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对小花儿的态度,这话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又想到日夜思念的征战中的父王,年幼的弟弟,一时心
潮起伏,百味杂陈,眼中的水光更盛,阿鸾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花儿收拾好药,想了想又往包袱里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转眼一看阿鸾,正低着头拧着长眉生闷气呢,——这家伙,性子别
扭,脾气倔,如此做太子恐怕要吃亏呀。
阿鸾的心里乱成一团麻,也不知到底该生谁的气,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将矛头指向小花儿,自从遇到这朵花儿,他就频频出错
,失控,毫无一国太子的风范,这小花儿莫非真的擅长巫术懂得魔法?想起小花儿和铃铛儿,阿暖相处的情景,阿鸾打了个颤
。
“你冷吗?要不要添件衣服?”小花儿扭头,关切地问。
阿鸾嘴角抽搐,看看小花儿的俊脸,想想花老大的俏颜,再逡眼扫视四周,——这里——这里莫非是什么狐妖大仙的洞府?
“……我……我不……不冷……小花儿你……是是……人……是……妖?”
——呃?!小花儿闻言大窘,眉毛高耸,浑身上下漫起一阵冷颤,这阿鸾连说个笑话都这么冷,
“我自然是————”小花儿故意停顿,眼睛大睁,定定地看着阿鸾,阿鸾紧张得双手握成拳头,想起小时候乳娘偷偷讲给他
听的那些神怪故事,阿鸾的鼻尖儿都开始冒汗,“我自然是——人!”
小花儿出其不意,大喝一声,随手弹向他的脑门,阿鸾发怔,竟没有躲开,小花儿一惊,赶紧收式,手指已经轻轻地拂过他光
洁的额头,
“你这脑袋里一天到晚不知都在想些什么,简直像梦游!”
小花儿笑着念叨他,阿鸾却被他明亮的笑容晃了眼睛,额头上火辣辣地痒,不料小花儿手指的那一抹竟将那痒抹进了心里。阿
鸾自幼身居东宫,除了弟弟阿浩和曾做过太子伴读的许君翔,他从没有过任何朋友,更别提同龄的伙伴,即使是阿浩和君翔对
他也是恭敬崇拜,从未像小花儿这样和他平辈相处,真挚随意。阿鸾对此又惊又疑又窘又喜,更多的还是不舍,万分不舍!
“小花儿,你和我回南楚……”阿鸾盼望地问。
“是呀,我送你回南楚……”小花儿从容地答。
怎么才能将小花儿从此都留在身边呢?阿鸾倚在榻上,撑着头,冥思苦想,小花儿看了他一眼,心想:阿鸾才十三岁,正是天
马行空,胡思乱想的年纪,
“阿鸾,明天走的时候,你还是扮作女孩子吧?”
小花儿收拾好包裹,把那套桃红的裙衫递给阿鸾,阿鸾像见了妖怪,一缩身躲开,“我不要扮女子!”他头一梗,大声拒绝。
小花儿无奈,只得好言和他解释,“那种丑陋的脸膜子你不要戴,再不做女装打扮,咱俩这么一路兵荒马乱地去临州可有点悬
!”
“你爹不跟着?”阿鸾惊讶。
“他留在红河谷,就咱们俩上路。”小花儿倒很坦然。
阿鸾看看那套裙衫,再想想那黄乎乎,皱巴巴的‘人皮’,不觉一激灵,赶紧把女装抢在手里,“……好……好……我穿女装
……”
小花儿咧嘴笑了,拍拍他的肩膀,“——真乖,听话就好!”说着就站起身走出了草屋。
肩膀被他拍过的地方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痒,像会游动一般直往心里钻,阿鸾倚在榻上咬牙切齿,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个目
无尊卑的野人小花儿,一不留神,竟又让他占了便宜!——回去就跟君翔学功夫,总有一天要将小花儿压在身下痛揍!
