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苍凛
苍凛  发于:2009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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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惜欢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一切,嘶声道:“定威!你停手,你会伤了自己!”
他的声音迅速被凌厉的风声湮没。
苏惜欢情急之下,不顾一切,顶着强劲的飙风,奋力冲了上去,叫道:“定威,快停手啊!”
聂定威这次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大叫一声,就如被人当心一刀刺入一般,惨痛已极。忽然狠狠一道水柱拍向苏惜欢!
苏惜欢大惊,拼尽全身功力躲避,聂定威却已鬼魅般一掠而上,苍白冰冷的手狠狠扼上他的脖子,凌厉如利剑的眼光冷冰冰看着他。
苏惜欢昔日见识过他一把捏断人颈骨的厉害,颤声大叫:“定威,是我,是你的苏大哥啊!”
聂定威疯狂燃烧的眼神中泛过微微的波动,忽然轻轻一笑:“苏大哥……呵……那是谁……”
生死关头,苏惜欢反是平静异常,忽然想起了昔日的情话,嘶声道:“定威,你说过,就算你疯了、痴了,你心里也记得我的!你……你忘记了么?”
聂定威楞了楞,手劲微松,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迷茫,喃喃道:“不……我没有忘记……可我没有苏大哥了……你不是……”他目光有些凄然,慢慢微笑起来,手上微微用力,苏惜欢的脖子发出格格的声音。

苏惜欢听得心头一酸,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侧头,反而亲吻上他痉挛用力的手。那是昔日聂定威喜欢做的小动作,每次苏惜欢发怒,甚至打他,聂定威便是这样温柔地亲吻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轻吻,令他再也无法生气。

聂定威表情激烈变幻,极度的伤心和迷乱混和着,全身都在簌簌发抖,忽然呕了一口血,面色越发惨白如死,手劲却慢慢松开。
苏惜欢身子一自由,便用力抱紧了他,不住口说:“定威,定威!”然后便是毫无空隙的拥抱,绵绵不绝的亲吻和抚摸。
聂定威一动不动任他不住亲近着,只管定定凝视着苏惜欢,混沌的神情慢慢清明了一些,忽然把他推开,低声道:“陛下。”
他吃力而坚决地退开一步,似乎想竭力作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苏惜欢就这么看着这纠缠一生的人如枯木一般倒在脚边,鲜血染红了他的宫靴,他的心头忽然一阵混乱。
其实,不知道是不是还爱着聂定威,可又无法忍受他的痛苦。
苏惜欢终于弯下腰,把聂定威深深搂紧,柔声说:“是我的错。我说了要对你很好很好,我却做不到。”
聂定威闭着眼睛,平静得和死去了一般。他一低头,深深吻上那双美丽的丹凤眼。
等临澧等人满头大汗赶到时,看到风暴已经过去,一身湿漉漉的皇帝陛下亲手抱着昏迷不醒的聂王,一步步走了出来,冷静地吩咐:“速传御医。”
聂王是当朝名将,他生病的消息迅速震动京师,连当今天子都到了王府亲自探望,来探病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却都被王府家人客气地打发回去。
聂定威一直没有醒来,到了半夜,忽然发起高烧,有时迷迷糊糊说话,声气急促。
苏惜欢依稀听出他在叫着:“苏大哥,我找不到你了。你……你不要走。”心头一阵绞痛,却不知如何回答。
聂定威喊了几声不得回应,皱紧了眉头,痉挛的手胡乱在空中摸索,似乎想竭力抓住什么。苏惜欢见他又有发狂的兆头,牢牢握住他的手,搂着他不住口低声安慰:“朕在这里。定威,定威……”

随着他不住的柔声呼唤,聂定威渐渐镇定下来,忽然低声叹了口气。苏惜欢看着他汗珠盈盈的俊秀面容,一阵心动,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渐渐地如痴如醉。
聂定威一直没做声,苏惜欢却知道他已经醒来,怕他想得多了,越发搂得死紧,低声道:“定威,今日害你如此,是朕之错。可是……唉……朕已经身登大宝,再非当初的苏惜欢了,你要明白。我二人之事,本是悖乱。身为天子,一身不正,何以正天下……”说到这里,声音慢慢冷硬下来。

