心要取单若水的命。而这样的感觉,让他心痛如绞。
“容儿……”慕妈的态度一转,立刻换上了慈母的柔颜,一手贴上了他的肩。“你是不是不想杀他?你可以明说。”
“不是不想,我根本杀不了他。”
“你太抵估自己了。也许雁子容杀不了他,‘蓉儿’却杀得了。”慕妈还不知道单若水已经知道了雁子容就是蓉儿的事。
雁子容十分挫败的摇头,他不曾如此沮丧过。
“娘……”他的眼里有一分浓稠的苦涩,一望就让人心疼。“你认为……我的命不值三十万两黄金?”
慕妈一愣,立刻捧起他的脸叫道:
“你的命是无价的,世上所有金银财宝都比不上。”
“那么你知不知道……要我跟单若水决斗,死的一定是我?”
“不可能!”慕妈激动的叫道:“容儿,你怎么会这么没信心?这不像你。”
“我很清楚我跟他的实力如天地悬殊。”他缓缓拉下她的手,冷声道:“如果你执意要我杀他,我还是会照办的。”
他欲转身,慕妈拉住了他的手。
“容儿,你千万别误会,娘绝对没有拿你的命跟那区区三十万两黄金与秋月阁的信誉相比。”
没有的话,又何需强调?雁子容没有回头,他只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淡漠的丢下一句:
“我明白了。”
他走了。但慕妈不了解他明白了什么,她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像是心中一道沉痛的疮疤被揭开了一般。雁秋雪、纱铃……这两个名字,就像铁烙一般,是她心口永不能磨灭的痛。
☆ ☆ ☆
回到芙蓉坊的雁子容呆坐在床上,他的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不能思考,连呼吸都变得呆滞。
桌上还摆着单若水为他送来的药,耳边仿佛还回绕着他的耳语--
你可以对天下人说慌,唯独对自己必须坦白……
多讽刺,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一个谎言的世界里--扮蓉儿,扮杀手,他对自己坦白过什么?只有仇和愁罢了!
单若水将他看得多么透彻,而自己又看到了什么?世俗的无奈、人情的丑恶令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什么江南第一名妓,什么神秘杀手,他全都倦了。
下定决心,他突地一起,抓了剑就往外冲,门一敞,慕芸已大外等候。
“子容?”她忧声启口。子容不曾如此,以女装的模样持剑而出。
“娘叫你来看着我?”他冷冷的问。
“不是的,子容……”她回得心虚。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要走。慕芸硬是拉住了他,急道:
“子容,你要上哪去?你……你现在是‘蓉儿’啊!”
就是因为他现在是蓉儿,所以他要遵照慕妈的话去了,他只希望……这是最后的蓉儿。
“子容!”慕芸惊喊,但他已纵身离去。
子容到底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陌生、冷漠?似乎秋月阁不再似以往融洽了,还是以往的融洽,只是一个表面的假象?
慕芸万般无助,她不懂娘为何要她来盯着子容 ,她不懂子容为何冷肃而去,她不懂……
自从单若水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
第七章
冷风凄凄,仿佛是肃杀的前兆,接近黎明的夜最是黑暗,此刻正是大地一片沉睡之际……
唐鹰今晚派了一名亲信跟踪单若水,至今一去不返,想必凶多吉少了。
他整夜翻转难眠,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解决了前坛主的命,让他终于得偿宿愿的坐上了他垂涎已久的宝座,没料到居然杀出个单若水,让他随时随地都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单若水来揭穿他,恐怕天道坛的兄弟会先倒戈了。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冷风吹震了他的窗子,他吓得跳起身,只见他的窗户开敞,帘幕翻飞。他嘘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关窗。
随即一愣。酒味?他的房里怎会突然窜入一阵浓烈的酒气?
他才起身,就被突如其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影吓得又跌坐在床上,他倏地瞪大了眼。
“蓉……蓉儿?”
是的,是蓉儿,冷若冰霜的蓉儿,原来酒味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似乎喝了不少,白皙的双颊透着粉粉的酡红,眼神的流波中俱有醉意,叫人望了也醉之千回。
半夜喝醉酒闯入他的卧房,这未免太引人遐想。唐鹰一阵头晕目眩,简直有快飞上天的飘然,但他忽地一怔。不对!蓉儿怎么知道他的房间?而且,她是怎么进来的?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一这么想,他突然毛骨悚然,这才看清那双盛满醉意的美眸里,其实透露出多么凛冽的杀机。
她醉人的美,她冷绝的狠,在那瞬间,便已判决了他的死刑。
☆ ☆ ☆
慕芸一吓。什么时候单若水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单……公子。”她惊慌的将长发轻拨向前,遮住了自己丑陋的半边脸。
“你很美。”单若水柔声笑道。
慕芸垂下头去,紧张的不敢说话。
“你的眼睛跟慕妈很像。”
她还是沉默。单若水续道:
“我知道你不是容儿的丫鬟,你是慕妈的女儿。“他又是一笑,仿佛欲借此安抚她的不安。“我没有恶意,芸儿。”
“我不是个重要的人……”
她想告诉他,他要调查秋月阁的话,问她就问错人了,没想到单若水却回道:
“谁说你不重要。”
慕芸微怔,缓缓抬头迎上那双带笑的深眸,她震了一下,原来一个人的笑,可以有催眠的效果。
“这世上每一个都很重要,你是独一无二的,谁比你重要?又有谁比你不重要呢?”