窗外碧空如洗,暖风阵阵,鸟儿啾啾,花铃铛儿躲在窗后观赏良久,心下陶醉不已,——那两个少年小人儿,如宝如珠,真是
赏心悦目!
第十一章
坤忘山中,一日一景,此时春光已老,带风伴雨如驰骤,吹尽繁红。夏馨来临,却不问春逝何苦匆匆,只有少年愁春老,那愁
也只是,人间有。
时近正午,初夏的阳光变得有些霸道,虽时有暖风穿林而过,气温已渐渐升高,小花儿和阿鸾走在山林里,简直是挥汗如雨。
“铃铛儿,你快回去吧,家里还有一个美人儿等着你照应呢。”
小花儿挥挥手哄着铃铛儿,一边叮铃铃地吹着口哨和它说着悄悄话,不惟是叫它盯着老花别真的一醉不起,小花儿每次出行最
牵挂的还是他爹。这次离家时间恐怕会比较长,归期遥遥,他边走边在心里一步三回头,但愿老大能安然自处,但愿他能解开
所有的心结,再世为人。
阿鸾跌跌撞撞地勉强跟在小花儿身后,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却偏憋着口气,不肯认输服低,无论如何不能让小花儿瞧扁了自
己。抬袖摸了把汗,眼前的万点阳光明晃晃地好像已化作炙烈的光雨,兜头盖脸的砸将下来,他只觉头晕脑胀,胸里像塞了团
布,憋闷得喘不过气,
“阿鸾,你还好吗?”小花儿忙问,早已察觉身后的异常,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要哄撮忙乎铃铛儿又要顾及阿鸾,却并
不觉得繁乱,小花儿随手捡起一根粗树枝,将枝桠削断,递给阿鸾,“拄着这个,能省点力气。”
阿鸾剜了一眼那只有老朽们才用的拐棍,倔强地摇头,根本不欲接,可好死不死地正于此时脚上绊到一块石头,一头向前方栽
去,小花儿敏捷地回身抓住他,顺势将大树枝塞进他的手里,“别逞强了,还是用这个吧,能走得稳当点。”
阿鸾勉强站稳,大窘,赶紧从小花儿的扶持中挣脱,涨红着脸,死咬着牙,一瘸一拐,拄着树棍子往前挪,铃铛儿见他走得吃
力,明丽的小脸儿上汗水已将颊边的碎发浸湿,不觉怜惜,啾啾叫着就要飞上他的肩膀,却被小花儿一掌拍开,“铃铛儿,快
别添乱了,你没见阿鸾已经难以支撑了。”
阿鸾一听,更是羞气无奈,他抬头狠狠瞪着小花儿和胖铃铛儿,心里咬牙切齿,却实在无力再开口反击了,——等着,小花儿
,等回到宫中,定叫你求饶!
小花儿可不知这别扭人儿在心中暗暗策划着什么,他凝目看看天色,有点焦虑,一边伸手赶着大铃铛儿,“快回去吧,铃铛儿
,等走出这片林子,就到半山了,”小花儿偷瞄了一眼阿鸾狼狈的形状,“那时恐怕天也黑了,你再不回去,爹要着急了。”
铃铛儿贼亮的小眼睛一眯,咕咕咕咕哼叫了几声,头上的羽冠颤动,轻拂着小花儿蒙着面膜的脸,似是难舍难分,小花儿抬手
轻轻摸着它的羽翅,“我去去就回,别急,你在家里等着我,帮我照顾好老大和阿暖。”
花铃铛儿晃晃脑袋,腾身飞起,七彩尾羽宝扇般展开,流光溢彩,小花儿冲它摆摆手,撮唇长鸣,那通人性的大鸟儿一飞三回
头地消失在皑皑流云之中。
——去去就回?!阿鸾心里冷笑,小花儿你想得倒美,等回到宫中,就是我阿鸾的天下,到时侯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想回就
能回的。阿浩肯定会喜欢小花儿,还有君翔,大家一起读书玩耍,将多么开心!阿鸾想到乐处,水红的唇上不觉浮起了一丝笑
意。
“小花儿,你姓花,却又是何名呢?”阿鸾忽然很想知道有关小花儿的一切。
——嗯?小花儿停顿了一瞬,‘景生,景生,景生……’他时常在梦中听到别人如此呼唤,“我……叫景生。”他轻轻地说。
“——花景生——”阿鸾喃喃复念,“倒也别致。我就叫你景生吧。”阿鸾略侧着头想了想,恬然一笑,——别人叫他小花儿
,我却偏要叫他景生。
“……这……也行……”听到‘景生’二字从阿鸾嘴里说出,小花儿猛地怔住,有一丝恍惚,仿佛很早很早之前就曾听阿鸾如
此唤他。
“——啊啊!蛇!”
