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青岚————Kangaroo
Kangaroo  发于:2009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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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时当八月,江南杭州已是三秋桂子飘香,早晚开始颇见凉意。

这日清晨时分落了一场雾,沾湿了西湖岸堤上的几株垂柳。到日头高起,街道上摊位摆出,叫卖声此起彼歇时,仍有三分薄雾缱绻不去。

一乘马自西向东急速驰来,穿破薄雾,险些踩翻路边的摊档。摊主喃喃着想骂,转眼瞥见已远去的策马人身着衙役服色,便惶惶闭了嘴。

这衙役驱马直驰到西湖边醉望楼下,翻身下马,不及搭理匆忙迎出来的店主小二,扔了马缰三步两步踏上楼,向窗边一桌席面奔去,口中急嚷:“大人,大人,出事了。”不防脚下一滑,合扑的摔在桌前。


“何事惊慌?”杭州府尹吴孟起见手下如此失态,推开怀中少女,皱眉大为不满。

“大人,出,出事了……”衙役从地下爬起,跪正身子,气喘吁吁道,“南门外,陈员外一家,上下六十余口,一夜之间,全部暴毙。”

“呛啷”一声,吴孟起手中细白瓷杯掉到桌下,猛立直身问道:“什么?”

“南门外陈员外一家,昨夜之间,满门被杀。”

吴孟起脸色大变,摔倒在椅中。半晌方哆哆索索重新站起,说道:“快,传,传仵作,还有,还有,还有全部人,立刻,叫他们立刻全去现场。”

“是。”衙役跳起就走。

“慢着,叫,叫先生也去,”见衙役还愣着,怒吼道,“快啊,快去把杜先生找来。”

“是。”

“啪”,棋子落下的琮铮轻响,合着空隐寺庭中桂花飘落时的幽香,绕在了茶鼎的绿烟之上,萦绕不去。

杜言之拈着一枚黑子,目注盘中,皱眉不语,苦苦思索。

他对面的老僧呵呵笑两声,说道:“杜施主,老纳不敬,抢先了。”

杜言之抬眉看他一眼,也淡淡笑道:“未至终盘,见性大师这时就说大局已定,未免急率。”

“非是老纳武断,老纳自然知道杜施主必有后至杀招,只是,老纳是担心,杜施主今日下不完这盘棋。”

“大师说笑了,今日风清气爽,正是你我品茶论棋的绝好机会,我又怎会半途退却。你莫打岔,此局不分胜负,我绝不罢休,你且看我如何扳回。”

见性呵呵而笑,手拈佛珠,摇头不语。

杜言之正待落子,庭外冲进一衙役,叫道:“杜先生,府尹大人急召您去。”

杜言之手凝在棋盘之上,抬眼狐疑的看看见性,略作思忖,掷棋长叹,推盘而起,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你去备车。”

衙役急急去了。杜言之却不就走,背向见性,缓缓问道:“大师如何知道府尹大人寻我?”

见性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半日方说:“杜施主便没闻出,空气中的血腥味么?”

杜言之不语,抬头望天,道:“快下雨了。”

“八月间阴晴不定,太阳底下落大雨,原也不奇怪。”

杜言之揉揉左膝,沉沉叹道:“但愿这雨不会太久。”旋即起身离去。

门外衙役早将马车备好。杜言之上车,不一盏茶功夫已到南门外。尚未下车,吴孟起已迎了上来:“先生,这这这,这如何是好?”

杜言之不答话,径直走进陈府,甫一进门,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杜言之以袖掩口,定睛一看,止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见厅中尸横遍地,不分老幼,尸体相互堆叠。血流遍地,早已干涸多时,凝在地面,混混腻腻,令人作呕。


“这,这,陈员外的女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陈员外又是前任阁老,现在朝中还有很多大员是他的门生,出了这种事,我我,我可如何是好?”吴孟起追在杜言之身后哭也哭不出来。


杜言之仍不理他,查看过尸体上的伤痕,冷冷问道:“可验过尸了?”

仵作上前一步道:“已验看过。全部为利器所伤,有的在咽喉,有的在后颈,伤口极窄,宽仅一寸两分。死者皆是瞬间被杀,一击毙命,没有反抗的痕迹。”

“一寸两分,是刀是剑?”