慕芸傻眼了。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微笑、他毫无异样的眼光,竟然叫她感动。
单若水一笑,跨进了雁子容的房里。看见他的药瓶还放在桌上,他的笑容便消失了。将药瓶收回袖中,她反身看着慕芸。
“他的事我都知道了。”
慕芸狠狠一颤。一旦他失去了笑容,居然是如此的肃冷。
“江南第一名妓居然是个男人,还是个杀手,更可叹的是,他要杀我。”单若水当真轻声一叹,摇了摇头。
慕芸浑身都在发抖,她看见此时单若水的眼神,居然柔软得令人心醉。
“爱他……很辛苦。”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慕芸听,但其实,他是在对自己说。
慕芸忍不住哭了,她伏在桌上,哭得柔肠寸断。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单若水如此认为,因为就连她的亲生母亲,爱雁子容都胜过爱这个善良的女儿。她就是太善良了,所以单若水肯定了她的无辜。她只是很单纯的,全心全力的爱着雁而已……
感觉有一道温暖贴在她狂颤的肩上,慕芸抑起泪湿的脸,迎向他了然的眸。
他的眼神,比他的手心更温暖。
她知道不必多说什么,他都会知道。
“我想知道一件事。”单若水柔声启口。
“他在你出现之前已经离开了。”慕芸哽咽的回道,她以为他要问子容的下落。
他微微颔首,但开口问的却是:
“你爹是谁?”
慕芸一愣,睁着泪眼望他。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对他,她不必说谎,也说不了谎。“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在青楼了,她跟过很多男人,赚了不少钱,有了我之后,就当起老鹄了。”
“她赚再多钱,也不可能独自买楼开妓院。”
“我不知道,娘就是有钱,她很爱钱,事实上,她把钱当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再来是容儿,然后是她自己……”
听起来,她十分自私。
慕芸又道:
“我曾听到她对容儿说:这世上最不值钱的有两样东西,就是生命和男人。当时我吓坏了。”
单若水明白。所以她做暗杀的买卖,所以她开妓院,男人在她身上所做的,她要一一讨回,而且她有最大的王牌--蓉儿。
“你知不知道,容儿小时候受的伤让他根本不能练武!”他的语气有点冷。
慕芸一吓,怔怔的看他。
“他的剑术还算纯熟,那是因为他比别人加倍努力,用意志力克服病痛,但那个伤没治好,就永远在他体内,他只要每动一次真气,寿命就缩短一回。”
单若水的字字句句都令她心碎肠断,她知道子容自幼体弱,却不明白是这么严重,而他居然咬牙独撑至今……
“娘怎会不明白?”她忍不住泣道。
“呵!她怎么不明白。”他冷笑了声。
慕芸一愣,他的意思难道是说娘是故意的吗?怎么可能!她是那么疼子容,甚至对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冷漠以对,把她全心的爱都给了他……她又一愣。娘真的疼子容吗?那为什么叫他去杀人呢?如果这是一个阴谋的话,那是多么令人胆寒的事!慕芸不敢相信,她拒绝思考。
“子容他……”
“容儿……”
咀嚼他的名字时,仿佛都可以感受他冷绝的冰,冻得他心都疼了,单若水突地一顿,他必须马上去找他!
“芸儿,这件事很重要,你仔细想想你的父亲是谁,要不就想想秋月阁刚开始时,曾和慕妈交往密切的男子。想到了告诉我,别去问你娘,明白吗?”
她不知道他为何那么急着问这件似乎与子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她承诺的点头,单若水这才笑了。
“谢谢你。”
他转身要走,慕芸立刻叫住了他。
“单公子,你要去哪?”
“找容儿。”
“他可能去天道坛了。”
“我知道!”所以他必须立刻赶过去。他真的很担心,会不会晚了一步。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她视线。不知怎地,她之前的恐惧与不安都平静下来了。她不明白,为何单若水知道子容非女儿身之后,还依然对他如此关心,而子容……更是在认识了单若水之后就判若两人。
她突然傻了一下,她的心,一下又愁了起来--
☆ ☆ ☆
该是黎明到来的时候了,为何夜空仍是如此黯沉?入冬了吗?黑暗变得比白日还长,风吹来也比平日冷寒,远方的山头已可见覆盖的白雪,也冷冷的盖在他的心上。
雁子容端坐在椅上。洗净了脸上的淡妆,他脸上只有苍白的冷;褪下了柔美的衣裳,他身上只剩单薄的白衣,然而他感受不到清晨将近的冰寒,他的心冷到极点,便感觉不到外在的冷。
而单若水的出现,就是一团火,注定要来融化他内心的冰山。
单若水旋身而至,不惊动天道坛的一草一木,但他的气息,他嗅得到。
“雁……”
单若水有些错愕的看着他静静的坐在椅上,手上有一壶酒,早已见底。他喝得很醉,但浓烈的酒精只保持了他过冷的体温,却温暖不了他冻彻的内腑。
唐鹰的房里那么冷清,只有酒味,嗅不到温热的气息,仿佛这房内空无一人。
但此时房里有三个人--伫立在雁子容身后的单若水,静坐端望床榻的雁子容,和安睡在床上的唐鹰。
单若水知道唐鹰已经死了。
“你真的下手了……”他轻声启口。
杀死一个本来就不需要存在的人,他没有任何愧疚!雁子容面无表情。
单若水移步到他面前,深深的望着他。
“再来,就是我了。”
雁子容没有动静,就像莫言说的,他像个死人,而此刻,他比死人更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