聂定威双目紧闭,没有回答。烛光溶溶,苏惜欢看着这个苍白若死的男子,依稀想起当年。
那时候,他也这么静静躺在自己怀中,听着绵绵的情话。可惜世事如流水,苏惜欢已经身为九五至尊,一番深情,再不可追。
朝中政务繁忙,临澧不知道催促了几次,苏惜欢无奈,只好摆驾还宫,吩咐太医好生救治。
聂定威这场大病来得甚是险恶,足足半个月没有上朝。苏惜欢便经常派使臣探望,他有些惭愧,每次都厚有赏赐。聂定威倒是来者不拒都收下了,但使臣回来都说聂王神情淡淡的,似乎并不特别欢喜。

苏惜欢听了,起初倒是惭愧,后来不免有些窝火,觉得聂定威的行为颇为过分,便借使臣之口,屡屡催他上朝。
等聂定威半月后上朝时,苏惜欢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忽然心头狂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记挂着他。
半月不见,聂定威变得甚是消瘦,脸上更乏血色,当初春日一样夺目的俊秀隐隐透出些日落般的浓丽苍茫,脸上笑容沉静淡定,春风依然,只是浅浅无痕,似乎浑然忘记了当日那场激烈的波澜。

他递上的奏章,果然是按照苏惜欢的要求,辞去了兵权。苏惜欢甚是满意,假意挽留一番,重重赏赐了聂定威,另赐闲职,高位厚币以待。
自始至终,聂定威温和沉静地配合他的每一个旨意,格外恭谨。只是,苏惜欢有时会忽然疑心,这个沉默温雅的男子,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于是秘密吩咐华云堇注意监视聂定威的动向。

华云堇做事向来得力,很快派人想办法混入聂王府,不久线报陆续传来。原来聂定威每日回去,也不拜访亲故,更不与朝廷官员往来,只管在书房闭门静读。
苏惜欢纳闷起来,要华云堇查他所读何书,过得几日华云堇回话道:“聂王读的是佛经。”又说:“近日聂王倒是经常和铁门寺的涵浮大师谈论佛法,王府并无其他客人。”

苏惜欢一愣,他向来知道聂定威是个刚硬之人,如今居然静心佛法,实在奇了,不知道这人想的是什么。
他猜不出来,想得多了,不免烦乱起来,看着聂定威,就觉得有点恼怒。
时光如水,转眼半年,已是寒冬。
这天夜里,风雪萧萧,苏惜欢批完了奏章,看着窗外低枝被雪,浑如碾玉,极是好看。他搓了搓僵冷的手,忽然想起那玉树琼枝一般风采夺目的男子,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夜访聂王府。

时光如水,转眼大半年,已是寒冬。
这天黄昏,风雪萧萧,苏惜欢批完了奏章,看着窗外低枝被雪,浑如碾玉,极是好看。他搓了搓僵冷的手,忽然想起那玉树琼枝一般风采夺目的男子,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夜访聂王府。

王府中还是昔日清淡朴素的光景,苏惜欢看着,不觉一阵莫名的亲切渺茫之感。他要王府下人不得惊动聂王,自己问明聂定威在书房和涵浮大师论道,便踏雪而去。
灯影晕黄,聂定威修长高挑的身影映着纱窗,显得有些消瘦。只听他温和疲倦的声音悠悠道:“只是,弟子还是不明白,请教大师。佛经云,‘爱欲为生死轮回之根本’,然脱于爱欲,人何以为存?”

涵浮大师应道:“此为众生难免之病。痴即无明,无明即佛成道处。居士执念太甚,不免彷徨。跳出此节,当可观大自在。”
苏惜欢听着这话,恰如点在自己心头,顿时痴了,停下脚步,静静站在回廊中听着。
聂定威又道:“弟子也有心解脱,只觉艰苦日甚,心魔大作。每日中心彷徨,不得安宁。亦深自惶恐,只怕总有一日,不免如疯如魔。”说到后来,声音有些艰涩,难掩痛苦。

