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苍凛
苍凛  发于:2009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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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发花,就想用手扶着柳树歇一下,不料醉眼迷离,扑了个空,身子一歪,扑通一下掉入水中。
春日冰冷的水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本想挣扎,醉后身上却没什么力气。
流波辗转,水气迷茫,苏惜欢恍惚又看到了欢欢那张玉雪般秀丽可爱的脸,忍不住轻声一笑,低声说:“欢欢。”
这话出口,就好像打开了一个久远的魔咒。他心头最大的秘密,最深的罪孽,化为血泪,慢慢流出。
欢欢的脸微微凑近,美丽的丹凤眼静静凝视着他,眼中毫无悲喜。
苏惜欢颤抖着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那人静静凑了过来,温热的嘴唇度给他一口气。
隔了多年的生死幽茫,他竟然又得到了欢欢的亲近么?
苏惜欢又是微微颤抖一下,含糊地说:“对不起。”
然后就是无尽的昏沉和窒息。
似乎有人轻轻叹息一声,那声音熟悉异常,令他的心微微发抖了,不禁失声道:“欢欢!”
“欢欢是谁?”一个年青人的声音问。随即有人在低声笑语:“将军,他醒了!还是你的针灸厉害呀!”那声音娇媚得紧,带着点爱娇的意思,是个女子。
苏惜欢楞了楞,忽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一对青年男女就在眼前。
那男子高挑俊秀,光彩极重,竟让身边妩媚如画的女郎也显得毫无颜色。他一身素罗长袍,一张脸苍白如雪,越发显得修眉凤目,神采摄人,容貌英俊得惊心动魄。只是面色太过苍白,似非康泰之相。

苏惜欢看着这张脸,心头犹如一记大铁锤狠狠打过,闷哼一声,嘶声道:“欢欢?”
那男子笑了笑,又问:“欢欢是谁?”口气爽朗温和,并非记忆深处那个有点刁钻、有点淘气的活泼小童。一笑之下,有若醇酒,竟是令人沉醉。只是双目明亮无情,透出些冷酷之意。

身边女子笑道:“苏才子,这位是聂大将军啊,你醉闯将军住处,差点淹死,到还没酒醒么,怎么胡乱招呼?”
苏惜欢楞了楞,缓缓垂下眼,说:“对不起。多谢聂将军救命之恩。”
心里顿时明白,这温和可亲的绝美男子正是威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名将聂定威。世人都说聂定威是笑面虎,真正一见才知道,恐怕无论是谁,也抵挡不住他春风浓酒般的笑容。

