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乾坤————于烟罗
于烟罗  发于:2009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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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阴阳

阴阳是个人,是个姓阴名阳的人,是个外表落魄而且运气不好的人。昨天他没钱还去怡芳院里找小菊亲热,结果被小菊套出来身无分文后叫来了鸨母,鸨母领着几个护院把他光着膀子就从院子里扔了出来,还附送一顿好打。虽然以阴阳的武功那些拳脚砸在身上跟搔痒痒一样,但是阴阳小得可怜的自尊心还是受了一下伤害。


“至少把上衣和刀给我啊!”阴阳光着膀子敲怡芳院的后门,门吱呀一下打开了,熟识的龟公泼了一盆洗衣水出来。

“你小子没钱还敢进来?”龟公倚着门框笑话他。“本来妈妈是让我用茅厕的尿水泼你,看在咱们老熟人的份儿上,我换了洗衣水,你要是死赖在这里不走,咱们就报官。欠嫖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啊,哈哈哈哈……”院子里的龟公和伙房的伙计一阵哄笑。怡芳院那扇大红大红的门就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留下个满身污水的阴阳。

“娘老子,婊子无情,刚护完标有钱那阵子笑得跟花儿一样,看老子没钱了就冰清玉洁,老子的钱还不是花到了你身上。”阴阳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阴阳光着膀子在街上走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倒不是光着膀子让他觉得尴尬。这些年大江南北地跑,走标、护院、扛活儿……什么事情都干过,只是这次实在糗得太大。刀没了,上衣也没了,下身就着个粗白布的内衬裤,精壮的胸膛上还留着小菊的口红印儿。若是香喷喷的倒也罢了,偏偏身上还被淋了洗衣水,那水也不知道放了几天,在太阳下一烤,发出一股馊臭的味道,惹得周围的行人直往旁边躲,一边躲一边还指指点点的。


“八成儿是会姘头被那女子的老公发现了。”

那些耳语中最让阴阳感到生气的就是这句。阴阳觉得很委屈。虽然他样子很落魄、身上的味道也不佳,可好歹他也是条汉子,模样英俊,身材高大,虽不是那种筋肉纠结,却也是精壮有力。这样的人怎么会碰别人的老婆呢。


“娘老子,我要是有钱,看谁会说我会姘头!”阴阳嘀咕一句,继续往前走去。他要找地方洗洗澡,弄身儿干净的衣服穿上。可是现在手头没有钱,澡塘子是去不成了,衣服也买不了。阴阳琢磨着先到风雨湖那边洗洗,然后等到晚上夜黑风高了,寻户有钱人家,找套下人的粗布衣服换上,那种衣服丢也就丢了,不会掀起什么大波澜。赶明儿找个给现钱的力气活儿,自己就可以重新开始。


阴阳的观点和许多江湖人不同。那些自诩为正义之士的从不干偷鸡摸狗的营生,伯夷不食周粟,好女不侍二夫,即使是饿死也不能做这样的苟且之事,传了出去面子往哪儿摆?那些所谓沦为魔道、黑道的江湖人士也很少干那些营生——他们要犯就是犯大奸大恶的事情,传出去,有震慑,有名号。偷鸡摸狗?这算什么啊,街坊里的二流子才干,三脚猫功夫的人才干,自己要是缺东西,偷也不偷这一点,干脆全家杀光光才显本色。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宵小之辈。阴阳发现这个字眼挺适合自己。有的活就干,没有就偷,权当劫富济贫了,谁让自己这么穷呢?当然也不是一直都很穷,阴阳也有过有钱的时候。不过阴阳的有钱是间歇性的。


阴阳护标,能挣一笔,十几两银子,够阴阳落魄的时候花一年的,阴阳省着吗?不,阴阳很高兴的就奔着赌馆儿和妓院去了,然后这一笔银子很快就留在在赌馆庄家和窑子姐儿的手里面。于是阴阳就穷了,接着找活儿干,扛包,扛那种沉沉的米袋子。阴阳的力气比他外表看上去大,毕竟是有功夫的人,别人能一次扛一包,阴阳很轻松的就能扛三包,可阴阳不扛三包,那样惹别的伙计讨厌,而且老板还压价。阴阳就扛一包,但走路的速度快一些,一天下来,阴阳的钱挣的也是别人的两倍。不过扛米包挣钱太少,阴阳那个时候能吃馒头喝稀粥就算好的,阴阳倒也生活得很怡然自得。钱多有多的花法,钱少有钱少的花法,实在没有工作就偷点儿。阴阳就本着这个原则行走江湖,穷一阵儿富一阵儿的。