涵浮大师叹道:“居士不必牵挂。情之一物,发之于中,勉强也是无用,缘尽自然解脱。水穷之日,云起之时,红尘众生不过如此。”
聂定威缓缓念着这一句“缘尽自然解脱”,忽然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笑了:“当真缘尽……我还需要甚么解脱呢?”
他的笑声在夜色中微微寒瑟,伴着飘飘白雪,送到苏惜欢身边。苏惜欢想着“缘尽自然解脱”,也是痴了。
自己心中,到底是盼着缘尽,还是此缘不尽呢?
大雪纷飞,寒意苍茫,回廊中时有雪花飘过。众人见皇帝沉吟不语,不免心惊肉跳,得了皇帝谕旨,却又不敢入内通报聂王。
苏惜欢就这么痴了一会,挥挥手,示意摆驾还宫。
临澧吃惊道:“陛下不见聂王了?”
苏惜欢淡淡一笑:“古人雪夜访戴安道,乘兴而来,兴尽而去,朕今日也是如此。”
此结已是不解,那么见与不见,都是一样了。
回到帝宫,他不禁有些彷徨,聂定威后来想必会听王府下人说起皇帝夜访之事,不知道会不会和那天一样,悄悄潜入皇宫,还是紧紧拥抱着他,温柔地对他笑一笑?
就这么徘徊不已,直到深夜。
外面大雪铺天盖地,只有风声萧索。
玉漏轻响,苏惜欢忽然吃了一惊,发现东方微白,而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批了足足五十多个奏折。
自然,聂定威一直没有来。
他推开重重帘幕,陡然间寒风满室,刮骨如刀,似乎连人心都被冻得寒彻。
天风浩荡,四下变成了一片光明琉璃的仙境。初晨的阳光映着白雪,照亮青年皇帝的脸,这张白玉颜色的脸上便多了一层病态的嫣红。
苏惜欢看着外面苍茫银白的世界,静静微笑了。


这一日,皇帝因偶感风寒,一年来第一次不能早朝。群臣震动。
都知道苏惜欢性情坚忍,若非病到不能起身,他决计不会放弃早朝。当年前朝皇帝雄姿英发,本是不世出的圣君,也是在一场风寒之后,短短月余就迅速辞世。众位大臣想起这事,不免心惊,只怕前朝故事重现。

本来有聂王在,天下可保安定。可现在谁都看得出皇帝与聂王颇不亲善,一旦天子驾崩,第一个起兵作乱的,只怕就是这位威震四海的聂王。
如今举国初定,皇帝尚无子嗣,一旦有了差池,难免又是四海动荡的乱局。
唯一的指望,就是皇帝康泰无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皇帝的健康似乎一天一天地坍塌下去,尽管强撑着每次早朝,看得出形容越来越虚弱。直到第二年开春,德妃玉莳生产的消息,令阴云满布的朝廷多了一线光亮。

清脆的儿啼震动了朝野,也惊动了缠绵病榻的皇帝。
青年皇帝本以为这一辈子的情感都被聂定威吞噬干净了,想不到,看着初生婴儿红咚咚的小脸蛋,心中泛过一丝异样的温柔。
父子之情,舔犊深恩,一一流过心间。
童年时候,其实是很快乐的,父亲爽朗的笑容,母亲温柔的怀抱,苏叔叔妙语如珠的调侃,还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友为伴,他的欢欢。
岁月渐长,光阴流失,再没想到,这一生便只剩下征战和血腥。当一切仇恨和鲜血都被他踩到了脚下,苏惜欢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生命的依靠。情意不可久,人心不可倚,还剩下什么呢?

有时候半夜想起聂定威那句自语,竟是不寒而栗。
“我什么也没有了……”聂定威这么说,苏惜欢——其实何尝不是如此。
直到今天。
他终于拥有了唯一属于他的、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他的儿子。
重病的皇帝笑了笑,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孩子柔嫩的小脸,传旨赐名皇长子为⒉崃⑽侍印?
群臣纷纷道贺,苏惜欢强撑精神,接受群臣的朝拜。待事毕回宫,已是筋疲力尽,却有临澧来报,兵部尚书王和求见。
苏惜欢能打下天下,自然是绝顶聪明之人,多少也猜到了王和的来意,叹口气,屏退左右,传他进来。
果然王和道:“为我朝安定,微臣乞陛下杀了聂定威!”
苏惜欢虽猜到此节,听王和斩钉截铁说出,还是心头一凛,吃力地笑了笑:“王卿何出此言?”
王和双目炯炯,神情峻厉,分明已经置生死于不顾,沉声道:“如今陛下多病,太子年幼,聂王功高少壮。他虽不掌握兵权,只要登高一呼,昔日神武军旧部只怕云集响应。一旦有事,就是山河变色之祸。微臣为陛下江山绵长计,唯有先杀了聂王!”

