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番外——梅花玖
梅花玖  发于:2011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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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为什么所有的药都没有用?”

景昊痛到极处,神思反而清晰了许多,恨声道:“是你?你给国师下毒?”

“他的饮食皆经由我手……你说呢?”

“为什么!”

“他死了……才能……断你的活路!咳……”

景昊几次想将剑重新握起,奈何已使不上力,他挣扎着爬到安临云身边,死死扼住他颈侧:“我杀了你!”

安临云出手时已看得分明,匕首完全没入了景昊身体,他余愿已了,心头更加畅快。“我……从没想要活下去……咳咳……”

将死之人的手上爆发出惊人的力道,越收越紧,安临云逐渐感到呼吸困难,他并不挣扎,拼尽全力对景昊展颜一笑——哪怕最

后一刻,他也要笑着看他死!

然而景昊却在这样的笑容面前退缩了,他茫然地松了手,轻唤一声:“舒鸿……”

安临云脸上的笑容一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你看清楚,我不是段舒鸿!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但是景昊神智已乱,目光涣散,口中只管念着段舒鸿的名字。安临云笑了一阵终于静了下来,胸口剧痛令他不住地倒抽气。他

看着混乱得分不清眼前人的一国之君,平生头一回对他有了一丝微弱的同情。

因为安临云知道,他们都不会再见到段舒鸿。

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又一个很长的梦里。

梦里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桥,桥下有很深很深的水,桥的一端隐没在浓雾中,另一端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依旧开满了一种深红

色的花。那花没有叶子,红得奇异,颜色纯净不带一丝杂质。不知名的红花连绵成片,望不到边,远远看去,像烧了一地野火

自他上一回踏过火红花海送走段舒鸿后,他就一直在桥上等他回来。

终于,他等到了。

段舒鸿一见他,脱口惊呼:“你是安临云?”

“不错,是我。”安临云笑了笑。

段舒鸿道:“景昊就交给你了,请你好好待他。”

安临云冷笑道:“他怎么待我,我自然会怎么回报他。”

段舒鸿一时语塞。他知道,景昊对待安临云的方式,曾不仅仅只是不好。同样身为魂魄,他能轻易地感觉到安临云周身散发出

强烈的恨意。这让他大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舍命救他?”

“救他?”安临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们一个个……怎么会傻到这么认为?”

“啊?”

“鄢国使团来访隆国时提出要行刺景昊以绝后患,可景昊哪里是那么容易杀的。我本来已拟定,由鄢国使臣刺杀景昊,在我回

护景昊时误伤我,我已暗藏匕首于袖中,只等景昊前来查看时将他击杀。这计划本来万无一失,哪知道那人不堪大用,一见大

场面就惊慌失措,那一剑刺得太深……唉……”

席间行刺的真相居然是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段舒鸿难以置信地看着安临云:“那你对他,就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爱意吗

?”

安临云斩钉截铁道:“让你失望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可是,你在我身上这段日子里应该看到了,他对过去有多后悔。他一直爱着你,只是那时他自己也不明白而已。”

“如果把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情称为爱,那我宁可他也从来没有爱过我!”安临云怒极反笑,“你很爱他,可他又是怎么对你的

?”

“他……”段舒鸿无话可说。

“他杀了你。”

“不……是我自愿的……我不想看他痛苦下去,也不想再痛苦下去了……”段舒鸿眼中盈泪,望着安临云惨淡一笑,“他最后

还是选了你。”

“可我宁可死,也不会选他!”安临云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像无论景昊怎么做,你都依然爱他一样,无论他怎么补偿,我依

然恨他!”

“等我死后,这具身体就是你的。你会有很长的人生,何必一生活在恨里?”

“不,你错了,我没有。你看清楚,我只是一缕残魂而已……你知不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段舒鸿仔细一看,安临云周身紫黑之气缭绕,身体却单薄恍若得透明。“……是景昊?”

“不错。纪清明不敢告诉你,我在三年前就被景昊摧残成重病,是他取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魄让我续命。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移魂

会失败?”安临云恨意愈发强烈,黑气更盛,“纪清明当日若不救我,我根本等不到今天看景昊如何后悔!”

段舒鸿惊极无言,黯然垂下头去。安临云悲哀地叹了口气,道:“段舒鸿,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想再和你争论。你走吧,走

过这奈何桥,找个好人家去投胎,下辈子千万别再遇到他!”

