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下——映日孤烟
映日孤烟  发于:2011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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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也只得沉默。
若说是罢了,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今日之会,顿成闹剧;但看王怜花处处维护沈浪,如是不依不

挠,似乎又要得罪于他,亦是不智。
王怜花淡笑道:"在下倒有个法子,不知合适否。"
圆通道:"王公子请讲。"
王怜花道:"仙姑欲杀沈兄而后快,但我这云梦山庄却是清净不见血的地方。在下道理已经说尽

,若是沈兄仍然自觉愧对诸位,亦一心求死,在下也不强求,却不能眼见沈兄死于乱剑之下。沈

兄自觉最对不起哪一门派,便可以跟着他们走,自领罪责。离开这云梦山庄的地方,在下便也管

不得了。"
圆通道:"这......"
王怜花笑道:"大师自是慈悲之心,若是有哪个门派,不肯放过沈兄,沈兄亦愿就戮,又与我们

这些旁人何干?只是在下最见不得一拥而上,以众击寡的行径。沈兄,请问你愿意死在哪一派的

手中?"
沈浪只得苦笑。
选谁又有何区别,每一个作势要杀他的人都是王怜花的属意。
他终究还是要落在王怜花的手里。

王怜花含笑看他。
沈浪,你不过困兽之斗。
沈浪居然也在笑。
他指了一个人。
静凡。
王怜花的面色又是一变。
沈浪,你既要活,怎的选她?
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六十五)
"沈浪,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朱七七并不是故意要偷听熊猫儿自言自语的,她只是想叫他用膳而已,结果走到门边就听到熊猫

儿的叹气声,和这句话。
她当然比熊猫儿更想知道沈浪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她就干了一件她年少行走江湖时偶尔也会干的

一件事:沾湿窗纸,然后趴在那里往房内偷看。
熊猫儿捏着那个锦囊,翻来覆去地看。
虽然沈浪说让他到了十九日,若他还未到,再依其中之计行事,"可是总归是要看的,早看几天

不碍事吧?"熊猫儿喃喃自语。
分别时沈浪的表情,着实令人担心。
若是十九日他还未来,那末到底是为何?难道他真欲与王怜花这妖人一起?不,不会的,他决作

不出这种事。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会令他到时仍不能前来?
难道......难道......他打算以一死救这一局?
熊猫儿倏地站了起来,紧抓了那个锦囊,似乎就要将它揉碎一般。
"不,我不能看,既答应了十九日再看,大丈夫怎能食言。"熊猫儿毅然决然地将锦囊一放,站

起身来,"沈浪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应该相信他。"然后他便轻轻将那锦囊塞入了枕下,就要往

外出来。
七七往后退了几步,故意发出略响的步声,叫道:"大哥,午膳已经备下。"
熊猫儿答应一声,便要出门来。
朱七七故意绕过那门廊,教熊猫儿以为她叫了一声便去了,待熊猫儿往厅中去,她方轻手轻脚地

隐入熊猫儿房中,从枕下抓出那锦囊。
将锦囊握在手中的时候,她有那么一刻的犹疑。
这犹疑自然与熊猫儿方才生怕背弃兄弟誓言的考量不同。
小小一个锦囊,里面装的仿佛是她的性命,沈浪的性命,以及她与他相逢的所有回忆的最终结局


只要她拆开,她就了解一切。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面对终局的勇气。
也许......沈浪选的是王怜花?
那末她情愿永远都不要看其中字句。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抓着这个锦囊,直抓的手掌生痛,却浑然不觉。
不,不,不会的。
她不信这十年来,天涯相随的恩爱情意,能如此迅速地被击溃。他和她,和星儿,都是血肉相连

,如何能够分离?
熊猫儿到了厅堂中,问丫鬟梳红道:"夫人呢?"
丫鬟梳红诧异道:"夫人不是去请熊公子用膳的么?"
熊猫儿一惊,突然想道什么,连忙往寝房回去。
一推开门,七七果然在里面。而她的手里,也正抓着那个锦囊。
"七七,你......"
七七一惊,下意识地双手一撕,那锦囊被撕了开口,飘出一张小小的白纸。
熊猫儿本想去捡,可是看看七七的眼神,又有些不敢。
七七慢慢地蹲了下去,拿起了那张纸。
那张纸上写着两行字:"愿以性命了却此中恩怨,还请代为照顾七七。"
愿以性命。
愿以性命?
七七突然大笑起来。
"性命?他凭什么要你的性命?你是我的丈夫,与他两不相干!那些江湖人物的性命,又与你我

有什么干系?"
熊猫儿从她话中,自然也是猜得出那字条上所写之事,料想果然沈浪愿以性命了结此事,不由也

心中大急,但口中仍道:"妹妹,沈浪将这交与我时,嘱咐了他若十九日还不到再看,事情仍有

转圜余地,沈浪未必便死。"
朱七七大笑道:"便是他要回来,那王怜花放得过他么?他必是料定九死一生,才会将这字条交

于你。"
她倏地站直身子,道:"也来不及收拾东西了,我们动身罢。"
熊猫儿愣愣地道:"你......难道要去......"
朱七七道:"即刻出发,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在十七日赶到云梦山庄。"她回首朝熊猫儿展颜

一笑,那笑中有说不尽的凄凉之意:"他便是真要死,难道还不许我见他最后一面么?"
熊猫儿苦笑道:"可是他未必死......"
朱七七笑道:"我朱七七,可是痴痴傻等的女子么?"
她步伐坚定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
一个女子,到了绝境的时候,反而比男子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沈浪沈浪,你若知道你的妻子正为你日夜兼程而来,你是否还抱着必死的决心?