“不清楚,好象,两者都不是。”

杜言之俯下身又仔细查看死者伤口,抬头若有所思问一旁的一名衙役:“张柯,你平常行走江湖,可曾见过此种兵器?”

张柯看看他,犹豫不决:“说不好。”

“但说无妨。”

“以卑职所见,能造成这种伤口的,似乎只有一种兵器。”

“什么兵器?”

“青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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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前梦

西塞边关,黄沙万里。

关内还只初秋,这里的气候已是入冬般严冷。这日午间起了大风,卷起黄沙遮住大半个天空,在风里站着,人直要被风吹着跑,对面见不着人影。这种时候,路边一间小小的听风酒肆,成了避风的港弯。


小酒肆很破很旧,孤伶伶立在天地间,只挑了一张破破烂烂的青布酒幌在外头,小小的门脸,一张破草帘堪堪挡去些许塞外寒风。酒肆四面黄泥糊的墙,店内光线阴暗,仅天窗透下少少光线,在黑乎乎的店堂内插入一道光柱。店堂中间挖了个地洞,生着火,上面吊只陶罐,煮着热水,烫了几壶热酒。


因为天荒地野,酒肆平时客来客往倒也从不冷清,今日因为避风的人多,越加热闹。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唤着小二忙前忙后张罗酒菜。店内八张桌子坐满了人,皆是来往走生意的旅人,或跑江湖的汉子,挂着刀剑。桌上坐不了,就席地挤在火堆边,或窝在墙角里。


一个老汉挑了草帘进来,腋下夹一把胡琴,攥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进来。

酒保迎了上去:“老人家,你要点什么?”

老汉被冻得不轻,“啲啲”直抖。男孩鼻子下老长一撮鼻涕,“滋溜”吸进去,又立刻下来。老汉佝偻着腰蹭到火边,晃两下,倒在地下。小男孩扑上去大声叫“爷爷”。众人全围上去,七嘴八舌出主意问缘故。小男孩抱着老汉只是哭。


掌柜拨一人群走上去看,摸了摸额头脉门,道:“不碍的不碍的。”倒一盏温好的酒,慢慢喂下去。不多时,老汉喉头“咯咯”一声,醒转了来。

众人松口气,劝那孩子道:“别哭了,你爷爷没事。”

老汉撑着爬起身,向众人道:“一时冻昏了,惊了各位,老汉陪礼。”又向掌柜谢道:“谢谢老爷救命,老爷大善人,一定福如东海,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啊。”

掌柜的道:“值不得什么,出门在外,谁不遇上些事。老人家,你从哪来?”

老汉叹口气,道:“从山东来。山东今年夏天遭了水灾,儿子媳妇被水冲走了,留下我爷孙俩。只好一路卖唱,逃难来了。”小男孩见爷爷醒了,便抱挨着他坐着,抱着他手臂死也不肯松开。老汉哆哆索索在怀中摸半天,摸出两枚铜板,递给掌柜道:“我只有这些钱,劳烦掌柜贱卖个馒头给我孙子,他两天没吃东西了。”


掌柜的叹口气,推回他的手道:“老人家,别这样。我也是山东来的,家里虫灾呆不住了,来这边关开了间酒店。多亏大家照应,才能有口饭吃。老人家,馒头我这就给你拿,都老乡,这钱,还是你收着。”


老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也是小本生意。”

众人纷纷道:“老人家不要客气,掌柜的,这馒头我们出钱。”

坐于墙边一桌的少年高声叫道:“掌柜的你尽管去拿二十个馒头给他们,都算在我帐上。”与他一起的一位妙龄少女柔声道:“掌柜的,再给这祖孙二位切一盆牛肉一盆羊肉,加两碗热汤。回头结帐时只管和我们算。”


掌柜的连声应着去了。老汉撑起身颤巍巍向他二人谢道:“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小姐。”

那少女道:“举手之劳,老人家尽管放宽心。”又抬起一双妙目向众人盈盈一转道:“难得大家今日聚集一堂,也是缘分,更难得各位都古道热肠。掌柜的,把你的好酒拿上来,我们兄妹要请大家喝一杯。“