在水中看到的,只怕就是聂定威的脸,他当时还以为欢欢复生……真是可笑的念头……
聂定威明亮锐利的眼睛静静看了他一会,微笑道:“相逢就是有缘,苏兄何必客气。”
苏惜欢看着他,却无法从这醉人的笑容中看出什么别的东西。隔了一会,也笑了,柔声道:“是啊,相逢就是有缘。”
——不管他是不是当年的欢欢,不管他想着什么,毕竟他们相逢了。
谢天谢地。
聂定威道:“苏兄溺水之后想来身子欠妥,不妨在此多歇一会。末将还有些事情要办,恕不奉陪了。”
苏惜欢连忙称谢,两人客气一番,聂定威要那女子留下侍奉苏惜欢,自己走了。
两人闲聊一阵,原来那女子叫霏霏,是聂定威用惯了的侍女,态度温存、心思敏捷,甚是灵巧可人。
苏惜欢疑心聂定威就是当年的欢欢,几次拿话刺探往事,霏霏答得甚少,只是一昧言笑嫣然,颇有其主之风。
苏惜欢无奈,心知问不出来,只好告辞。
回家之后,这一夜心神缭乱,一会儿是欢欢带着血迹的凄丽脸儿,一会儿是聂定威苍白微笑的模样。
迷迷糊糊地,竟然想起了冰水中那个仓促的拥抱。
那个人的嘴唇,带着温热,度了一口气给他,却令他的心火烫起来。
苏惜欢吃力地一声一声叫着欢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这辈子从没这么难受,内伤也隐隐发作,他躺在床上,喘息艰难,心里的火焰却一点一点炽热了。
不管聂定威是否承认,一定要接近他,搞清楚他的底细。
苏惜欢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和苏贺一起,细心挑了几样礼物,备成四色,借着感谢救命之恩的名目,一早去拜会聂定威。
过一会,却是霏霏出来回话:“苏先生,将军昨日感了风寒,有些不适,正歇着呢。先生请回吧。”
苏惜欢一愣,也不知此人是故意称病不见,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妥。他想着聂定威毫无血色的脸,不禁暗暗担心。
天气尚冷,聂定威是马上大将,不像他有上乘内力护身,昨日跳下水救他,只怕着了寒气,是以忽然病倒。
苏惜欢忙陪笑:“莫非是昨日下水受凉?这事说来是在下惹出来的,在下更该探望将军。还请姑娘容我进去。其实在下也略通医术,或可有所助益。”
霏霏一愣,迟疑道:“这……”抵不过他带着恳求的笑容,叹口气说:“那你小心点儿,将军每次生病,都脾气格外不好……”
她随即自知失言,赶紧咬住嘴唇,面色微微发白。
苏惜欢一愣,听出不对。
看来,聂定威这次是旧病复发。这威震四方的海内名将,到底得了什么怪病?
苏惜欢跟着霏霏穿过杨柳堤岸。
这就是第一次遇到聂定威的地方,他不禁又想起水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嘴唇碰触,脸上微微激红,心头又烫热了几分。
随即心神一震,隐约想到了什么。
难道,他果然对聂定威有什么不该的心思?那人是天下虎将,威重朝野,看得出面和心狠、为人深沉。若对那人若动了心肠,只怕大是祸事!
何况……那人若是当年的欢欢……
那个被亲生父亲扼杀,被好友背叛,失去一切的小童,该经历多少困苦凶险才能活下来?只怕心中积累了不知多少怨毒,再难善了。
苏惜欢越想越疑心,万般思量混杂,急匆匆随霏霏走向内院。
一进去,顿时吃了一惊。
昨日还繁花似锦的小院,已经变得残败不堪,草木萧条,落英满地,连白石阑干也东倒西歪,石上血迹宛然,倒如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破坏。
苏惜欢皱眉道:“怎么,有人来这里捣乱么?”可又觉得不像,有一堵沉厚的白石被劈得片片分崩,那种可怕的力量,似乎不该是人类所有。
霏霏迟疑一下,料想瞒不过他,苦笑道:“是将军自己打的……他病发时候就是这样。”
苏惜欢心下一寒,看着那碎裂的白石阑干,这才知道聂定威号为海内第一名将,果然有近乎鬼神的可怕力量。他沉默一会,道:“没伤着姑娘吧?”
霏霏苦笑道:“他……一直这样子的,习惯了。”口气带着微微的亲昵和伤感,让苏惜欢心里隐隐刺痛了一下。
忽然明白过来,聂定威权高势大,身边却只得一个贴身侍女,想来是怕病发时候伤到别人。霏霏和他之间的默契,只怕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他用力一摇头,甩去心头的古怪念头,和霏霏一起,轻手轻脚进入内室。
房中有些昏暗,聂定威静静躺在床上,阖着眼,越发显得苍白俊秀,却没有初见时候的冰冷深沉之感,反而有些孱弱。微微张着嘴,吃力地呼吸着,嘴唇也是雪样的惨白。

苏惜欢楞了楞,忽然想起狱中所见欢欢最后的面容。也是这样毫无血色的绝美容颜,就如玉树融雪,令人不安的美丽和凄凉。
他恍惚了一下,总疑心那人眼角有隐约的血泪,一阵心颤,忍不住伸出手,抚向那人眼睛。
碰到冰冷的皮肤,苏惜欢忽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大大失态,连忙改为试探聂定威的呼吸。
霏霏低声道:“苏先生可看得出这是什么病吗?”
苏惜欢尚未回答,手腕一紧,忽然被聂定威牢牢抓住。他一惊之下,本待施展武功,随即知道不妥,便任聂定威扣着自己的手,柔声道:“聂将军,你放手,是我来看你啊。”

