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看下去，转身走了。

第三十三章

李无晴直到看那门严严关上，哽在胸口的一口气这才吐了出来。他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床上。

那猫咪还没有离开，一蹿就蹿到了床上，用那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

李无晴也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天真又充满好奇，亮晶晶的活泼灵动。李无晴甚至以为这发生的一切的事都是一场梦而已。

他什么都没有失去，还是住在那栋简陋的院子里，晚上被之晴闹得疯了，早上往往就会起不来，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会看见

小炎乖巧的窝在他的枕边，这么看着他。然后门就会轻轻的推开，探出一张心虚的脸。

门果然开了。

李无晴的这个梦美好得都不忍心醒过来，他惊似的抬头去看。

然后，梦境哗啦一声碎掉了。

进来的人是暮成雪。

李无晴看着他将猫咪放在自己手心里把玩，风轻云淡的问到：“怎么刚起来就发那么大脾气？”

李无晴觉得久久压抑的东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猝起一掌向暮成雪打了过去。暮成雪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偷袭自己，躲闪不及

只得硬生生的挨了这一掌。李无晴脑子发昏还想再打，却突然看见暮成雪哀伤忍让的眼睛，他的心更加难受，简直已经没有办

法承受。暮成雪见他神情呆滞，刚想抓住他，谁知李无晴竟然从床上一跃而下，破门而出。

暮成雪一惊，也顾不上伤势，捂着胸口追了出去。

天山山势险峻，目之所及多是皑皑的冰雪，李无晴就好像一只惊弓之鸟似的不顾方向的仓惶而逃。猎猎的风从他颊边掠过，冰

冷刺骨，那种又震惊又绝望得感觉好像回到了昨天晚上。

也许还要更早，可以追溯到几年前的那个初夏，李无晴真正失去晴天的那个黄昏。

之晴闭着眼睛，全无呼吸。身上的血块凝结在一起触目惊心的斑斓。

李无晴就这样亲手埋葬了自己唯一的爱人，在那个永远都回不去的家。也正是在那一天，他真正的从以前的小云变成了现在的

李无晴。

不再软弱，不再退让。

埋葬了之晴，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山间的密穴，吃遍了人所不容的苦楚，耗尽心力，赔尽延寿，才换得这一身武功，为的只是能

手刃仇人。

可是当他从那深山隐林出来之后，才发现昔日风头正劲的秦惊鸿早就归隐江湖，只剩下个庞大的邪教威慑整个武林。

李无晴没有办法，只好费尽心机寻隙仇人下落，偏偏秦惊鸿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丝毫不见踪影，这样一年又拖得一年，秦惊鸿

没有找到，李无晴的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

这恨……在这凄然岁月中又添得几分。

李无晴没有办法再等下去，只好现身去抢那人人觊觎的丹果，只盼能引秦惊鸿自动上门。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秦惊鸿真的来了，以另一种身份。

李无晴眼睛复明第一眼看到暮成雪的时候，就隐隐的怀疑了起来。说来也好笑，即便是这样恨得刻骨铭心，可是总是能在第一

眼就认出这个男人。

李无晴见他对自己甚好，心中恨意更是无从宣泄，想出了另一个毒计。

如果他真的是秦惊鸿……

暮成雪胸口气血翻涌，脚下却丝毫不敢停歇。前面的那人疯了一样向山下窜去，眼看就要在那白茫茫的冰雪中失去踪影。暮成

雪前一阵子为了给李无晴疗伤早就已经折损了大半的功力，如今又受他一掌，更是追他不上。

暮成雪又急又哀，前面已经能看到红彤彤的天空，那里不是……他再无选择，只能吊着最后的真气长啸而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邵云竹。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李无晴看着匆忙赶上来的暮成雪，竭力的平静。

“云竹……”暮成雪并没有逼得太近，李无晴的脚下便是那万丈悬崖，猎猎的风从下面涌上来，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是这样

的一幅场景，邵云竹冷冷的看着他，宁可葬身万丈深渊也不愿屈从他一步。

那一次，他幸运的抓住了他的手，可是这一次呢？暮成雪没有这样的信心和勇气。

“你都知道了？”