这些年,从塞北到西疆再到两广沿海。阴阳都走了个遍。他时常看着天上的云,感觉自己就如同那浮云一样飘来飘去,没有根,也没有止境。阴阳有家,父母俱在,但阴阳不想回去,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漂泊江湖。当然,阴阳不指望自己作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吃得饱,穿的暖,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够了。何况,那个家,阴阳想想就头疼。


阴阳的家可能算是武林世家吧,不过武林世家这种称呼一般都是形容名门正派的,像是塞北的胡家堡,江南的司徒山庄,两广的陈家大寨……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像蜀中药家虽然有名,但是其门下参差不齐的,即使别人提起也是撇撇嘴,不放在世家名誉排名上。至于那些小帮小派,使毒耍阴的,靠着蒙汗药、暗器之类起家的下五门就更让人不放在眼里,稍微好点儿的名声都落不上来。阴阳的家就是后面那类的,而且是那类中出类拔萃的一个。


事情要从阴阳的爷爷的爷爷说起。那时候江湖上除了少林、武当、峨嵋、崆峒等那种拜师论师承的门派,还有像是丐帮那种不论师承,武功来历繁杂的帮派。如丐帮这样的帮派当时江湖上有许多,但是其中有三个实力最强,和丐帮并称四大帮派。遍布天下的丐帮、插手海运的海神帮、主要在边塞活动的北方联会,再就是阴阳他爷爷的爷爷的“下九流”。


阴阳觉得他们家的那位老祖宗很是有特点。别人搞帮派生怕名字取的不好听,无论黑白两道都喜欢弄得很大气。偏偏他们家这位不,找个人人看着就得而诛之的名字安上了,加上又姓阴,怎么听怎么让人心里咯得慌。


“盛极必衰!”阴阳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事实上“下九流”只有他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很庞大,从他爷爷的爷爷死后就逐渐式微,等到了他父亲出生的时候,整个帮派已经连个架子都没有剩下。留下的只有那些传说,而江湖上也逐渐忘了曾经有过姓阴的这家前任江湖人士……


阴阳想着想着就走到了风雨湖边上。

风雨湖是左近一带最大的湖泊,原是前朝一个王爷家里的地盘,庭台水榭修得齐全。战乱时候家败,这湖也重新归了官家。

此时正值盛夏时候,湖上有很多人游玩儿,富贵家的太太小姐,在花舫上谈生意的客商,卖零碎玩意儿的小贩,卖吃食的摊子,路过歇脚的……热热闹闹。

阴阳到了湖边也没管那么多,一个猛子就扎下水去。旁边的游客看了吓了一跳,刚想喊有人投湖,结果发现阴阳从远处又露出头来,就都撇撇嘴骂声儿神经病四散走开。


阴阳把事情计划的很好,从湖这边游到那边,距离虽长,但对自己小菜一碟,这么一来就不用洗澡,上案后找个树荫躺着,把内衬裤挂在树上那么一晾,等不到天黑就都干干净净儿了。阴阳越想越高兴,游得也愈发快起来。


不过有俗语云:天不遂人愿。阴阳的计划还是被老天爷给打乱了。阴阳游到一半,天上就开始掉雨点儿,游到四分之三的时候那雨水浇得湖水就快要沸腾一样。阴阳非常无奈地找了个最近的地方上岸。


准确的说,阴阳上的不是岸,是桥。这附近没有岸,岸很远,岸上的树也很远。离阴阳最近的是座桥,浮在水面的木桥。桥上有一顶轿子,几个模糊的人影,打着油纸伞,站在雨里一动也不动。阴阳从水里爬上桥后就躺在桥上长出了一口气,雨太大,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躺了一会儿,雨还是没有停,不过倒是小了些。阴阳就站了起来,睁开眼睛打量湖面。阴阳读过书,而且不少,该读的他都读过,譬如《诗经》《史记》《风月杂论》,不该读的他也读过,譬如《女诫》《女则》。看着湖面阴阳忽然生出些许感慨,如果这湖是自己的一生,那么岂不是一生都如此飘荡。