小花儿心里正自迷蒙,忽听耳边阿鸾一声狂喊,接着背上一沉,阿鸾已经神勇无比地窜上了他的肩背,双臂死死勒着他的脖子
,小花儿没被他吓死,倒是差点被他勒死。无奈地摇头,小花儿背着阿鸾,弯腰从他的脚踝上解下一段湿滑的藤蔓,
“是这条‘蛇’吗?”他捏着那藤条在阿鸾眼前晃晃,阿鸾一开始不明所以,猛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他自幼最怕虫蛇之
物,此时面色已然煞白,待到看清小花儿手指间捏着的不过是一条小藤,他的脸刷地一下子涨得通红,窘迫不已地松开小花儿
,小花儿转过头看他,见他正羞怒悲愤地猛踩着那条藤,
“……咳咳……阿鸾……我还是背着你走吧,这样能快点到今天的宿营地。”
才一说完,小花儿就顿足,心里暗叫‘坏了!’,后悔已经晚了,只见阿鸾脸色铁青地抬头瞪着他,连眼圈都红了,刚闹了那
么大一个乌龙,他本就已经无地自容,此时又听到小花儿如此言论,就好像是他拖了后腿,耽搁了时辰,这——这——简直就
是奇耻大辱!
“……阿鸾……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伤口刚刚愈合……哎……你……你等等我……”
小花儿还在费劲地措辞解释,阿鸾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继续向前走,连手里拄的那根棍子也丢在了一旁,——贵族们的自尊当真
是非常矜贵呀。小花儿硬着头皮,捡起那个树棍,默默无语地跟在阿鸾的身后。
可惜,阿鸾的倔强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只见那抹桃红的影子,踉踉跄跄地走在幽暗的林间,一开始是脚步歪斜,接着气喘如
牛,继而一跤摔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已经伏在小花儿的背上不知走了多久,那脊背有点细瘦,有点颠簸,但却温暖而坚实,给人无限安逸
的感觉,阿鸾贪恋这一刻的舒适平安,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也不动,小花儿听着他呼吸节奏的变化,知道他已经醒了,
心下叹息,——这只小倔青鸾,如果刚才也这么听话,他们早已走到半山了。
黑夜并没因他们的延误而放慢脚步,夜幕降临,坤忘山中,古树拔地参天,枝桠错综纠葛,一弦弯月高悬,斑驳的月色透过纵
横的枝叶洒下点点微光。
“……景……景生……”阿鸾手抱双肩,猫腰坐在篝火边,脸撑在膝盖上,双眼警惕惊恐地环视四周,他轻声不断地叫着小花
儿只为给自己壮胆。因为他的拖累,他们没能赶在天黑前走出林莽,阿鸾终于醒悟到自己有点任性有点蠢。
地上千年积存的腐叶散发出潮湿霉变的恶臭,阿鸾用衣袖堵住口鼻,可仍然无法阻止臭气随着呼吸流入胸膛,比绝望更黑的黑
暗包围着他,无数双兽眼却似隐在暗中静悄悄地等待,
“……景生……景生……”阿鸾以为自己仍在喃喃低语,却不料被冲喉而出的尖叫吓了一跳,——那——那是他发出的尖锐叫
声?