景昊把他迟来的温柔和深情都给予了安临云,段舒鸿深深渴望而求之不得的,却是安临云不屑要的。段舒鸿已预见到景昊将来

的命运,但他无能为力。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他,他恍恍惚惚地向前走着,两人擦身而过时,段舒鸿忽然感到一阵冰冷

彻骨。他忍不住回头,安临云正面无表情地走向一片白光,那个即将获得重生的人,脸上却是一片死寂。

“景昊,我是临云啊……”安临云恶意地靠近景昊耳边,嗓音甜蜜,“我说过,你我永不分离。”

景昊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似乎终于认清他是谁,脸庞抽搐成万分可怖的神情,喉间“咯咯”作响,却已说不出话。安临云对

着他笑意盈盈,眼睛随着生命的快速流逝而渐渐失去光彩,像一朵方绽开即衰败的花。

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敌国质子,说他们之间有纯粹的爱恋,简直就是纯粹的笑话。

安临云移开目光,此生最后一眼,他不愿看到他。

从此往后,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看到他。

他缓缓仰起头。

窗外,一片青冥长天。

番外 天意

“你为什么要救他?”景昊隔着屏风远远望了床上的人一眼,冷冷问道。

纪清明简直想放声大笑,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人用同样冷淡的口气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给这两个人完全相同的回答:“若不相救,我会后悔。”

安临云本有意长篇大论一番以说明纪清明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但毕竟是重病之人,片刻后又在药力下睡着了。而景昊早

已习惯了这种看似莫测高深,实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答案,冷哼一声便甩手出去了。

纪清明走到床边,薄纱帐里安临云睡得很沉。落在锦被外的一截手腕苍白纤细,腕骨伶仃,宽大的袖口一衬,有种令人心惊胆

战的美丽。在久远得已经没有人再提起的故事里,时年十五岁的鄢国二皇子随长兄出使隆国,曾奉命于宴席上舞剑助兴。据说

宴席就设在御花园的花树之下,据说那是阳春三月,桃花最盛的时候,据说那日清风徐来,吹落花瓣如雪片纷扬……在用这样

那样的优美词汇勾勒出的图景下,舞剑的少年,亦据说清逸之姿唯有神仙可喻。

纪清明有些黯然地将目光从那截手腕上转开。如今这个人的手,别说一柄剑,能不能握紧一把匕首,都是未知。

“这算什么呢……”纪清明缓步到窗前,幽幽地叹了口气。窗下悬的鸟笼里,鹦鹉神闲气定地看着他,用亮堂堂的嗓子高叫起

来:“算什么呢!算什么呢!”

纪清明回到书房的时候,景昊正随手翻看着他前天晚上刚写的占卜记录。各个修道门派为了防止泄露天机,各有一套用于书写

的密语,景昊见得多了,也能大略猜出几分。

“纪先生昨夜问的是何事,结果似乎凶险异常。”

“请殿下先恕微臣不敬,微臣才敢说。”

“看来是不得了的事情了。”景昊皱了皱眉,“恕你无罪,说吧。”

纪清明略静了静,沉声答道:“微臣问的是大王的命数。”纪清明仰着头,任由景昊的目光冷冷落在他脸上,静待当朝太子眼

神中的严厉稍减,又道:“天道有常,微臣已无能为力。”

景昊缓慢地“哦”了一声,纪清明继续说道:“大王沉疴缠身,最多只剩下一两年的寿数。卫夫人日夜守在榻前,大王重病之

下,难保不犯糊涂。”

宫廷之中从来不缺少流言,这一回甚嚣尘上的说法是,国君有意改立卫夫人所出的四皇子为太子。从古至今,立太子当立嫡长

子,否则后患无穷。然而上了年纪的人都是一样的固执,爱子之心加上枕头风劲吹,将数十年的英名毁于一旦,也不是没有前

例。自隆国大王又一次病倒以来,前来太子殿拜会的大臣几乎将门槛踏平,谁都看得出来这场未来的政治角逐的胜者是谁,纷

纷前来索求一个关于未来的保证。但身处风口浪尖上的人,自信之余,总是小心谨慎的。

“眼下有两条路可选。”纪清明虽然有时喜欢故作高深,但该直接的时候向来痛快,“最稳妥的办法是,微臣为大王延寿三载

,待大王归天,殿下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即可登基。”

“三年?”景昊摇了摇头,“太久了。四弟和他手下那帮废物,三个月就可以收拾干净。”

“大王要是担心夜长梦多,也不是没有办法……”

景昊淡淡地打断他道:“顺其自然吧,他毕竟是我父王。”

“是。”纪清明没有说多余的请罪与恭维之词,“不过,无论要如何做,先决条件是边防要稳定,若是此时外敌来犯,恐大事

难成。”

景昊定定看了纪清明一眼:“所以你要救他?”