众人见这对少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俏美可人,年纪轻轻却行事慷慨大方,又有一份助人的热心肠,都大生好感。更兼着热汤热酒端上来,店堂内顿时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笑语喧腾。掌柜和小二脚不沾地给大家分酒。


那少女笑盈盈看着大家,见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唯有一个倚着墙角的汉子,抱膝而坐,头埋在壁弯中,似乎睡着了,对周围的热闹不闻不问。少女执了一壶酒走过去,唤道:“兄台。”那汉子依旧埋着头。


少女见他衣着蹩旧,一袭黑袍沾满灰尘,臂弯中夹一把不起眼的长剑。少女提高声音又叫一声,他方抬起头来。头发蓬乱,满脸胡茬,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问道:“什么事?”


少女定一下神,将酒递过去道:“我请大家喝酒,兄台你也喝一杯。”

那汉子接过去,道:“多谢。”仰头就喝,酒水沿着他脖子流下,沾湿了胸前衣裳。

少女见他喝了酒,走回桌子坐下,目光仍不时瞟向他。那汉子喝光酒,倾倾酒壶,舔去壶嘴边一滴残酒,意犹未尽放下酒壶,埋头继续睡。少女唤来小二,让他再送一壶酒去。


老汉喝了汤,吃过肉和馒头,带着孙儿绕店一圈,向大家道谢。行到少年少女面前,屈膝就要跪下。那少女扶住他道:“使不得。”

老汉向他们谢了又谢,由孙儿搀着,回到火边坐下。

有人问道:“老人家,你从关内来,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老汉摇头道:“兵荒马乱的,又是天灾人祸,老百姓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了,到处都是死人。哪还有什么新鲜见闻?”

众人想到眼下局势,都长声叹息。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生得颇胖,穿一件灰色布衣,倒也干净。肩上担一只包袱,掌柜认得他叫候四,专门来往于关内关外,做些贩卖货物马匹的走私生意。道:“我听说,几天前杭州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杭州的陈员外一家,上上下下,被人杀了个寸草不留。”

“这有什么了不起?”

那人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这陈员外啊,是朝廷前一任丞相,去年才告老还乡。他女儿是皇上的妃子。那势力可大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杀朝廷的大官?”

“这就是关键了。你们可知道那行凶的凶器是什么?”

“是什么?”

“我告诉你们,这是我在衙门里当差的兄弟传出来的绝密消息,那凶器啊,名叫青岚。”

有人失声问道:“青岚?”

那少女听了奇怪,问道:“这位大叔,这青岚是什么东西?”

候四笑道:“小姐可曾听说过三年前江湖上的一桩大案?”

那少女问道:“是什么大案?”

人群中有人问:“你说的,莫非是三年前,定北山寨被指通辽叛国的冤案?”

那少女道:“定北山寨?”她看向那少年,道:“师哥你知道么?”

那少年颔首道:“听说过一二。那定北山寨就在此东去一百里的定北山上。那山原名叫莫支山,由于山上山寨中聚集了无数英雄好汉,组织义军,屡屡阻止了辽军的南侵,保护这一方的安宁,百姓才得有短暂的太平日子过,所以百姓们把那座山改名叫过定北山,山上的寨子,就叫定北山寨了。”


候四道:“小兄弟说的不错,当时定北山寨的大寨主雷憬,那是天下人人称颂景仰的大豪杰大英雄。人称云龙九现,一柄夜羽剑,说是天下第一剑也不过分。定北山寨正是他一手创立,镇守边关的将士都要倚靠他们。那可真是立在我们百姓前头的一堵挡风墙啊。”


少女奇道:“您方才说的青岚,与这位雷大寨主有什么关系?”

候四道:“小姐别急,慢慢就说到了。这定北山寨为百姓为社稷做了无数好事,却得罪了当朝权相何放天。”

少女点头道:“他是个大大的奸臣。”

候四一拍腿道:“正是。这何放天将定北山寨视为眼中钉,颠倒黑白横加了个通辽叛国的罪名在雷大寨主头上。”

少女道:“难道这罪名便由得他说是就是?没有公理人心了吗?”