李无晴垂下眼睛转头去看那山下的风景。碧波万顷的湖水就像一弯巨大的缺月一般镶嵌在这高山重岭之间，湖水清美透彻，晶

莹如玉。岸边繁花似锦绿草如茵。远处三重山峦，层层叠叠绝美山色交相辉映。最近的一处山峰最是本色，郁郁葱葱满眼的绿

，浓重而旺盛的坐镇在湖水美玉的边尾上；空气和暖，湖水蒸腾，云雾中的第二层山峰反而变得不真切起来，蒙蒙的蓝，清丽

如细雨流霜，凝重若浓云含黛，极致的梦幻。而最后的妆容是由那夕阳添点而就的，万丈霞光在最远处的山巅上燃起熊熊的火

焰，鲜艳的炽烈的爆发，晕染着天边深深浅浅的灰紫，抹下最激情浓重的一笔。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风景？”李无晴又朝那崖边走近一步。

暮成雪心惊肉跳，脸上却不敢动丝毫声色，“这就是天池，是天山最最珍贵的明珠。”

“很美。”李无晴凝固的姿态仿佛看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只有一眼而已。

暮成雪的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他顺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

李无晴转过头来，“若是能够葬身于此，倒也是件妙事。”

暮成雪接口道：“如果能够选择葬身的地方，我真想就这么长眠在这湖水之中，夜夜看那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岂不快哉？”

李无晴看了他半晌，转身向前走去。他们所在岩石并不宽广，李无晴还没走出几步，便已置身悬崖边缘，只怕风一吹就要当真

葬身在这绝景当中了。

暮成雪像是没有看到李无晴的险境，继续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从什么时候就认出我来了？”

李无晴答道：“……很早的时候。”

暮成雪又问：“那为什么一直不动手……你不是很想杀我么？”，他悄悄的向前迈了两部。

李无晴笑而不答，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自己送上门来？”

“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如果只是单纯的恨你该有多好……其实我真是恨你，我的一生，感觉全都毁在了你的手上

。”暮成雪垂下眼睛，玩味的笑笑。

你的一生会在了我的手上，我又何尝不是呢？

来到这个世界，我所得到的所珍惜的全都失去，这又是拜谁所赐？

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无晴觉得自己晃得厉害，扶住了身边直探出去的巨松，轻轻说道：“今天，就做个了断吧。”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过往的种种都模糊成了梦境，剩下的只是钝钝的痛织成的网，让他生不得死不能，直至痛得麻木

。然后坠入轮回，重新来过。仿佛得到了一切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看似美好的、温暖的、幸福的得到只是上一世

的祭品，仇恨的祭品。

他已经太累了。

再也不想得到什么，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第三十五章

暮成雪刚想要在说些什么，突然间整个地面都震了起来。他回头一看，远处山端的雪像洪水一样奔腾而来。

雪崩！！！

那浪头速度极快，转眼就已在眼前，暮成雪见前面是断崖，后面便是那雪浪，当真是避无可避。李无晴也发现这异状。他还没

有做出反应，就被暮成雪迎面扑了上来，紧接着扑上来的，是漫天的冰雪。

脚下空空的，坠落。

冰的世界里，身体却是暖的。

他被暮成雪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听见他说，我们就死在一起吧。

李无晴坠落，坠落，不停的坠落。

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真的是条件反射，在这样的状况下，人都会反射性地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吧？

他抓住了暮成雪。

暮成雪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却抓住了一棵斜斜从那崖上探出来的树。

他紧紧地抓着，命悬一线。

雪还是轰隆而下，坚硬的冰块变成了最恐怖的武器，无穷无尽的砸落下来。虽然暮成雪已经竭尽全力去护着李无晴的头，但是

在自然的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李无晴在这慌乱中还不觉得什么。等到那雪崩终于结束的时候，他这才觉得全身上下无一不疼，头上粘粘的分不清是自己的还

是暮成雪的血。

他的头沉的抬不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暮成雪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暮成雪一点声息都没有，抓在他腰上的力量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僵硬。

李无晴动了动，头顶上的那颗救命树在饱经这次摧残之后再经不起折腾，吱呀一声摇晃起来。

致命的危险。

李无晴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暮成雪却动了。

他提着李无晴的腰，将他轻轻地甩到了树枝上。

他得救了，这个念头浮上他脑海的时候，暮成雪微微的笑了。

他冷得不得了，筋疲力尽。

李无晴在暮成雪使劲地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扔下去的，可是谁知一眨眼的工夫，他竟然稳稳妥妥的坐在了那棵树上。

但是并不安全，树枝被他这么轻轻一砸，晃动得更加厉害了。显然，他们两个的体重已经超出了这棵树的承受范围。

李无晴看着仍然吊在底下的暮成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上来，”他说。

暮成雪的脸微微仰起，在雪山特有的清澈阳光的照耀下血腥的可怕。

过多的伤口和流血让他的表情都单薄起来。

树晃得更厉害了。

李无晴的手僵僵的，反射性的抓住树枝稳了一下，又伸了出来。

暮成雪却动也不动，他笑了。

李无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不久前自己讲过的那句话，暮成雪说道：“今天，就做个了断吧。”