烟雨迷离,绿雾浮动。阴阳看得有些呆了,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风雨?阴阳想到小时候在雨水里练功,跌得鼻青脸肿,却还要爬起来接着练,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少小离家,浪迹江湖,赌牌、喝酒、逛花街柳巷……


阴阳仰头,感觉雨水温柔起来,慢慢滑过脸庞,让心中的某根弦轻颤了下。

“公子,如果不嫌弃,请打这把伞吧。”一个轻声软语打断了阴阳的思路。

女人,是女人。阴阳第一反映是遇到了白蛇精。那出戏他背的滚瓜烂熟。不过白蛇看上的是书生,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跟那个字眼无缘。何况还光着膀子……

光着膀子,阴阳意识到这点便瞅了瞅身边跟他说话的那个人。

一个很漂亮的少女,翠绿的衫子,腰上还挂着玉坠儿,头发的髻是今年最流行的,面容秀美,妆容得体大方,一滴雨水正滴在那菱角小口上,衬得粉红色的嘴唇让人有一亲芳泽的欲望。


“公子?”少女看了看阴阳,把手上的油纸伞递给他。

“姑娘,谢谢你。”阴阳一拱手,却不接伞。“我风吹雨打惯了,倒是姑娘你在这风雨之地不该久留,很容易着凉的。”阴阳说话很温柔,也很得体,他对待女孩子一向都很好,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怎么会没有钱呢?他对此坚信不移。


“我还奇怪我们公子怎么对一个粗人这么好,原来你说话也会文绉绉的啊!”姑娘像是见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咧嘴一笑,神色有几分轻蔑,随又隐去。

轻蔑?没错,是轻蔑!阴阳揉了下眼睛,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低头看自己落魄模样,想来也是招人轻蔑的原由。

“是我们公子让我来送伞,你到底要不要?”少女的语气不耐烦起来,她指了指那边的轿子。

阴阳顺着方向看去,那几个撑油纸伞的人动作都是护着轿子的,看来这少女所说的公子就是轿中之人。

阴阳心道,原来这衣着华贵,姿态雍容的少女竟也是人家的下人。

“既然你公子叫你来送伞,你对我就应该恭恭敬敬才是,怎么语气中还透着不耐烦呢?当人家的使女没有个样子,你不怕你家公子把你逐了出去。”阴阳故意板着脸教训那少女,如愿看到那少女黑了脸,心中不禁窃笑。


“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个乞丐,也敢对我说三道四,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冯三公子的人。”那少女似乎没有被外表这么落魄的人抢白过,气极之下,把手中的伞扔到了地上。


“你说的人我不认识,不过如果一条狗对人吠,那养狗的主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阴阳笑嘻嘻地讽刺那少女,虽然阴阳比较怜香惜玉,但是对于不给他好脸色的例外。


阴阳正和少女争吵间,有几个蒙面人忽然冲上这雨中的浮桥,几柄刀就向那边轿子砍去。轿子旁边的人连忙回护,可是武功似乎都不够好,至少在阴阳眼里看是很糟糕的,他估计不出二十招,那公子一方的人就会落败,公子十之八九将被人砍死。


“啊~~”阴阳身边的少女见此情景惊声尖叫,很应景儿的倒了下去。这一叫不要紧,那几个蒙面人看到阴阳在这边,以为他也是公子的人,便有人冲阴阳冲了过来。

阴阳这个气啊!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犯了桃花劫不成,被女人沾边儿就有事情:逛青楼被泼馊水赶了出来;想洗澡又遇到雨;找个地方休息却碰上杀人。

“你们很烦人!”阴阳大喊一声,单手推出一掌,拍到攻过来的蒙面人身上,蒙面人身子一软就掉进了湖里面。阴阳觉着这一掌把他动手的兴致打出来了,便纵身过去,跟那几个和家丁正在打斗的蒙面人交上手。