候四摇头道:“这世道,有权有势那就是公理,就是人心。何放天一心要害雷大侠,但加了罪名总得有证据才行。这时雷大寨主恰恰认识了一个人,名叫叶楚凡。”

本静静坐在火边的老汉突然放声大哭,捶胸顿足,伤心不已。

掌柜的问道:“大爷,怎么了?”

老汉用袖抹泪道:“老汉以前也是定北山寨的人,大寨主被奸人所害,寨主和兄弟们为救大寨主一个个全战死了。老汉无能,偷生活了下来。老天不长眼啊,为什么要让叶楚凡这个奸人生在人世啊……”他号啕大哭,听者无不心酸。


老汉哭了良久才慢慢止住,掌柜的递了一块毛巾过去。

候四道:“原来老人家是山寨的旧人,那么这段公案你最清楚了。在下一直不解,那叶楚凡心肠歹毒,怎会与义薄云天的雷大寨主做上朋友?”

那老汉道:“我叫陈怀义。三年前,老汉就在定北山寨上为各位寨主做饭烧火。老汉年老无依,四位寨主好心收留我在山上。老汉就是为他们死也甘心。那天,雷大寨主带了一个书生回来,说他是山寨新来的军师,叫叶楚凡。那军师年纪还小,斯斯文文的很安静,不太爱说话。和大伙儿不熟,总是跟在大寨主身边。山寨里的兄弟都是粗人,打心眼里都羡慕尊敬这些读过书的秀才。


“山寨来了军师,以后打仗有了出谋划策的人。大寨主高兴,二寨主三寨主四寨主五寨主还有兄弟们大家都高兴。但谁能想到,那叶楚凡是披着羊皮的狼。大寨主掏心挖肺的待他,拿他当生死兄弟。他……他竟然捏造出一封大寨主私通辽邦,叛国投敌的伪书。直到官兵上山,大伙才知道他是何放天派来的密探。


“他处心积虑陷害我们定北山寨,让我们蒙上了通辽叛国的不白之冤啊……官兵围剿山寨,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大寨主遭了叶楚凡暗算,身受重伤,其余三位寨主拼死保护大寨主逃出重围。


“只可怜,三位寨主为了保护大寨主,先后都遭了叶楚凡毒手……”

陈怀义说到此,哽声呜咽,再也说不下去。

那少女问道:“后来呢,雷大侠可逃脱了叶楚凡的毒手?”

候四叹道:“逃是逃出来了。但何丞相下了格杀令,叶楚凡千里追杀雷大侠。雷大侠为了证明定北寨的清白,舍命寻找何放天陷害他的证据。雷大侠为人仗义,在江湖上有无数朋友。那叶楚凡料到大寨主会去投奔他的好友,竟先后将归云庄、神刀门、青鱼帮甚至铁剑门,凡大寨主前往投奔的朋友一一剿灭。前后几百条人命啊……那铁剑门,更是大寨主的师门……那叶楚凡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天也容不得他。雷大侠发下重誓,待定北山寨沉冤得雪之日,必杀叶楚凡报仇。”


那少女又问:“这雷大侠被叶楚凡害得那么狠,后来可雪冤了。”

候四点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雷大侠得当朝丞相欧阳文昱之助,反而找出何放天意图谋反的证据。那何放天狗急跳墙,竟率兵闯进皇宫劫持圣上逼他退位。幸亏欧阳文昱和雷大侠及时赶至皇宫救驾,粉碎了何放天的阴谋。”


少女问:“这些奸臣恶党后来如何了?”

“何放天被灭了九族。雷大侠自然是沉冤得雪。”

“叶楚凡呢?雷大侠是不是杀了他?”

候四摇头叹道:“叶楚凡谋反不成,与雷大侠一战被雷大侠重伤在剑下,废了一条腿,险些送命,得了失心疯。雷大侠虽曾多次罚下毒誓,定要杀叶楚凡为众人报仇。但那欧阳丞相与雷大侠真是侠义仁心,竟然放过了叶楚凡。那之后,江湖上就失了叶楚凡的踪影。”


那少女默然不语,缓缓端了酒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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