可惜沈浪不知道。
若他知道,也许之后的一切都会不同。
现在的他,只是从容地看着静凡,微笑淡淡。
静凡觉得他有些不可思议。
王怜花说方才那话,她便断定是他要救他。精心布置的计谋,将群雄一网打尽的险局,都将因为

他这片刻不忍而功亏一篑。
王怜花啊,你可还是那绝世枭雄,怎的因这儿女情长自乱阵脚。
执剑指着他的这些人中,除了她咄咄逼人,欲将沈浪杀之而后快,哪一个不是看王怜花的脸色做

做样子。
可沈浪却偏偏选她。
静凡紧紧握住了手中剑。既然你自找死路,莫想我会手下留情。
她当即微笑道:"我是否该感谢沈大侠的抬爱?"
沈浪淡淡地道:"横竖总是一死,自该死在最想杀我的人手里,仙姑你说是不是?"
静凡笑道:"既然如此,那末我可否请圆通大师制住沈大侠的穴道,然后我与沈大侠先走?"
王怜花的又惊了一惊。
虽然他对沈浪选了静凡一举惊了一惊,但料想沈浪未必真肯死于静凡之手。但静凡此举,摆明了

必将沈浪置于死地。
王怜花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只笑道:"仙姑想得甚是周到,王某愿意代大师之劳

。"
静凡看着他笑道:"王公子,你有其他许多事要做。"
他的确有很多事要做。待静凡将沈浪带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如今他做得好人,此时再请这些武林人士共坐奉茶,推拒的人想必不会太多。
让这些人死在这里,也不会太难。
谁都防不着精神突然松弛之时,最轻信的手下,最狠的一刀。
沈浪,你真以为你认了这罪就能改变一切么?
我王怜花若想杀人,准备的方法从来不止一种。
但是......他必须在场。
因为只有他在,才能控制全局,才能在最适当的时候发出格杀的命令。

圆通制住了沈浪的几处穴道,随即退后,朝沈浪施了一礼,道:"沈施主,老衲最后仍是要说,

死并不能改变一切。"
沈浪笑道:"多谢大师。"
圆通的手法出乎意料轻,轻得只要他一运气就能冲破穴道的地步。
终究是佛门中人,有慈悲之心。
静凡毕竟对他十分忌惮,不敢自己动手,竟是给他留的生路。
她微笑着用剑尖指着他的脖颈:"走吧,沈大侠。"

(六十六)
从云梦山庄中出来,眼前突然一亮,阳光真个灿烂。
沈浪有些不适应地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一片绿油油的茂盛树丛,突然地便想起前夜之事来,不由微笑。公子踏月而来,佳人设席而待,有酒名叫消愁,竟仿佛已是前世梦境。
今日天气晴朗,长梦当醒。
压在颈项上的刃尖既冷且沉,这样一把剑实在不适合被握在这样的一个美人手中。沈浪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往前走,步态从容不迫,反倒是静凡有些微微的诧异,问道:"你究竟是真的想死,还是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沈浪微笑着摇头。
他微微偏过头,想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扇通往山庄的门,仿佛那白衣人影便在那里。
当然,他不会在那里,至少现在还不在。
沈浪淡淡地道:"仙姑为何不下手?"
静凡笑道:"我只是带你去一个合适的地方,你不要急。"
不急,他当然不急。在她出剑前的衣刻,他都不会急。

不想竟到了那日的山崖前。
沈浪笑道:"仙姑,这便是适合在下的地方么?"
静凡咬牙道:"你可知那日你要我背董少英上来,对于一个女子,是怎样的屈辱?"
沈浪奇道:"仙姑,是你自己要助在下一臂之力,也是你自己要劝服董少英,怎的突然怪起在下来?"
他这轻轻巧巧一句话,静凡竟是无言以对,胸中怒火腾腾。只是不多时,她便缓过面色来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
沈浪闭目微笑:"悉听尊便。"

冰冷的剑尖在他颈项上滑动,却没有刺下。
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子。难道她不是盼着他早死?
如果那一剑朝他的颈项划过来,他可以头往右一偏,从旁边顺势轻轻划过去,也许会划开一道血口,但若将气集于周围穴道,应不至于有大碍。只要避过这一剑,应当就能逃开此劫。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绿荫,仿佛在那里看见他的眼睛。
你会不会来呢?
你是王云梦的儿子,白飞飞的弟弟。这两个女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情愿情人死在她们自己的手中。你是否亦是如此呢,王怜花?
也许你真的就在那里看着。
看我是不是真的被制住,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因此,他不能避这一剑。
不避,才有机会在王怜花出手的那一瞬间突如其来地制住他,非此不能一着定胜负。
若是避了,他便前功尽弃。
可若是他没有来呢?他岂非就这样无意义地死在这个女人手中?
这一剑,是避还是不避?
是生还是死?