阴阳觉得蒙面人功夫还不错,当然,这是指普通的状况下,对于他而言,那连雕虫小技都称不上。

还没有打上兴头儿,那几个蒙面人就都被打到桥下去了。阴阳卡着腰,感到很不爽,他胸中的闷气还没有发泄完啊,加上这一顿折腾,腹内空空如也,竟然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如果壮士不嫌弃,我请壮士到舍下吃饭如何。”一个悠扬的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

“啊,饭啊,好。刚才是你给我伞吧,既便是可怜我,你也算是善心人了。我们吃什么啊,我喜欢红烧肉。”阴阳拐七拐八,终于说到了正题。

“随壮士高兴,舍下什么都可以准备。”那公子又悠悠开口,“冯大,你去看看翠翠怎么样了。”

那个叫冯大的家丁就奔着刚刚那个昏倒的少女过去,把那个叫翠翠的少女扶了回来,翠翠睁开眼看到蒙面人都不见了,便跪倒轿子旁边哭着说“公子没有事情,真是奴婢们的万幸……,公子若是有了万一,我们粉身碎骨也难向老爷交待……”呼天抢地说了一大堆。


阴阳看着那少女有些不耐烦,轿子中的人似乎明白阴阳在想什么,便开口,轻轻说道“翠翠,莫烦着这位公子。”那话非常神,话音刚落,翠翠便立刻闭上嘴,从地上站起来,安静地站在轿子旁。情绪调整之快阴阳前所未见,下巴险些掉下来。


公子吩咐起轿,让翠翠给阴阳打伞,一行人就往岸边去了……

离风雨湖不远有个很大的院落。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雨正好就停了。家丁冯大上前叩门,马上飞跑出来个小厮,把门口敞开,让轿子顺利进去。

进门后到了主堂,公子没有下轿,坐在轿内,吩咐人把阴阳先请到后花园的亭子里面。

“雨后空气清爽,不妨在亭子里吃饭,这位壮士先请到那里暂坐,下人已经预备酒菜,在下整理一下就过去陪您。”公子跟阴阳解释。

“随便你,记得要有红烧肉。”阴阳肚子叫得更厉害了,不忘提醒那公子,招来翠翠的一个大大的白眼,像是说阴阳饿死鬼投胎,阴阳也不理会。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阴阳被人带到花园的亭子里面,发现满园都是草,花却不多。而且,那草都不是普通的草,几乎都可做药用……

不过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还真的有红烧肉!可是公子还没有到,阴阳听着自己肚子的声音想,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祭五脏庙再说,便拿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风卷残云,桌上的菜被阴阳吃了大半,阴阳摸着自己八分饱的肚子,慢下来速度,拿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等那公子过来。


“前边有些事情耽搁了,抱歉让壮士久等了。”那个悠扬的声音再度传来。

阴阳转头一看脑袋就有些大了。这个公子怎么这么懒呢?富贵人家虽然都有些古怪脾气,可是这个最甚,是坐在椅子上,由两个人抬过来的。不过这公子的样子倒是不错。身上穿着上好的白绸制的袍子,袖口都缝着金线边儿,那张脸比一些女子还要秀美,清而不媚,尤其是眼睛,那眼睛竟然是深海一般的蓝,显然有非中土人士的血脉,虽样貌似刚及弱冠之年,可那眼神却深邃不可见底。


“家母是波斯人,我的眼睛像她。”那公子微笑着摆手,家丁又端了一些细点上桌。

“很漂亮。”阴阳说了句评语,然后发现周围家丁的脸色都变了,不由了悟:一般男子俊美者都有忌讳的地方,尤其是有权势之人,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把他们当女人看。


“嗯,我是说,你长得很好看。”阴阳想描一些,结果反而描得更黑。

那公子也不以为意,端起茶碗跟段隆说“今日游玩不料遇险,全仗壮士鼎立相救。在下冯逐苍,以茶代酒,谢谢壮士的救命之恩。”

阴阳虽然平日大大咧咧,但是各种规矩他没有不懂的,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这些他都很熟练。看这公子的态度,便也正了正神色,把面前的茶喝了进去,也回礼介绍自己“我叫阴阳,阴阳的阴,阴阳的阳。”说罢又恢复成原来的玩世不恭的模样,又往嘴里塞了块豌豆黄。


“阴公子……”冯逐苍刚开口,就被阴阳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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