聂定威睁开眼睛,冷冰冰瞪着他,眼中却毫无神采,过一会问:“你是谁?”
苏惜欢苦笑一下:“在下苏惜欢,昨日醉酒落水,幸为将军所救……”
聂定威喃喃道:“苏……欢……不记得了……呵,那是谁?”口气淡薄得若有若无,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光芒慢慢混沌下去,却没有松开手。
霏霏歉然道:“将军现在还不清明,先生莫怪,他睡着了就好了。”
苏惜欢苦笑道:“不碍事,姑娘去忙吧。我待一会自己走。”
霏霏点点头,收拾院子去了。
苏惜欢被他抓住手,只好坐在床边,看着他雪样颜色的脸,思绪翻飞。
聂定威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却也一直没有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说:“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走。”很吃力的声音,也不知是梦里还是醒着。
苏惜欢一震,定定看着他。
却见聂定威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梦里也不快活,呼吸沉重艰难。
他心头慢慢酸软下来,低声道:“只要你不怪我,我永远不走。”
房中一时沉寂,只有外面偶然传来霏霏的轻声咳嗽,以及竹帚扫地的刷刷声。
苏惜欢听出霏霏的声气怯弱,分明带着内伤,不禁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昨夜聂定威忽然发病,就算霏霏惯于处置,面对这样骁勇凶猛的大将,只怕也受了内伤。
霏霏看着柔弱不胜,却能在聂定威发狂时保全自己,想必是个武学高手。这样容色才干俱佳的女子,为何甘心为奴?这对主仆,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苏惜欢呆呆想了一会,见聂定威病中有些起热,便取了汗巾子为他轻轻擦拭。
汗巾滑过修长白皙的脖颈,苏惜欢隐约看到聂定威胸口也是汗珠点点,迟疑了一下,解开他衣襟。正要擦拭,他的手激烈地颤抖了一下。
聂定威肩头有个暗红的深重刀疤,映着苍白的肤色,越发夺目。
苏惜欢全身格格发抖,心思回到多年以前。
凤城和欢欢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争闹起来,两个孩子说得恼了,便打了一架。打过之后,凤城又后悔了,忙着检查欢欢是不是受伤,欢欢赌气不理会他。厮闹中,他扯破了欢欢的衣服,看到肩膀上一个红色的斑点,还以为是血迹,连忙陪不是。闹了半天,结果是一颗朱砂痣。

聂定威身上的同一部位,却有个深重扭曲的刀疤,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他是存心剜去那个昔日的身份标记,不惜从身上割下一块肉?
苏惜欢似悲又似喜,深深亲吻那个惨烈的刀痕。
晕迷中的聂定威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叹一口气,但一直没放手。
苏惜欢一时茫然,看着聂定威沉睡的脸,近乎发誓地低声说:“我一定要治好你。”
“欢欢……”
自然没人答他,苏惜欢叹口气,低下头,轻轻吻上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苏惜欢次日再来拜会聂定威,却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院落。
他心下踌躇良久,秘密召了铁锦楷和华云堇等人议事。
华云堇向来负责打探情报,没几天就回了话。
原来,近日边境局势吃紧,北国皇帝下令大元帅战鹏再次南征,刀锋所指,连下八个城池。皇帝急诏太子为定北大元帅,聂定威为副帅,即日赴任。
苏惜欢想着聂定威苍白憔悴的脸,心下一凛。就算他神勇无敌,眼下病得这个样子,还要出战,岂不是大有凶险?
若是别人,那也罢了。皇帝害死聂家满门,倒是巴不得有人来夺他江山,反而是自己趁机取事的大好机会。可出战的人是聂定威,他的欢欢啊……
他沉吟未定,华云堇见他迟疑,以为另有计较,试探着说:“主公莫非想趁机和那北帝里应外合,一起谋取江山?”
苏惜欢早有灭国之意,听着未免心动,但和北帝盟约,那就得做中原的叛徒,就算大仇得报,也是个大大的汉奸了。他想了想,摇头道:“这汉奸做不得,咱们静观其变就好。”

华云堇心想:“主公做惯了江南才子,虽有大志,心思却迂腐了。”见他神情严厉,不敢再说。
苏惜欢沉吟一会,又道:“你帮我打听聂定威的底细。我打算去北方自己看看战事,咱们用焰火令联系。”
华云堇凛然遵命,却猜不透主人怎么对聂定威大感兴趣,心想:“难道主公打算等南北双方杀得两败俱伤,再拉拢聂定威,收拾残局?嗯,这倒是好计,不必做汉奸,又可迅速控制大局,还是主公想得周全。”