了断……对了，当然要做个了断。

但是不是现在，绝对不是。

李无晴弯下身去抓暮成雪的手。

他的手由于长时间用力，已经又僵硬又冰冷了。

暮成雪看着李无晴的眼睛，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碰我的手。”

李无晴现在没有闹别扭的心情，用力想拉他。

树不堪重负的向下倾斜。

“这棵树支撑不住咱们两个人。”

李无晴不放手。

暮成雪眼神移到了那辽阔的天空：之晴在看着呢。

李无晴的心像烫了似的，他的手缩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暮成雪放开了自己的手。

那根吊着生命的手。☆油炸☆冰激凌☆整理☆

李无晴看着暮成雪的脸孔远去远去。他是微笑的。

明明没有听见，可是李无晴就是知道。

他说再见。

第三十六章

李无晴的眼前一阵晕眩，他徒劳的想抓住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之晴……暮成雪……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我不要这样的了断，我不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我。

我，我要的是，我要的是……

李无晴头重脚轻，浑身抖得厉害，可怜那树木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嘎吱一声塌陷下去。李无晴连挣扎都没有，也从那断崖

之间掉落下去。

他的泪水簌簌的流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又开心又伤心。

终于结束了。

李无晴作了一个梦。

白茫茫的一片。

有很多的人叫他。

李焱，哥哥，邵云竹，小云，李无晴……

每个人都是他，他一一的答应着。

急切而又茫然。

可是空空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没有人回应他。

李无晴着急起来，他呼唤着那些人的名字。

还是没有人。

他越叫越急，也越绝望。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抓不住。

身边过往那么多人，怎么会一个都没有？

他徒劳的伸着自己的双手，慢慢的，慢慢的放低下来。

就在这伤心的当口，突然间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李无晴立刻就救命似的狠狠抓住了，他极力的睁开眼睛，那人的面目在这团白雾中终于清晰起来，钝钝的光亮中是一双明亮的

眼睛，“无晴。”他唤道。

李无晴激灵了一下，醒了过来。

暮成雪，竟然是暮成雪！！！

李无晴的手更是松不开了。

他竟然没有死……

李无晴无法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搂着暮成雪的手哭了起来。

黑暗中并看不清暮成雪的表情，可是李无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手一寸寸强硬的抽了出来。

李无晴让自己放开，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兀自僵硬的握着，再慢慢被掰开，说不出的痛。

是啊，自己有什么理由，能这么握着他的手呢？

他们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这种仇恨在死亡面前难道也能如此强大如此根深蒂固么？

经历了之前的变故，李无晴已经不能如此确定了。

暮成雪抽回了自己的手，听着李无晴的哭泣一下子就窒息了。只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实在是又窄又暗，他隐隐的紊乱呼吸一

抽一抽的反而分外清晰。

暮成雪嫌恶的斥道：“哭什么哭？”

李无晴听得更是一惊，没了声息。

暮成雪继续说道：“这下可称了你的心，咱俩谁都别想活了。”

李无晴的心凉了又凉，突然想起之前暮成雪还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说：“我们就死在一起吧。”，他说要做个了断，

但是却把生存唯一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会这样呢？

李无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有纠缠不清的恩怨仇恨，现在这样的恶言相向才应该是正

常的吧。

他颓然倒了下去，背部却撞上了坚硬凹凸的山壁。

李无晴本来就没有意料到，再加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这一撞当真是痛彻心肺。他软软的叫了一声，没了声响。

暮成雪却连动都不动。

第三十七章

李无晴冷汗流了一身，却隐隐的觉得诡异起来。

他抓着地上的雪块坐了起来，“你在哪里？”

暮成雪不说话。

李无晴的汗流得更急了，这狭窄的空间里黑黑的几乎没有什么光线，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听着暮成雪浅浅的呼吸摸索着往前爬了两步，就听见暮成雪喝道：“你别过来。”

李无晴的心放了一大半，又听得暮成雪冷冷说到：“这辈子和你纠缠在一起已经够了，我不想死都和你纠缠。”

李无晴的眼眶热了起来，他心里明白了大半，继续往前爬。

暮成雪的声音微微慌乱起来：“当初我就应该把你和君之晴一起了断……”

叫嚣戛然而止，李无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刚才刚醒过来的时候由于太过慌乱没有发现，暮成雪的手冰得可怕，甚至已经有些僵硬了。

李无晴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暮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