“——阿鸾,你怎么了?”小花儿从重重黑影中钻了出来,几步抢到阿鸾身边,一把将他揽在胸前,即使有那一丛熊熊的火焰
,小花儿仍然觉得阿鸾全身冰寒,他抬手用力搓抚着阿鸾的双臂,后背,一边埋怨,“你怎么不离篝火近一点,林子里到了夜
晚又潮又凉,你可千万不能染上风寒。”说着就从背囊里取出一丸药喂到阿鸾嘴边,“快把药吃了,防止瘴气入体。”
阿鸾乖乖地把药吞下肚,闭着眼睛靠在小花儿的怀里,忽然觉得鼻子酸涨,这些日子他连遭劫难,受尽折磨,但多么多么庆幸
,他遇到了小花儿,
“景生,你今年多大了?”
小花儿一愣,轻轻松开阿鸾,闷头将刚才匆忙中撂在一边的鱼架在火上,“我……十二岁了。”
竟比自己还小一岁,与阿浩同年,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他像兄长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小花儿又从背囊中取出几个小瓶,打开盖子,将其中的粉末撒到烤鱼上,阿鸾的眼睛顿时瞪大,“……你……你怎么往鱼上撒
药呀……?”这些天吃药吃到头疼,阿鸾一看见药瓶子就嘴里冒苦水。
“这哪里是药,都是调料。”小花儿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果然,当火舌卷上鱼身,一阵难以言传的辛辣甘香腾地窜起来,撩得阿鸾直耸鼻子,“你竟然把调料瓶子放在药架子上,你…
…”阿鸾嘴角抽搐,哭笑不得,真不知小花儿平时给自己吃的都是什么药?
“这调料常常也能入药,”小花儿将一个小瓶举到阿鸾眼前,“这是姜黄粉,具有改善食欲,解毒杀菌,促进血行,祛散寒邪
等功效,特别适合你现在食用。”
阿鸾将信将疑地凑到瓶口上闻,一股苦辛的香气窜入鼻端,鼻子一痒,——阿嘁!阿鸾打了个大喷嚏,他立刻举袖掩住嘴,不
好意思地看看小花儿,小花儿却开心地笑了,“——这下好了,你大概是不会染上风寒了。”
香气愈来愈浓烈,和着烟气氤氲上飘,阿鸾喉咙滚动,不觉咽了下口水,——咕噜一声,小花儿听见了,赶紧将烤得焦黄的鱼
从火上取下来,连着穿鱼的树枝一起递给阿鸾,笑眯眯地看着他,
“快趁热吃吧。”
面对滋滋冒油,香飘十里的美食,阿鸾再也顾不上矜持,他抓着树枝,埋头大嚼,因为太烫,嘴里发出嘶嘶地抽气声。
“阿鸾,你慢点,小心鱼刺。”小花儿一边继续烤鱼,一边叮嘱阿鸾,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他的奶娘。
结果三条鱼倒给阿鸾吃下去两条,虽仍然觉得意犹未尽,阿鸾却不好意思地抬手推开小花儿递给他的最后那条鱼,“你也吃点
吧,今天被我连累坏了吧?”说着就侧头避开了小花儿不可思议的目光。
——嗯,有进步,这小鸾竟已学会检讨自己了。小花儿吃着鱼,觉得无比甘香。
晚饭后,小花儿将捡来的干燥枯枝慢慢添进篝火里,又用药粉在篝火外围画了一个大圈子,“睡吧,阿鸾,明天还要走很长的
山路。”
阿鸾迟疑地在篝火旁躺下,头下枕着包裹,刚要闭眼,却发觉小花儿正在脱他的鞋袜,“啊……你干嘛?”他一缩腿,惊疑地
瞪着小花儿。
“帮你把脚上的水泡处理一下,不然你明天就要人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