苏惜欢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聂定威时,竟是在苍狼山的重重大火之中。
太子不听众将劝阻,执意和北国人正面对垒,不久便支撑不住,只好诈做败走。聂定威苦谏无效,太子设下拖刀计,把战鹏的大军引入苍狼山口,纵火围歼。不料战鹏另有计较,北国大队援军杀到,包抄太子军队后背,幸而聂定威及时带人杀到,反而截断战鹏的军队,切成三片,双方大军混战苍狼山。

苏惜欢问明消息,剥了一具士兵尸体的衣甲护体,也冲入军中。
也许聂定威正在前面陷入凶险,也许……看着远方苍狼山熊熊燃烧的大火,他不敢稍有停留,不断劈飞阻挡他的敌人,夺了一匹战马,冲杀而入。
血雨横飞,他心头却焦切得不顾一切。这一次,决不能让那人再从他眼前消失,那人……只怕就是欢欢啊!
苏惜欢向来沉稳,这时候却杀红了眼,把抢来的大刀舞得雪片似的,所过之处,泼下大蓬鲜血。敌人杀了又来,似乎无穷无尽,他却已不顾一切。
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伤,也知道杀了多少人,苏惜欢只是奋力向前冲杀。战马被人砍死,他便又夺了一匹。大刀被砍得卷了锋刃,他便杀人夺刀。离散的士兵被他气势所动,也纷纷跟在他身后,一起杀入苍狼山。

山口忽然传来闷雷似的欢呼,一道青龙般的人影冲刀浴血杀来,那人一身青甲,带着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长枪舞得有如毒龙出海,气势所到,当真是山崩海裂一般。人潮滚滚,被他强劲的冲力带动,跌跌撞撞向两边缓缓分开。

苏惜欢一震,认出那是聂定威,大喜之下,奋力前冲。两人有如双龙交剪,砍瓜切菜般劈飞阻挡的敌军,慢慢会合。
终于,苏惜欢劈飞了最后一个阻拦者,在沙丘上和聂定威并马而立。身后士兵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
聂定威一身是血,还是十分精神,扬眉大笑道:“好兄弟,你武功可真不错!”说着大力拍了拍苏惜欢的肩头,虽看不出他的表情,爽朗如风的笑声却打动人心。
苏惜欢见他似乎没认出自己,不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一路杀人无数,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只怕看着像个活修罗,哪里还认得出是谁?
太子一直紧紧跟在聂定威身后,这时也探出一张苍白的脸,勉强一笑:“是啊,你很勇敢,回头赏赐你!”他想是吓得怕了,神情甚是扭曲。
苏惜欢微微一笑,谢过太子,却对聂定威道:“将军忘记我了?我是江南苏惜欢啊。听说将军征北,特意赶来!”
聂定威一震,明锐的眼中泛过波澜,似乎被什么激烈热切的情绪狠狠震动了。
两人静静对视一眼,虽然千军万马之中,苏惜欢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
这一次,他们是并肩作战啊!
远方一将大声咆哮喝令不止,敌军又潮水般涌来,慢慢挤满刚才两边空出的缝隙。聂定威一声长笑,“战鹏,你要没完没了么?”
他忽然一转头,喝道:“霏霏,你和这位兄弟护着太子,我去杀战鹏!”
苏惜欢一愣,这才发现霏霏居然也跟在聂定威身后,一身戎装,脸上血汗交织,大有杀气。正要说什么,聂定威一拍马,已冲了出去。
苏惜欢看着太子,心下一动,想着皇帝害得聂家灭门,不禁心里火烫,手掌缓缓握紧大刀。
霏霏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忽然道:“苏先生,原来你武功这么好。”口中说着,不紧不慢一刀劈飞一个冲来的敌国士兵。
苏惜欢被她一口叫破名字,楞了楞,笑一下,说:“姑娘的武功也很好啊。”见她刀法高明异常,知道有霏霏护着,未必能顺利杀了太子,只怕自己反而被乱军所杀,便收了手,反而回招打发一个敌国士兵。

就这么略一耽搁,聂定威已冲出甚远,和战鹏厮杀不已。双方将士大声助威,一时忘了争斗,纷纷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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