苏惜欢明知道他说得不错,听着王和的话一字字如大铁锤般敲打在心头,不觉痛得难当,沉默一会道:“王卿忠勇之心,寡人自然明白。聂王功高,若无罪而杀之,朕只怕难以服众。”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矫情,王和自然听明白皇帝之意,冷冷一笑:“聂王昔日勾结月西王,书信尚在,如何算得无罪而杀之?此人势力雄厚,深藏不露,陛下若存一念之仁,只怕聂王就算现在容得陛下,日后也容不得太子!”

这话正中苏惜欢的心病,沉默一会,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好生去办罢。”
王和领命,正要离去,苏惜欢忽然徐徐道:“王卿如此想尽办法要杀了聂某,也未必只为寡人的江山罢。”
王和一震,沉默一会,低声道:“陛下,臣心中只有陛下。谁要害得陛下不能快活,臣便杀了他。”他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毫无情感,却让苏惜欢打了个寒战,隐约明白了王和言外之意。

君臣二人都沉默了。
王和忽然抬起头,眼中亮光微微闪烁,低声道:“陛下不问,微臣便一生不说。陛下问过了,也尽管忘记就是,微臣——还是一生不说。”
他匆促地笑了笑,也不顾苏惜欢震惊的神情,一礼及地,大步而去。他走得太急,迎面正好撞到临澧走过来,把手中茶盘都跌了出去。王和歉然一笑,匆匆离开。
苏惜欢出神一会,心头百味杂陈,竟是一片茫然。
再没想过,王和对自己藏着这么重的心事,更没想到,和聂定威的多年纠缠,最终还是只能靠一场杀劫了断。
春风淡淡,雨意霏霏。碧纱帘子外吹进一羽蝴蝶,正好沾在皇帝厚重的暗色纹锦长袍上。英俊苍白的皇帝微微一笑,顺手捡起这色彩斑斓的小生物,看到它吃力地抖动了几下湿漉漉的翅膀,然后奄奄地死去了。

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蝴蝶的,有违天时的颜色,便不能久长罢。
送走了情绪激动的王和,苏惜欢也有些累了,看着蝴蝶,一时茫然。
正在沉思,外面太监禀报:“陛下,聂王求见。”皇帝还是温和微笑着:“请他进来。”眉头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
王和才来过不久,聂定威就自己过来求见,恐怕有什么古怪。苏惜欢久病之后,再是刚强的人,也有些疲倦了。想着聂定威,便觉得累了起来。
聂定威几乎是不等宣召,就毫不客气地大步而入。他英俊绝伦的脸上带着冷淡的笑容,举止从来不曾如此无礼,却令宫人都害怕起来。聂定威一个手势,众宫人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苏惜欢静静看着,想着王和所言,“此人势力雄厚,深藏不露”,忽然笑了笑。
也许,褪去温柔的假象,这才是真实的聂定威。他其实一直明白的,却一直不忍明白。
面对聂定威出乎意料的桀骜无礼,苏惜欢倒是没说什么,静静垂下眼。
聂定威阴郁强硬的目光盯着他,悠悠一笑:“惜欢,你又忘记了。我说过,江山之约,你的代价就是——把你自己给我。”
这一次,他终于直呼了皇帝名字。
苏惜欢点头:“嗯,朕还记得。”还是云淡风清的口气,心头却已有数,王和定然事败了,聂定威提前发作。
一直防着他,却想不到事情来得如此容易,如此迅猛。
聂定威凝视他一会,眼中幽明动荡伊夷蜒裕换岬溃骸霸茨慊辜堑谩上В闳匆绷宋摇K裕抑缓孟榷至恕N乙丫巯铝送鹾停扇朔馑!?
苏惜欢看到他进宫,其实就已经猜到不妙,还是笑了笑:“奇怪,你动手怎么这么快,另有机关罢?”
聂定威淡淡解释:“我早就买通了你身边的人。包括临澧,几乎所有的人。你一直监视我,我自然也知道。我一直忍耐,一直……盼着你回心转意,想不到今日终究还得如此。”

苏惜欢早有预料,这时倒不吃惊,想了想又问:“昔日月西王之事,你的确是想叛乱夺国,只是被王和发现,才临时弄出冰轮雪莲来搪塞,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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