纪清明点了点头。

景昊沉默半晌,蓦地轻笑一声:“鄢国敢来又如何?我军秣兵厉马,只待一战。”他顿了顿,又道:“虽然是多此一举,看在

你一片忠心的份上,也就罢了。”

——有这一句就够了。纪清明很识趣地回道:“多谢殿下。”

景昊与纪清明在书房里商量着决定隆国未来的大计,段舒鸿却无聊地眯着眼睛,立在走廊下喂鹦鹉。纪清明的长平宫看起来陈

设简单,但其中暗布结界,是宫城之中少有的绝对安全之处。因此,他这个景昊的贴身侍卫,到此总是无所事事。

“段将军别再喂了。”清秀的小宫女娇嗔道,“都是段将军,把这只鹦鹉喂得越来越胖,飞都飞不动了。”

段舒鸿摇头笑道:“素娥,不要冤枉好人。这只鹦鹉的翅膀被剪了,想飞也飞不动了。喏,你看。”他一手托着鹦鹉,一手小

心地掀起它一侧的翅膀,飞羽果然都被剪短了。

“难怪上一回我忘记关笼子,隔天来看,鹦鹉也没有飞走,原来是翅膀被剪了……真是可怜。”

鹦鹉意外地安静着,躺在段舒鸿手中,眼神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段舒鸿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羽毛,把它塞回了笼子里。“只

有剪了翅膀的鹦鹉才会如此温驯。再说,剪翅膀也是为它好,免得它到处乱飞乱撞。”

“说什么呢?”远远有喧哗声传来,有人走了过来。

“见过纪大人。”

“是纪大人。”段舒鸿拍干净双手,笑了起来,“殿下出来了?那我先告退了。”

纪清明点点头:“快去吧。”他转过头,素娥给鸟笼上了锁。鹦鹉大概是吃得太饱,懒洋洋地缩在笼子里提不起精神。纪清明

的视线穿过窗口,直望进屋子里。安临云已经醒了,歪歪地斜靠在床头,也向他望了过来。那双幽黑的眼中只有纯粹而凛冽的

恨意,让纪清明的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

“收拾好了,到书房来找我。”纪清明忽然道,素娥不明就里,愣了片刻,脑中立刻盘算开最近是否出过差错。但她想来想去

也没有答案,这才意识起来居然还没答话,可她回神一看,走廊上空空荡荡,耳边只有鹦鹉懒懒地拍打翅膀的声音,令人莫名

地烦躁起来。

“这些东西,等一会儿你拿去烧掉。”素娥一进屋,纪清明就递给她一叠手稿,上面鬼画符一样地密密麻麻写满了不知道什么

意思的符号。

“是。”素娥将纸收进袖中,知道应该还有其他事情,静等着纪清明吩咐。

纪清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接下来由你照顾安临云,务必用心。”

“是。”素娥答道,“临云大人养病期间,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

“不只是现在。”纪清明道,“我打算将你调去昌平馆,今后负责安临云的饮食起居。”

素娥一怔,立刻急了:“纪大人,是不是奴婢做错事了?”

纪清明温和地笑笑:“我不是赶你走。宫里有太多人想要安临云的命,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是。”素娥不情不愿地应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奴婢什么时候能回来?”

纪清明看着小宫女清澈的双眼,微笑道:“一旦有了合适的人选接替,就让你回来。”

“是。”素娥听得明白,心知恐怕就此不回来了,勉强扯出一点微笑,“纪大人一定要记得奴婢。”

“放心,你办事仔细,这里离不了你。我的鹦鹉还要你照顾呢。”

素娥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悦之色。纪清明笑了笑,又道:“交待你的事情莫要忘记,下去吧。”

素娥告退出来,回房生了一盆火。她小心地将纪清明交给她的手稿一张张卷成细条,燃成灰烬。烧了大半,终于有一张纸上不

再是鬼画符。素娥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实在耐不住好奇,快速地读了起来。

“素娥姐,纪大人唤你去。”小宫女轻轻叩着门。

门里良久无人应声。小宫女不耐烦地推开门,却见素娥赤红着一双眼睛立在门后,满面泪痕,神情异常严肃,冷斥道:“我听

见了,你下去!”她的嗓音里犹带哭音,但气势逼人,竟令人不敢违逆。小宫女从未见过她这等样子,一时吓得面无人色,大

气也不敢出,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素娥深吸了口气,用手绢抹净脸,检视镜中的自己勉强掩盖住了悲伤的痕迹,起身出门。

安临云的房外跪倒了一片人,全是御医。段舒鸿抱着手臂站在门外,一脸忧虑。素娥轻声打了个招呼,这才知道安临云的病情

忽然急转直下,昏迷不醒。御医们连病因都诊断不出,更遑论施救。

“听纪大人说,不用延命术是救不了了。”段舒鸿道。

素娥心里“咯噔”一下,就像漏跳了一拍那么难受。“纪大人……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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