静凡看见自己的剑尖映着日光,突然闪了一闪,照得她眼睛生痛。
她究竟何时出这一剑?
他来了没有?
他若是没来,杀死沈浪,除了解恨,没有任何好处。
今日在山庄中他的表现,显然已是将她作为一颗废弃的棋子;而从他救了沈浪的举动,若她真杀了沈浪,便是必死无疑。
她刚从明松子的掌握中挣脱,现在她是华山派的实权人物。她有很多事要做,她还不想死。
这一剑,是出还是不出?
是生还是死?

已经不能再等。
静凡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绷紧了。
沈浪感受到剑尖传来的微微震颤,不由也深吸了一口气。
静凡的剑很快。
见血封喉。

沈浪没有避。
静凡的剑最终也没有刺下去。
截断那剑势的是什么,静凡没有看清,只是再度觉得手中一麻,那力道竟将剑身完全撞了开来,以至于那剑不是刺下去的,而是撞到沈浪的脖子上,撞出一片血痕。
沈浪连眼睛也没有眨。
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他一笑起来,便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少年的样子,狡黠中竟有天真。
王怜花对着他笑,却是对着静凡在说:"让开,他是我的。"
然后他转头看他:"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自己杀了你。"
他说出"杀"这个字的时候,容色和春花一样美。

"你活着,只会碍我的事。"他笑着说,"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中,反倒是谁都夺不走。"
静凡仿佛是完全被吓呆了,竟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两把剑都已被折断。
纵使她是个女人,毕竟也是个剑客,剑客的剑如此轻易地被毁总不是很光彩的一件事。
王怜花没有管她。
她不过是个富有欲望,却又不够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和蝼蚁一样多。
究竟要怎么杀掉沈浪呢?王怜花片刻之间就有了决定。
袖刀。
和女子一样秀美的小刀。
就是曾经被用来挖开雪仙姬的石室的那一把。当初是这把刀将他们带回生路,而如今,用来将他送上死路,也非常适合。
让他死在回忆的刀下,简直凄美得不像话。
王怜花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
沈浪,你输,我赢!

第一次,他赌他不忍杀他。
他赢了。
第二次,他赌他要亲自杀了他。
他会不会赢?
沈浪只是从容地站着,全身都是空门,不过他既然穴道被制,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的。
王怜花的刀,当然比静凡的剑快很多倍。
但是沈浪的手,似乎比他的刀更快。
最慢的又是静凡。
她的手里竟然有了一把刀。也是一把小小的秀气的刀,样式似乎还和王怜花手里那把有点像。
光影一瞬,谁都没有落空。

沈浪看见王怜花的刀,没有避,猛然伸手点向他胸前大穴,在他的刀扎进他身体的那一瞬制住了他。
王怜花看见沈浪的手,避之已经不及,但他的刀还是刺了下去,只是他突然看见,旁边又有一把刀,朝他自己的胸膛刺了过来。这突然的变故,使得他的刀偏了一点,只是斜斜地扎进了沈浪的肩膀。
静凡看见她自己的那把刀,刺进了王怜花的胸膛,刺得比王怜花刺沈浪的那一刀似乎还要更准一点。只是王怜花也在这瞬间看见了她,已知不能避,身体却朝她撞了过来,将她直直地撞出了山崖。
王怜花的眼睛里写着不敢置信。她看到以后就想微笑着和他说,王公子,其实我和你一样,也觉得将情人杀死是得到他最好的方式。
只是她已经说不出来。
她的身体已经直直地朝崖下坠落。
王怜花将静凡撞出了山崖,身形却收之不住,也跌了下去,整个人沿着崖壁滚了下去。胸口的疼痛和肌肤的疼痛控制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在丧失意识前的一瞬,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的死。
沈浪想要伸手去抓住王怜花,却落了空。
他肩膀的那把刀,使得他用不出力量。
看到王怜花的身体滚了下去,他已经无法思想。
怎样的绝世智谋,又当如何!


(六十七)
死。
从这样的悬崖滚下去,焉有命在?
王怜花怎能不死!
只能同死,不能共生。
当日在地宫之时,自己说的话,此时想来,竟似是一语成谶!
沈浪茫然地望着眼前一片深谷,怜花怜花,若知是如此,我又何苦挣扎!你是对的,我本该死在你的手中,这样才是你我二人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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